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733章 古境真容
又一次看向水潭,三年前的自己再一次出現。
果然…
這回自己已經在水潭裡麵睡著了,不過感受不到氣息的波動。
和淨竹寺的場景很像,這是一場跨越時空的重逢。
易年深吸口氣,隨手一揮,幻境破碎。
轉身看向身後,指尖懸在積雪上方三寸。
一道清風自袖中卷出,像無形的手輕輕拂開經年的積雪。
隨著白色覆蓋物的褪去,地表的痕跡如同被掀開的記憶書頁,一幀幀重現。
焦黑的木炭保持著燃燒最後一刻的姿態,幾根魚骨整齊地排列在火堆邊緣,一隻缺口的陶罐斜插在凍土裡,罐底還殘留著深褐色的藥渣。
易年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認得這個罐子。
那是從古境廢墟裡翻出來的藥罐,用來熬藥的。
罐沿那道裂痕,是當時南北北不小心打破的。
“居然還在…“
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時光。
蹲下身,指尖觸碰陶罐的瞬間,沒有藥香傳來。
也正常,三年過去,就算是靈藥也該散儘氣息了。
易年猛地擡頭,發現火堆旁的積雪融化成了一圈水漬,幾根未燃儘的柴禾竟然顯露出新鮮的斷口。
又來了…
這個念頭剛起,火堆另一側,積雪不知何時變成了夏日的草地。
渾身是血的南北北正趴在地上,後背裸露的衣服下,全是燒焦的痕跡。
南北北旁邊,年輕了三歲的自己忙著上藥,那時候的手就很穩。
“會留疤嗎…“
“如果你不動的話就不會…“
南北北的聲音似乎帶著哭腔,少年的手指將藥汁滴在少女傷口上,發出“嗤嗤“的灼燒聲。
南北北痛得仰起頭,慘白的臉正好對著現在時空的易年。
瞳孔沒有焦距,顯然是看不見的。
下一刻,現實與回憶的邊界開始模糊,火堆同時存在於燃燒與熄滅兩種狀態,藥罐在完整與破碎間閃爍。
易年下意識伸手想去觸碰,在即將接觸的瞬間,所有幻象如泡沫般消散。
雪還是雪,火堆餘燼徹底冰冷,隻有那個帶著裂痕的陶罐真實存在。
保持著伸手的姿勢,輕輕搖了搖頭。
難怪這裡沒人,估計都被古境的這一幕嚇走了。
畢竟現實與虛幻,很多人還是分不清的。
起身,走進樹林時,腳步比平時重了幾分。
積雪在靴底發出咯吱聲響,像是時光齒輪艱澀的轉動。
這片樹林比他記憶中茂密許多,許多當年被戰鬥餘波折斷的樹木,如今都長出了新枝。
但在那些新生的樹皮下,依然能看到深深的爪痕,來自金翅大鵬鳥的利爪。
易年停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樹前。
樹乾上有個貫穿的孔洞,邊緣光滑如鏡。
伸手比了比,與記憶中皓月弓的箭矢直徑分毫不差。
“就是這裡“
當年金翅大鵬鳥追殺南北北至此,自己情急之下用出鎮魂矢,箭氣縱橫間嚇退妖王。
凍土在腳下發出細微的碎裂聲,易年繼續獨自穿行在林中。
這片曾經危機四伏的險地,如今寂靜得能聽見冰晶生長的聲響。
前方不遠處,一具龐大的骨架半埋在冰層裡,那是火焰獅子的殘骸。
三根折斷的肋骨呈放射狀開裂,正是當年自己那留下的傷痕。
蹲下身,指尖輕觸頭骨天靈蓋的位置,那裡有個完美的圓形孔洞。
“果然“
孔洞邊緣殘留著淡淡的灼燒痕跡。
繼續前行,而地貌也越來越熟悉。
每處轉彎,每道溝壑,都與記憶中的古境曆練路線完美重合。
隻是當初在七情七殺陣影響下,這些地方都籠罩著扭曲的幻象,如今終於顯露真容。
那條“血河“實際上是條清澈的地下泉,隻是河床上鋪滿了紅色礦石。
“鬼哭崖“的恐怖迴音源自天然形成的聲學岩石。
就連當初覺得永遠走不出去的“**沙漠“,也不過是片普通的礫石灘。
最大的變化莫過於眼前這片沼澤。
曾經吞沒無數曆練者的死亡泥潭,現在凍得比花崗岩還硬。
靴底踩碎了幾叢冰封的毒蕈,紫色汁液在冰層裡保持著噴濺的形態,像被封印的煙花。
“沙沙“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易年瞬間看向聲源。
一隻凍僵的沼澤鐵鱷從前麵滑落,保持著掙紮的姿勢從樹上掉了下來,在落地前就被徹底凍結。
沒有理會這東西,畢竟不是當初與山鬼獸拚神識不能控製身體的時候了。
想到此,環顧四周,發現本該遍佈沼澤的山鬼獸卻蹤跡全無。
這種半靈體生物最喜附身屍體作祟,如今集體消失隻意味著一件事,它們去了有更多人的地方。
“槐江州的亂葬崗…“
易年喃喃自語著。
山鬼獸入世,恐怕已經製造了不少“詐屍“事件。
穿過最後一片冰蕈林,那棵救過命的空心古樹赫然在目。
樹乾上的爪痕比記憶中更深了,是金翅大鵬鳥發現藏身處後暴怒留下的。
當時自己抱著重傷的身子縮在樹洞最深處,想要躲過一劫。
但還是被鬼王找見,然後和沈風來了一場配合。
忽然,細微的碎裂聲從樹洞深處傳來。
易年瞳孔驟縮,這棵早該凍透的枯樹內部,居然還有東西在動!
九幽玄天劍青光暴漲,照亮了樹洞最深處。
一隻巴掌大的山鬼獸幼崽正抱著塊發光的東西瑟瑟發抖。
似乎剛出生不久,半透明的身體裡能看到尚未成型的靈核。
懷裡那塊發光物,是半枚殘缺的玉佩。
此刻玉佩正散發著柔和的綠光,在小山鬼周圍形成個直徑三尺的“安全區“,阻擋了寒氣的侵襲。
易年收斂氣息,緩緩伸手。
小山鬼驚恐後退,卻被他指尖凝聚的一滴精血吸引。
真武境界的血液對靈體而言是至寶。
“給…“
易年輕聲道。
小家夥歪頭思考片刻,突然把玉佩往嘴裡塞。
易年眼疾手快,用精血點在了它的額頭。
小家夥晃蕩幾下,沉沉睡去。
易年將樹洞封上,輕輕一拍,開口道:
“是生是死,看你造化…“
目光望向前方,那裡應該有一片草原。
果然…
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像無數把鋒利的小刀刮過易年的臉頰。
站在沼澤與草原的交界處,靴底還沾著未乾的泥漿,卻已經凍成了堅硬的冰殼。
可眼前的草原不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那些曾經能沒過膝蓋的茂密青草,如今隻剩下枯黃的殘莖。
在積雪中支棱著,如同大地伸出的絕望手指。
易年的呼吸在空氣中凝結成白霧。
緩慢地向前走去,靴子踩碎積雪表麵那層薄冰,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沒有妖獸,沒有大雨。
沒有了當初熟悉的一切。
繼續往前走去,又發現了一處不同。
眼前一片被暴力翻攪過的土地,顯然不僅僅是普通爭鬥能造成的痕跡。
忽然,一道突兀的凹陷引起易年的注意。
蹲下身,拂開積雪,露出了下麵焦黑的土壤。
指尖輕輕觸碰那些結晶化的沙粒,是高溫瞬間灼燒留下的痕跡。
這種程度的破壞,至少需要歸墟境界的全力一擊。
“這…“
易年喃喃自語,聲音被寒風撕得粉碎。
直起身,目光掃過整片區域。
雪層下隱約可見數十處類似的凹陷,呈放射狀分佈,像是什麼人在這裡引爆了數十顆火雷。
隨著步伐深入,更多細節浮現出來。
被連根掀起的草皮形成直徑十餘丈的圓形空地,邊緣處散落著兵器碎片。
一截斷劍插在凍土中,劍穗上的青玉珠子已經蒙上厚厚的冰霜。
易年認得這種製式,是風雷宗內門弟子的佩劍。
忽然,易年的腳步頓住了。
前方雪地隆起一個怪異的人形輪廓,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匆忙掩埋後又經曆了無數次落雪。
易年深吸一口氣,掌心運起內力,輕柔的氣流捲走了覆蓋的積雪。
冰晶簌簌落下,露出下麵扭曲的身影。
那人呈半跪姿勢,左臂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向折在背後,右肩處隻剩下參差不齊的斷口。
冰層包裹著他的全身,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藍光。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張臉,雙眼圓睜,嘴唇扭曲成嘶吼的形狀,卻永遠凝固在了透明的冰晶之中。
歐陽佑?
易年的眉心瞬間皺了起來。
冰雕內部,歐陽佑的瞳孔似乎還在死死盯著某個方向,那種不甘與憤怒穿透了時光,甚至穿越了生死,直刺易年心底。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聖山北劍峰的演武場上,一襲青衣的歐陽佑正在指導弟子練劍。
看見路過的自己,總是轉頭微笑,眼角泛起細紋:
“易師弟要不要來過上兩招?“
那時的自己總是找理由推脫,嫌麻煩。
後來在南昭相遇,在青山相遇。
似乎有危險的時候,他總是衝在最前邊。
想到此,易年歎了口氣。
“你這樣的人,不該死在這裡…“
易年來到歐陽佑身前,輕聲說著。
指尖觸碰冰麵,刺骨的寒意順著手指竄上手臂,他卻恍若未覺。
可能這次也是一樣,聖山需要的時候,他又一次衝在了最前。
這個總是把“劍者當如青鬆“掛在嘴邊的男人,最終像野草般枯死在了這片荒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