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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734章 風雪葬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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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又下了起來。

易年緩緩站起,環視四周。

隨著更多積雪被拂開,一具具屍體顯露出來。

那些人,大多他都認得。

東南角那個胸口被洞穿的女修,是曾經在古境中圍殺過他的風四娘。

西側仰麵朝天的壯漢,是暴脾氣但人很正的張狂。

看上去比歐陽佑還要慘,身上的麵板錯錯開裂,那是橫練功夫施展到極致才會出現的痕跡。

胸口和後腦全是致命傷,到底是哪個要了他的命,易年看不出。

更遠處,幾個穿著風雷宗服飾的屍體以詭異的姿態糾纏在一起。

其中一人的後心有一處老舊箭傷,易年認出來,正是當年自己為了給周晚和小愚出氣射中的那個倒黴鬼。

還有很多的屍體,粗數之下不下二十具。

寒風嗚咽著穿過屍體間的空隙,發出類似笛哨的淒厲聲響。

易年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陣荒謬。

這些曾經與他刀劍相向的人,如今都變成了冰雪的一部分。

那些恩怨、算計、你死我活的爭鬥,最終不過化作了草原上幾處不起眼的隆起。

從屍體旁路過,想要繼續找尋,發現剩下的都是殘缺的肢體,拚不出個完整的人。

易年沒看見這場戰鬥,但知道這場戰鬥一定很激烈。

這樣的陣容,落了個如此結局。

前方,歐陽佑的冰雕在漸暗的天光中泛著青灰色。

易年走過去,解下自己的外袍蓋在屍體上。

布料很快被凍硬,但他還是仔細地撫平每一處褶皺。

當碰到歐陽佑扭曲的左手時,易年察覺到異樣。

小心掰開那些凍僵的手指,半塊染血的玉佩掉落在雪地上。

玉佩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暴力扯斷。

易年拾起它,借著最後的天光辨認上麵殘缺的紋路,是半朵蓮花,花瓣邊緣有細密的符文。

“薑家…“易年瞳孔微縮。

易年認得出這個圖案,和薑家那些黑衣人胸口前的一模一樣。

這個作惡多端的家族,又一次參與了一場屠殺。

將玉佩攥在掌心,擡頭望向歐陽佑視線鎖定的方向。

暮色中,隱約可見遠處山脈的輪廓。

那裡有什麼?是凶手逃離的方向,還是…

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擊中了他。

易年踉蹌著扶住旁邊的雪堆,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時被玉佩邊緣劃破,鮮血正順著那些符文凹陷處流淌。

更詭異的是,血液接觸到的符文正泛起微弱的紅光。

易年急忙甩掉玉佩,卻在擡頭時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所有屍體上方的空氣都開始扭曲,浮現出淡淡的血色霧氣。

這些霧氣緩慢旋轉,最終彙聚成一條模糊的路徑,指向遠方的山脈。

“怨氣引路…“

易年想起古籍中的記載,隻有含恨而死的修行者才會形成這種痕跡。

沉默片刻,突然拔出腰間短刀,劃破自己的掌心。

鮮血滴落在雪地上,瞬間被某種力量牽引著流向各個屍體。

“以血為引,以怨為舟…“

易年低聲念誦往生咒,看著自己的血液在雪地上畫出複雜的紋路。

當最後一滴血落下時,所有屍體上的冰層同時發出輕微的碎裂聲。

一縷縷黑氣從裂縫中滲出,在易年麵前盤旋片刻,隨後消散在夜風中。

起身,手掌的傷口已經癒合。

又一次在屍群中踱步,嘴裡不停唸叨著。

“劍傷…天忍…“

路過一個巨大的腳印旁。

“震天吼…安土…“

一處粉色有些惹眼。

“歸蝶…“

……

“櫻木…“

每念出一個名字,身上的殺機便增加一分。

薑家,異人一族…

……

深吸口氣,目光落在歐陽佑空蕩蕩的右肩處。

斷口處的血肉早已被冰雪凍結,呈現出一種青灰色的死寂。

沉默片刻,目光掃過四周的雪地。

“劍客的手,不該離劍太遠…“

低聲說著,踩著積雪,一步一步向周圍搜尋。

終於,在十丈開外的一處低窪處,他看到了半截露在雪外的劍柄。

劍鋒已經折斷,但劍穗上的青玉珠子依舊熟悉。

那是歐陽佑的佩劍,“寒鬆“。

易年蹲下身,拂開積雪,果然看到了那隻緊握著斷劍的右手。

手臂自肘部斷裂,五指仍死死扣著劍柄,彷彿至死都不願鬆開。

然而,風雪早已將斷臂與凍土融為一體,稍有不慎,便會碎裂。

易年深吸一口氣,指尖凝聚一縷溫熱的元力,小心翼翼地沿著斷臂邊緣融化冰層。

動作極輕,像是怕驚醒一個沉睡的人。

冰晶一點點消融,化作細小的水珠,滲入泥土。

指甲輕輕刮過凍土,將手臂周圍的泥土一點點剝離。

“哢嚓——“

一聲細微的脆響,易年的手指驟然停住。

他屏住呼吸,指尖微微調整角度,繼續向下挖掘。

終於,整條右臂完整地脫離地麵,被他輕輕托起。

斷臂冰冷而僵硬,但易年仍能感受到那曾經握劍的力量。

沉默地走回歐陽佑身邊,將斷臂放在一旁,隨後開始處理那具被冰雪封存的軀體。

掌心運起溫和氣息,緩緩貼在歐陽佑的胸口,讓熱量一點點滲透冰層。

冰晶融化,水珠順著衣襟滑落,歐陽佑的身體終於不再如雕塑般僵硬。

小心翼翼地掰開他扭曲的關節,將他的脊背緩緩放平。

雙腿伸直,再輕輕合上那雙仍怒視前方的眼睛。

“安息吧,歐陽師兄…“

低聲說著,拾起那條斷臂,將其接回肩膀處。

斷口早已無法癒合,但至少,他讓這位劍客的遺體恢複了完整。

隨後,易年轉向其餘屍體。

風四孃的胸口被某種利器貫穿,傷口處的冰晶泛著暗紅色。

易年記得她不止一次與自己為敵,可此刻,她也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伸手拂去風四娘臉上的雪粒,將她的雙臂交疊在胸前,又替她整理好淩亂的衣襟。

張狂的屍體仰麵朝天,喉嚨處還有一道猙獰的傷口,像是被野獸撕咬過。

易年蹲下身,將他翻過來,擺成平臥的姿勢,彷彿隻是睡著了。

風雷宗的那幾名弟子死狀更為慘烈,有的肢體殘缺,有的麵目全非。

易年一一辨認,將能找到的斷肢拚湊回去,哪怕隻是勉強接上。

“死了,總要留個全屍的…“

低聲自語,聲音消散在寒風裡。

待所有屍體都被整理完畢,易年的額頭已經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並非因為勞累,而是因為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

稍有不慎,這些早已凍僵的軀體便會碎裂。

站起身,環顧四周,隨後拔出腰間的短刀,開始挖掘凍土。

地麵堅硬如鐵,刀刃鑿下去,隻能颳起一層薄薄的泥土。

易年沒有急躁,也沒施展修為。

隻是一刀一刀地挖著,直到挖出一個足夠深的坑穴。

先走到歐陽佑身邊,俯身將他抱起,輕輕放入坑中。

隨後,又從竹簍裡取出一塊乾淨的布,蓋在歐陽佑的臉上。

“若有來世,願君不必再為宗門所累…“

低聲說著,一捧一捧地將泥土複上,直到歐陽佑的遺體徹底被掩埋。

隨後,易年又挖了第二個坑,葬下風四娘。

第三個坑,葬下張狂。

第四個、第五個……

每葬下一人,都會在墳前立一塊粗糙的木碑。

認得的,便刻上名字。

不認得的,便隻留下一塊無字碑。

“待回去查清你們的身份,再來補上碑文…“

對著那些無名的墳塋說著,像是一個承諾。

雖然此時的承諾沒什麼用,但總好過沒有。

風雪漸大,易年的身影在蒼茫的雪原上顯得格外孤獨。

做完這一切,易年精疲力竭地坐倒在雪地上。

月光冷冷地照在這片死亡之地上,那些曾經鮮活的麵孔以後不會再見了。

從竹簍取出酒囊,將剩下的酒全部灑在雪地上。

“敬諸位。“

輕聲說,然後轉向歐陽佑的墳墓前。

“尤其是你,歐陽師兄,若真有輪回,願你下一世…“

可話到嘴邊,卻哽住了。

說什麼呢?

願你不遇戰亂?

願你不再為宗門所累?

這些對一個純粹的劍客而言,或許都是詛咒。

最終,易年隻是搖了搖頭,將酒囊放在了歐陽佑的墓碑前。

拾起那半塊玉佩塞入懷中,最後看了眼血色霧氣指引的方向。

夜幕下,遠山如同蟄伏的巨獸,而那條怨氣鋪就的道路,正通向它張開的血盆大口。

“我會查清楚的,你們的死不會白死,你們的功績,北祁永不會忘,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站在這些新立的墳前,沉默良久,最終深深一揖。

“諸位,安息吧…“

隻有那些墳塋,靜靜地佇立在風雪中,見證著這片土地上的生死與彆離。

易年對著這片死亡的草原承諾,轉身踏入風雪之中。

隨後,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彷彿從未有人來過。

在他身後,一輪血月悄然升起,將雪地染成暗紅色。

那些墳塋上的冰層開始融化,混合著血水的溪流蜿蜒流向低窪處。

形成一個個細小的旋渦,彷彿大地正在吮吸這些未寒的鮮血。

有些人活著,但已經死了。

有些人死了,但還活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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