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710章 失蹤疑雲
軍營的輪廓在暴風雪中若隱若現,如同蟄伏在白色荒原上的巨獸。
白笙簫踏雪無痕,素白長袍在風中紋絲不動,雪花在距離他身體三寸處便悄然消融。
擡眼看著遠處搖曳的篝火,那雙常年握劍的手在袖中微微收緊。
篝火在寒風中搖曳,照亮了巡邏士兵的臉。
裹著厚重的皮甲,嗬出的白氣在胡須上結了一層薄霜。
“白峰主!“
一名巡邏士兵最先發現了他,聲音因驚訝而略微發顫。
那士兵慌忙行禮,厚重的皮甲在動作間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其餘士兵聞聲轉頭,看清來人後紛紛停下腳步,整齊劃一地低頭行禮。
撥出的白氣在寒風中凝結,又迅速被風吹散。
白笙簫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這些年輕的麵孔。
他們中不少人都帶著傷,繃帶從皮甲縫隙中露出來,被凍得發硬。
這些士兵看他的眼神中混雜著敬畏與感激。
“周信在嗎?“
白笙簫輕聲問道。
無論從哪當年來說,白笙簫直呼周信名字都沒什麼問題。
“在!就在主帳!“
士兵連忙引路,“白峰主請隨我來…“
穿過軍營的途中,白笙簫注意到營地比上次來時弱小了一些,帳篷間的距離更加緊密。
一些傷兵帳篷裡傳出壓抑的呻吟,藥草與血腥氣混雜在冰冷的空氣中。
周信的營帳位於營地中央,比普通士兵的寬敞些,卻依然簡陋得令人心酸。
一張粗糙的木桌,幾把搖搖欲墜的椅子,角落裡堆著半人高的軍報和地圖。
炭盆裡的火苗微弱地跳動著,連帳篷內的寒意都驅散不了多少。
當白笙簫掀開帳簾時,周信正俯身在地圖上標記著什麼。
“白峰主!“
“白峰主!“
見白笙簫前來,周信立馬起身,鎧甲發出沉悶的響聲。
整個人蒼老了許多,眼角的皺紋如同刀刻,鬢角全白。
隻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刀,透著不屈的戰意。
白笙簫微微點頭:“深夜前來,打擾了。“
“哪裡的話!“
周信擺手示意引路的士兵退下,快步走到炭盆旁添了幾塊木炭。
“白峰主請坐…“
兩人相對而坐,炭火的光映在他們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眼下情況如何?“
白笙簫開門見山。
周信沉默片刻,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開口道:
“暫時退去了,但根據斥候回報,他們正在挖鑄工事,短時間應該不會再往後退了…而且根據沈風帶回來的訊息,還有妖族在不停的從陰山出發…“
“多少?“
“至少……是現在的三倍…“
三倍…
帳內溫度似乎驟然下降,白笙簫的瞳孔微微收縮,但麵上依舊波瀾不驚。
三倍兵力,足以壓垮立陽城現在的防禦。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叩,那是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實力呢?“
“趕不上現在的這些,算不上精銳…“
白笙簫點點頭,神色緩和了一點。
“援軍呢?“
周信歎了口氣,開口道:
“應該是不會有了,即使有,也不會太多,東遠州可以暫不考慮,但槐江州需要必須要保下來,一旦槐江淪陷,那麼北祁和西荒便沒有緩衝的空間了…“
說著,緩緩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從某種方麵來說,西荒比妖族還要可怕…“
白笙簫的眼神又冷了下來。
人啊…
“聖山弟子會死守。“
緩緩說道,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信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頭:
“我代立陽城的百姓,謝過聖山。“
白笙簫搖頭:“不必言謝。“
望向帳外,雪又開始下了。
周信將茶盞輕輕推到白笙簫麵前,熱氣在寒冷的帳內氤氳成霧。
茶是粗茶,帶著北境特有的苦澀,但在這風雪夜裡,已是難得的暖意。
“白師兄。“
周信換了稱呼,聲音沉了幾分,“今夜前來,不止是為了戰事吧?“
白笙簫接過茶盞,指尖在粗糙的陶壁上摩挲了片刻。
茶水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卻遮不住那一閃而逝的疲憊。
“卓回風和關天海“
聲音輕得幾乎被炭火的劈啪聲蓋過,“沒有回聖山“
“啪“的一聲,周信手中的茶匙掉在地上。
動作凝固了,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帳外呼嘯的風雪聲突然變得遙遠,耳邊隻剩下自己逐漸加速的心跳。
沒回聖山…
這簡單的三個字背後蘊含的意義讓周信感到一陣眩暈。
兩位峰主級人物不可能迷路,也不可能被其他事情耽擱。
在木葉峰主離世後的敏感時期,穩住聖山局勢是頭等大事。
所以隻有一個解釋:他們出事了。
作為半個聖山弟子,他太清楚這句話的分量,兩位峰主級人物離奇失蹤,意味著什麼。
“確定嗎?“
周信謹慎問著。
“你說呢…“
白笙簫盯著茶湯裡浮沉的茶葉,沒有再說話。
茶盞在周信手中發出細微的顫響。
他太瞭解這位師兄了,若不是有了確鑿的猜測,絕不會深夜冒雪前來。
“白師兄懷疑…“
周信喉結滾動,“有人暗中對他們動手了?“
白笙簫突然捏碎了茶盞。
陶片紮進掌心,茶湯順著指縫滴落,在案幾上暈開。
但卻搖了搖頭,開口道:
“不確定,所以請你來幫我分析分析…“
“白師兄請講…“
白笙簫點點頭,將茶杯碎片隨手丟掉,又倒了杯茶,繼續道:
“當你的猜測是真的,不過我這兩位師弟修為不弱,普天之下能悄無聲息擄走或者殺掉他們兩個的人,不多…“
周信點頭,因為確實不多。
白笙簫放下茶杯,再次開口道:
“那這範圍便不算大,因為知道他們具體離開時間的人沒幾個…“
說著,看向周信,緩緩道:
“我記得不久前有人打聽過他們要離開的時間…“
周信猛地站起身,鎧甲嘩啦作響。
“不可能!“
拳頭砸在案幾上,震得地圖卷軸滑落。
“晚兒雖然頑劣,但絕不會——“
周信踉蹌後退兩步,鎧甲撞翻了兵器架。
作為父親,他本能地想為兒子辯解。
作為北線統帥,他清楚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北線十城很可能不攻自破。
帳外突然傳來近衛的詢問:“元帥?“
“滾遠些!“
周信暴喝,聲音卻帶著顫。
白笙簫伸手示意周信安靜,開口道:
“我也不想往這邊想,但除了他們兩個,我實在想不出第三個有實力又有機會將我那兩個師弟抓走的人…“
說著,頓了下,繼續道:
“還有,卓越被請去上京了…“
周信深吸口氣,開口道:
“如果真是小兒做的,我周信以項上人頭擔保,一定給白峰主一個滿意的答複…“
“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周信點頭,開口道:
“知道…“
“先走了…“
白笙簫說著,轉身出了營帳。
案幾上,茶湯凝結成冰…
……
南昭的雪,下得比北祁更冷。
曾經煙柳畫橋的江南水鄉,如今隻剩斷壁殘垣。
離江的水裹著碎冰嗚咽東流,倒映著南岸焦黑的土地。
被焚毀的村落裡,偶爾有瘦骨嶙峋的孩童扒開積雪尋找草根,凍僵的手指在泥土裡摳出血痕。
戰爭,最苦的永遠是百姓
自自從杜清墨在太華山做出放棄死守武關城的決定之後,南昭與諸國聯軍之間的戰爭態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原本雙方之間的戰鬥是大規模的正麵交鋒,充滿了激烈的對抗和血腥的廝殺。
然而,如今的戰爭卻演變成了一場場小規模的遊擊戰。
事實證明,杜清墨的決策是明智的。
南昭的軍隊化整為零後,充分利用對地形的熟悉以及百姓的支援。
在山林、河流、山穀等複雜地形中穿梭,巧妙地設定伏擊和陷阱,給諸國聯軍造成了不小的困擾,也延緩了聯軍前進的速度。
這驚才絕豔南昭王妃,又一次生生將局麵搬了回來。
傳令兵衝進中軍帳時,杜清墨正在批閱戰報。
聞言筆鋒未停,隻在最新戰報上添了道硃批:
“北北當記首功。“
百裡外的雪原上,南北北勒馬回望。
身後三百輕騎如雁翅展開,每人馬鞍旁都掛著滴血的布袋,裡麵裝著聯軍士兵的頭顱。
“殿下,這批糧草“
“老規矩…“
少女抹去臉上血漬,凍紅的指尖輕撫馬頸。
“三成留作軍需,七成分給百姓…“
隻聽“噗嗤”一聲,馬兒突然打了個響亮的響鼻,聲音在這寂靜的雪地裡顯得格外突兀。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南北北的身體猛地一顫,肋下的傷口像是被這聲音驚擾了一般,又開始滲出血來。
南北北銀牙輕咬,忍著傷口傳來的劇痛,伸手解下腰間懸掛的酒囊。
將酒囊傾倒在傷口上,烈酒衝刷著那翻卷的皮肉。
待酒液流儘,隨手將空酒囊一扔,然後猛地一抖韁繩,口中大喝一聲:
“走!”
馬兒聽見,四蹄踏雪。
“去會會那個號稱‘百勝將軍’的楚老狗!”
南北北的聲音在寒風中回蕩,帶著一絲決絕和恨意。
隨著話音落下,三百鐵騎如同一股紅色的旋風,席捲著漫天飛雪,奔騰而去。
馬蹄踏在凍土上,發出“噠噠”的聲響,彷彿是戰鼓在敲響,又像是死亡的喪鐘在奏鳴。
鐵騎所過之處,凍土如紅梅綻放,濺起一朵朵猩紅的血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