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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739章 明月照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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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塊根骨躺在殿門兩側的青石地上,一金一綠,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金骨在左,如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表麵流轉著細碎光屑。

綠骨在右,形似人形卻通體晶瑩,內部封印著點點幽火。

它們的位置,恰如三年前那個雨天,金翅大鵬鳥與鬼王倚門而坐的間隔。

易年坐在另一側的門前,恍惚聽見有人喊“老三“。

那是他們給他起的綽號,因他年紀最小。

聲音如此真切,甚至能分辨出金翅大鵬鳥的爽朗與鬼王特有的不男不女腔調。

可穹頂明珠投下的冷光裡,隻有兩塊不會說話的根骨。

緩步向前,靴底碾過青石上乾涸的血跡。

蹲下身時,衣袍下擺掃起細微的塵埃,在夜色中形成金色的霧。

手指觸及金骨的刹那,一縷流光順指尖纏繞而上,在腕間化作羽毛形狀的光紋,又很快隱入麵板。

“你…“

聲音出口便碎了。

因為到現在為止,少年都不知道金翅大鵬鳥給自己取了一個什麼樣的人類名字。

而他的妖獸名字,也不知。

同樣的,在這一刻,依舊不知鬼王是男是女。

這,算遺憾嗎?

易年捧起兩塊根骨,它們出奇地輕,輕得像兩捧陽光與兩縷夜霧。

這哪裡是根骨,分明是兩位摯友生命的拓印。

恍惚間往後退了一步,踢在了翻倒的竹簍上,聲響打破寂靜。

一包油紙包裹滾出來,散開露出裡麵碎成渣的桂花糕。

糕體已經乾硬,卻還能聞到淡淡的甜香。

油紙上歪歪扭扭寫著“謝恩公救命“。

易年看著,眉心皺了起來。

竟未察覺有人悄悄塞了這包點心。

之前隻顧開啟竹簍裡麵的法陣,卻忘了外麵的空間。

可好巧不巧,九幽玄天掉了出來,這包桂花糕卻沒有。

易年保持著捧骨的姿勢僵在原地。

碎糕的甜香,鬼王臨終前對糖油果子的唸叨,金翅大鵬鳥調侃“娘們唧唧“時嘴角溢位的金血,這些畫麵在腦海中瘋狂閃回。

忽然發瘋般扯開竹簍所有夾層,彷彿多翻出一塊糕點就能逆轉時空。

“原來…真的有…“

笑聲混著哽咽擠破喉嚨。

指尖沾到的糕屑在月光下瑩瑩發亮,像落在掌心的雪。

易年機械地將碎糕攏進油紙包,動作小心得像在拚湊打碎的瓷器。

若是半個時辰前,這包桂花糕掉出來該有多好。

現在,卻成了永遠送不出去的禮物。

一陣穿堂風突然掠過。

易年擡頭,發現殿外風雪不知何時停了。

月光如銀瀑傾瀉而下,照亮了整片草原。

拿著根骨走到殿門處,漫天星辰撞入眼簾。

銀河橫貫天穹,北鬥明亮如洗,正是金翅大鵬鳥最愛看的那片星空。

“哈“

嘴角扯出扭曲的弧度。

這一刻的星空完美得近乎諷刺,彷彿天道在故意演示何為“遺憾“。

生前想見的,死後都出現了。

生前想嘗的,死後才找到。

月光將易年的影子拉得很長,影子手中捧著的根骨倒映在雪地上,竟隱約形成兩個並肩而坐的人形。

夜風送來遠處雪原的嗚咽。

易年低頭看懷中根骨,金綠光芒在月下交相輝映,像極了兩位妖王鬥嘴時法力碰撞的光效。

三年前也是在這座大殿,他耗儘青光救回了他們的性命。

三年後同樣的地方,他親手用自己的劍送他們上路。

與終點在此重疊,如同銜尾之蛇。

“為了自由出去又為了自由回來“

聲音飄散在風中。

當初兩位妖王隨他離開古境時,金翅大鵬鳥說想看看真正的星辰,鬼王說要嘗遍人間美味。

星辰見了,美味嘗了,他們卻自願回到這座囚籠般的古境,隻為不讓薑家喚醒那個恐怖存在。

所謂的自由,從來不是逃離,而是選擇。

八座龍雕突然同時嗡鳴。

易年回頭,發現穹頂投下的光斑不知何時已連成環狀,將地上血跡、碎糕與他的足跡圈在其中。

龍雕口中的明珠排列也變了,從直線變成首尾相銜的圓。

整座大殿彷彿在無聲宣告:這就是輪回。

兩塊根骨在掌心微微發燙。

易年緩步走向殿外拱橋,月光將他的身影投在冰麵上。

倒影裡,金綠光芒交織升騰,隱約化作展翅金鵬與幽冥鬼火的形狀。

倒影隨漣漪扭曲時,恍若兩位妖王在向他揮手作彆。

“這就是…造化弄人麼…“

站在拱橋最高處,草原儘收眼底。

月光下的雪原銀白一片,可哪裡還有金翅大鵬鳥翱翔的金影?

夜風穿林過隙,再也聽不見鬼王特有的笑聲。

世間最殘酷的玩笑莫過於此,讓你看見最美的景色,卻再無人並肩同觀。

易年取出九幽玄天。

劍上的金羽紋與鬼火痕在星空下熠熠生輝,彷彿在回應天穹的星辰。

他將兩塊根骨輕輕貼在劍身兩側,金綠光芒立刻如藤蔓纏繞而上,在劍鍔處形成日月交輝的圖騰。

手指撫過圖騰,觸感冰涼,“我會帶你們看更高處的風景…“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月光突然大盛。

自己腳下兩塊根骨的影子正在雪地上延伸變形,最終首尾相連,形成一個完美的符號。

夜風掠過符號中心的雪粒,揚起細碎的晶塵,宛如時光長河中泛起的微瀾。

怔忪間,遠處傳來悠長的狼嚎。

易年擡頭望去,北鬥七星正好懸在當初金翅大鵬鳥最愛棲息的方向。

鬼王曾說那裡的地形像撒了糖霜的芝麻餅,金翅大鵬鳥則反駁說更像劍陣圖。

如今餅與圖俱在,說笑之人卻永逝。

將根骨收入懷中貼身放好,立刻泛起溫暖的脈動,如同兩顆小心臟在跳動。

最後看了眼大殿,轉身走向雪原。

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發光的腳印,左足金芒,右足綠焰,彷彿兩位摯友仍在身側同行。

按照兩位妖王的吸引,易年站在了白骨宮殿的遺址上,靴底碾碎了一塊灰白色的骨片。

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在空曠的雪原上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這裡本該矗立著兩位妖王描述的那座恐怖建築,可現在,除了幾處凹陷的基座痕跡和零星散落的碎骨,什麼也沒有。

蹲下身,手指輕觸地麵。

神識如潮水般滲入凍土,在深處捕捉到一絲殘留的陰冷氣息,就像是某種古老存在蘇醒時撥出的第一口氣。

更深處還有血跡乾涸的紋路,組成一個殘缺的圓形陣法,邊緣處散落著幾片薑家特有的赤銅符籙。

攥起一把混著骨渣的凍土,九幽玄天在腰間發出低沉的嗡鳴。

劍上金綠交織的紋路微微發燙,彷彿在回應這片土地殘留的惡意。

起身時,雪原上的風突然加劇。

易年擡頭望向北方,神識瞬間擴散至極限。

鬼王內丹賦予的神識之力讓他能清晰“看“到百裡外的景象。

幾隻雪狐在岩縫中蜷縮,一隊尋寶者正在搭建帳篷,更遠處有妖獸廝殺的痕跡。

但沒有薑家人,沒有那個存在,甚至連一絲可疑的氣息都沒有。

就好像他們從未出現過。

“我會找到他們…“

易年對著風雪低語,聲音很快被撕碎在風中。

腳下一點,高度不斷攀升,古境全貌逐漸顯露。

這片被召喚而來的土地已經完全與槐江融為了一體。

看向北方,一道金光疾馳而去。

……

上京南城門的青灰色城牆下,易年瞧見茶攤隻剩三兩家支著。

記得去年冬日這裡還有十餘個冒著熱氣的攤子,賣茶老漢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能傳到二裡外的官道上。

如今那些熟悉的麵孔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擠滿官道的人流。

像一條奄奄一息的巨蟒,緩慢地向城門蠕動。

“讓開!不長眼的東西!“

一輛四駕馬車從易年身旁擦過,車伕鞭子甩得劈啪作響。

描金車轅上“渭南陳氏“的銅牌沾著泥點,車窗紗簾後隱約可見珠釵晃動。

車輪碾過積雪,帶著泥的雪濺在路邊老農扛著的麻袋上。

那老農隻是默默擦了擦臉,把麻袋往肩頭又聳了聳。

易年站在道旁樹下,看著這支奇怪的遷徙隊伍。

往南三州的口音此起彼伏,卻鮮少聽見真正的渭南方言,那是底層百姓的鄉音。

眼前這些穿著綢緞、趕著馬車的主兒,多半是南三州的大戶。

他們車隊裡裝著紅木箱籠,偶爾因顛簸露出半形,不是金器就是字畫。

“娘,那些人好臭“

前方馬車上,一個穿粉襖的小姑娘掀開簾子,立刻被奶媽拽回去。

紗簾落下前,易年看見她小巧的鼻子上捂著繡花帕子。

她嫌棄的“那些人“正是走在馬車旁的十幾個衣衫破舊的漢子。

用粗樹枝和麻繩紮成簡易拖架,上麵堆著破棉被和陶罐。

有個頭發花白的老婦躺在最上麵,枯瘦的手腕從被角垂下來,隨著拖架移動一晃一晃。

“聽說離江完全凍上了?“

後麵馬車上傳來男人洪亮的聲音。

“可不是!“

離江此刻應該千帆競發,如今竟凍成通途,也不知冰層下埋著多少沒能走到對岸的亡魂。

“讓讓!讓讓!“

幾個差役打扮的人推著獨輪車擠過人群。

車上捆著兩頭肥豬,因擁擠發出刺耳尖叫。

推車的漢子額頭青筋暴起,朝前麵慢吞吞的牛車吼道:

“前麵的快點!誤了周大人的宴席你們擔待得起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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