歸處有青山 第1652章 寂寥西荒
朝陽初升,金色的光輝灑落在黃泉漠上。
原本碧綠如翡翠的神木,此刻葉片已染上枯黃。
在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那些曾經晶瑩剔透的葉片,如今邊緣微微捲曲。
像是被抽走了部分生機,卻依舊倔強地掛在枝頭,不肯凋零。
神木依舊龐大得令人震撼,樹乾粗如山嶽,樹冠遮天蔽日。
紮根在這片象征死亡的沙漠中,宛如一個矛盾的奇跡。
死亡與生機,荒蕪與繁榮,竟能如此完美地共存。
天地至理,似乎從不是凡人能夠理解的。
就如共存共生的靈濁,不同,卻也相同。
神木的附近被昨日的戰鬥摧殘得一片狼藉,裂痕縱橫交錯。
但此刻,那些裂縫中竟隱約冒出嫩綠的草芽,在晨光中舒展著纖細的身姿。
隻要時間充足,神木依舊是當初的神木。
生命,總會找到方向。
微風拂過,帶著神木特有的清香,混著黃泉漠乾燥的風,竟有種說不出的寧靜。
七夏坐在神木最粗壯的一條根係上,懷中抱著沉睡的易年。
易年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麵容平靜得像個孩子,完全看不出方纔經曆了怎樣的生死危機。
目光掃過,發現易年胸前有一抹紅。
輕輕掀開易年的衣襟,指尖微微一顫。
隻見易年的身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口,有的細如發絲,泛著淡淡的血痕。
有的深近指厚,皮肉翻卷,隱約可見森森白骨。
這些傷口大多已經不再流血,但縱橫交錯地遍佈全身,依舊觸目驚心。
七夏絕美的小臉瞬間蒼白,琉璃般的眸子裡泛起水光。
咬著下唇,儘量讓自己不顫抖,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傷痕,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傻子…“
聲音很輕,帶著微微的顫抖。
後怕,很後怕。
若是再多吸收一分神木的力量,他恐怕真的會…
七夏不敢再想下去,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擡頭望向神木的枝葉,清晨的露水凝結在葉片上,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輕輕將易年放在柔軟的樹葉上,起身收集那些露水。
神木的露水晶瑩剔透,蘊含著淡淡的生機,是最適合清理傷口的天然靈藥。
纖細的手指拂過葉片,露水便乖巧地落入她掌心的小玉瓶中。
七夏的動作很輕,生怕驚擾了這片寧靜,也怕吵醒沉睡的易年。
收集足夠的露水後,回到易年身邊,跪坐在少年身旁,開始為他清理傷口。
早就已經是夫妻,自然沒什麼好害羞的。
解開他的衣衫,露出精瘦卻傷痕累累的上身。
指尖蘸著露水,一點一點地擦拭那些傷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易碎的珍寶。
露水接觸傷口的瞬間,易年的眉頭微微皺起,但很快又舒展開來。
七夏瞧見,知道這是神木的生機在起作用,幫助傷口癒合。
見易年反應不大,繼續專注地清理著。
從胸膛到腰腹,再到手臂,每一處都不放過。
偶爾碰到較深的傷口,指尖會不自覺地顫抖,但很快又穩住心神,繼續手上的動作。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太陽漸漸升高,黃泉漠的溫度開始攀升。
但神木之下依舊涼爽,茂密的樹冠擋住了熾熱的陽光,隻留下斑駁的光影灑落在兩人身上。
終於,七夏完成了清理。
長舒一口氣,額頭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自己傷勢也未痊癒,這一番忙碌下來,體力消耗不小。
將易年收拾好,虛脫般靠在樹乾上,望著身旁沉睡的易年,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淺笑。
還好,他還活著。
還好,他們都活下來了。
七夏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撥開易年額前的碎發。
睡顏安靜而平和,完全看不出平日裡二人相處那副溫和中帶著狡黠的模樣。
“睡吧…“
七夏輕聲道,“我守著你,醒了咱們就回家…“
微風拂過,神木的枝葉沙沙作響,彷彿在回應七夏話語。
望向遠處的黃泉漠,金色的沙丘連綿起伏,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這片死亡之地,竟孕育出了神木這樣的存在。
而神木又孕育了靈濁二氣,從某種程度上也算孕育了荒天,孕育了這段跨越千年的恩怨…
命運,真是奇妙。
低頭看著易年,忽然想起初遇時的情景。
那時的他,還是個隻知道看病發呆的少年,眼神清澈得像個孩子。
如今,已是真武之境的強者,但卻依舊保持著那份赤子之心。
指尖輕輕描繪著他的輪廓,從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
動作很輕,像是要把易年的樣子深深烙進心裡。
太陽漸漸西沉,黃泉漠的溫度開始下降。
七夏從竹簍中取出一件披風,輕輕蓋在易年身上。
然後自己也蜷縮在身旁,靠著易年閉上了眼睛。
她也需要休息。
聽著易年均勻的呼吸聲,遠勝夜風的呼號。
神木之下,兩人相依而眠。
夕陽的餘暉為二人的身影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遠遠望去,宛如一幅靜謐的畫卷。
夜幕降臨,星光灑落。
黃泉漠的夜空格外清澈,銀河橫貫天際,璀璨得令人心醉。
七夏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往易年懷裡靠了靠。
而沉睡中的易年,嘴角微微揚起,彷彿做了一個美夢。
神木的枝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溫柔的沙沙聲。
像是在為這對曆經磨難的戀人,唱一首安眠的曲。
夜涼如水,黃泉漠的秋意浸透了每一粒沙礫。
神木巨大的樹冠在月光下投下斑駁的陰影,枯黃的葉片邊緣鍍著一層銀輝。
沙漠的夜晚寂靜得能聽見露水凝結的聲音,偶爾有微風吹過,帶著幾分蕭瑟的涼意。
半夜時候靠在樹乾上守夜的七夏,長長的睫毛突然輕輕顫動。
那雙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驟然睜開,如寒星般明亮。
不遠處的沙丘傳來細微的窸窣聲,像是某種多足生物爬過沙粒的動靜。
鳳凰翎靜靜躺在七夏的手邊,彷彿感應到主人的警覺,劍尾微微泛起紅光,在夜色中如螢火般明滅。
七夏沒有動,隻是指尖輕輕一挑。
“嗖——“
鳳凰翎化作一道赤芒破空而去,在月光下劃出優美的弧線。
紅光所過之處,沙丘上的偽裝被儘數撕裂。
幾十隻沙蟲暴露在月光下!
也暴露在了鳳凰翎的紅光下!
它們甲殼泛著金色的光澤,多足如鐮刀般鋒利,正是當初在沙漠中給眾人帶來致命危機的凶物。
最大的那隻頭部足有牛犢大小,頭頂的觸須警惕地抖動著,顯然是這群沙蟲的王。
七夏望著這些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生物,忽然覺得恍如隔世。
當初需要眾人合力才能對付的威脅,足足上百人死在它們口中。
可如今在七夏眼中,不過是些煩人的小蟲子罷了。
鳳凰翎懸停在沙蟲王頭頂,赤芒吞吐,卻沒有落下。
七夏輕輕歎了口氣。
“走吧。“
指尖一勾,鳳凰翎翻轉,用劍柄在沙蟲王頭頂輕輕一磕。
“咚!“
沉悶的響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沙蟲王的複眼中閃過一絲人性化的驚懼,它似乎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人類早已不是它能抗衡的存在。
粗壯的尾巴猛地一拍沙地,沙蟲王發出短促的嘶鳴。
幾十隻沙蟲立刻如潮水般退去,轉眼間就鑽入沙中消失不見,隻留下幾道蜿蜒的痕跡。
鳳凰翎飛回七夏手中,紅光漸漸熄滅。
夜,重歸寂靜。
七夏低頭看向懷中仍在沉睡的易年,月光為少年蒼白中帶著紅潤的臉龐鍍上一層銀輝。
伸手拂去落在易年發間的沙粒,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
遠處,一隻夜梟掠過神木的枝頭,發出“咕咕“的叫聲。
七夏擡頭望去,忽然發現今晚的月亮格外圓,也格外亮,像一麵銀盤懸在漆黑的夜幕中。
忽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傳說,月圓之夜,逝去的靈魂會回來看望親人。
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想念遠在晉陽的父母,想念那些總是為了族裡忙裡忙外的幾個老頭。
幽泉在,他們可能會很忙。
如果妖族來襲…
他們,應該還好吧。
七夏想著,輕輕歎了口氣。
夜風漸涼,攏了攏披風,將易年裹得更緊些。
傷勢還未痊癒,方纔動用鳳凰翎又消耗些元氣,此刻也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七夏閉上眼睛準備小憩一會兒時,懷中的易年突然動了動。
“水…“
微弱的呢喃幾乎微不可聞。
七夏瞬間清醒,連忙取出水囊,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頭。
“慢點喝…“
清水潤濕了易年乾裂的嘴唇,喉結滾動了幾下,眉頭漸漸舒展。
月光下,七夏看見他睫毛顫動,似乎要醒來。
心跳突然加快,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但最終,易年隻是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七夏啞然失笑,輕輕搖了搖頭。
擡頭望向那輪明月,忽然覺得,能這樣守著他,似乎也不錯。
夜還很長。
星光灑落在神木上,為枯黃的葉片鍍上銀邊。
風過處,葉片沙沙作響。
彷彿在講述一個關於生死、關於執念、也關於…愛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