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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741章 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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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聲突然被馬蹄聲切斷。

一隊黑衣緹騎飛馳而過,百姓慌忙避讓。

有人打翻了笸籮,凍梨滾得滿街都是。

等馬蹄聲遠去,街市又恢複喧鬨,隻是笑聲裡多了幾分謹慎。

“聽說了嗎?南邊又丟了兩座城“

“怕什麼?上京城的城牆三丈厚“

議論聲從茶攤飄來,很快淹沒在叫賣聲裡。

擡頭,夕陽正給街口的石牌坊鍍上金邊。

“忠孝節義“四個大字下,賣春聯的老秀才揮毫潑墨,紅紙上的墨跡未乾就被買走。

拐角處,賣窗花的婆子正在教小孫女剪紙。

紅紙屑落在雪地上,像散落的梅花。

小姑娘剪壞了一個“福“字,急得快哭出來。

老人卻笑著又遞過一張:“不急,慢慢剪,日子長著呢“

尋常的安慰讓易年心頭一顫。

日子,真的會很長嗎?

他加快腳步,終於在人流中找到那個熟悉的巷口。

烏衣巷的青磚牌坊靜立一隅,與主街的浮華截然不同。

牌坊下坐著個賣炭翁,灰白眉毛上沾著炭屑,麵前擺著兩筐銀霜炭。

踏入巷口的瞬間,喧囂驟減。

三步寬的青石板路蜿蜒向前,兩側灰牆黛瓦沉澱著歲月痕跡。

幾家老字號門前掛著素紗燈籠,不像主街那般張揚,卻自有一番氣度。

“公子?“

賣炭翁突然擡頭,渾濁的眼睛一亮,“您來了?“

易年眉頭一皺,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

下一刻,苦笑了下。

一個人走了過來,到了那老翁身前。

掏出幾個銅板,遞了過去。

老人卻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上回您給的凍瘡藥“

他伸出布滿裂口的手,已經結痂,“好多了“

旁邊飄來煎藥的苦澀香氣。

易年知道,那是保和堂在熬製防疫的湯劑。

當初自己“財迷心竅“想要去不用問喝口茶的時候,羨慕過他家生意。

再往前走,墨香隱約。

書齋的老闆肯定又在曬書。

這些老店像一個個安靜的句點,綴在繁華喧囂的逗號之後。

腳步聲在巷中格外清晰。

易年數著熟悉的門牌。

第七家門前該有株老梅,第十戶的台階缺了一角…

這些細節半年來分毫未變,彷彿時光在此凝固。

轉過最後一個彎,生塵醫館的破木招牌映入眼簾。

門上風鈴輕響,像是感知到主人歸來。

易年站在台階下,忽然聽見裡麵傳來周晚的聲音:

“今天晚上吃什麼啊…“

“就知道吃…“

“……“

懸著的手頓了頓,卻沒有推開了那扇熟悉的門。

因為裡麵的聲音,隻是自己的想象。

木門斑駁,上麵還貼著去年的窗花。

紅紙早已褪色,邊緣捲曲,被風吹得微微顫動。

又一次下意識擡手,指尖幾乎觸到門環,卻在最後一刻停住。

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習慣了…“

低聲說著,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誰。

是啊,習慣了。

習慣了一推門就能聞到藥香,習慣了一進門就能聽見周晚的抱怨。

習慣了劍十一坐在台階上不停吃著,習慣了龍桃坐在櫃台後麵看書。

可現在的他,不再是那個小小少年,不再是那個為了錢財發愁的小小大夫。

現在的自己,是皇帝。

儘管不願意承認,儘管從未真正坐在那張龍椅上發號施令。

可北祁的百姓認他,北祁的將士認他,甚至那些曾經覬覦皇位的世家,如今也不得不低頭。

歎了口氣,收回手,目光掃過小院。

恍惚間,似乎還能看見倉嘉打坐,龍桃在院子裡練劍,周晚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嘴裡叼著根草莖,衝他笑:

“易大夫,今兒賺了多少銀子?夠不夠請我們喝酒?“

可現在,院子裡空蕩蕩的。

沒有人搗藥,沒有人練劍,沒有人倚在二樓的視窗等他回來。

原來時間,真的會改變很多東西。

原來人,有時候真的會身不由己。

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沒有進去,沒有驚擾這座小樓的寧靜。

安靜地走出烏衣巷,像是一個過客,而不是歸人。

上京城的東大街依舊喧囂,紅燈籠高掛,吆喝聲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彷彿戰亂從未波及這座城池。

可當易年穿過長街,走向城北時,繁華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肅穆的冷清。

皇城前,護城河的水麵結了薄冰,映著灰濛濛的天色,像是一麵模糊的鏡子。

皇宮門口的守衛比以往少了許多,禁軍的鐵甲在寒風中泛著冷光,可人數也稀疏了不少。

易年知道,周晚一定抽調了一部分兵力去前線,畢竟渭南三州已經淪陷,北祁不能再丟一寸土地。

站在橋頭,望著那座巍峨的皇城。

朱紅的宮牆依舊高大,可卻少了往日的熱鬨。

往年這個時候,宮裡早已張燈結彩,太監宮女們忙碌地準備年節。

禦膳房飄出蒸糕的甜香,內務府忙著清點貢品,禁軍統領也會親自巡視宮防,確保萬無一失。

可今年,皇城裡靜悄悄的。

沒有紅綢,沒有燈籠,沒有來來往往的宮人。

隻有冷風卷著落葉,在宮門前打了個旋,又無聲地消散。

易年站在雪地裡,忽然覺得有些諷刺。

南大街的百姓們還在歡天喜地地準備過年,可這座皇宮的主人,卻連一點過年的心思都沒有。

或者說,這座皇宮的主人,從未真正把自己當作皇帝。

邁步走上石橋,靴底踩在積雪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守衛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紛紛擡頭,可當他們看向橋頭時,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易年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走正門。

隻是輕輕一躍,身形如風,無聲無息地掠過高牆,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漸深,上京城的燈火一盞盞亮起。

南大街的喧囂依舊,酒肆裡傳出醉漢的歌聲,茶樓裡說書人正講到精彩處,引來陣陣喝彩。

孩子們提著燈籠在街上奔跑,笑聲清脆,彷彿這世間從未有過戰亂。

可皇城裡,還是一片寂靜。

站在皇城內,腳下是冰冷的青磚,眼前是巍峨的宮殿群。

真武境界的修為,讓易年與天地相融,氣息、身形、腳步,皆如清風拂過,不留痕跡。

邁步向前,步伐輕緩,卻如行雲流水,彷彿整座皇宮的佈局早已烙印在他的識海之中。

巡邏的禁軍列隊而過,鐵甲碰撞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可他們卻對近在咫尺的易年毫無察覺。

易年就這樣走在宮道上,與一隊巡邏的士兵擦肩而過,甚至能看清他們臉上疲憊的皺紋,能聽見他們低聲抱怨著寒冷的天氣。

可他們卻連一絲異樣都未察覺,彷彿易年隻是一縷夜風,一片飄雪。

微微側身,讓過另一隊提著燈籠的侍衛,目光平靜如水。

“這鬼天氣,連個刺客都懶得來。“

一名侍衛搓著手,低聲嘟囔。

“少說兩句,萬一真來了,咱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另一人壓低聲音回應。

易年嘴角微揚,腳步未停,繼續向前。

忽然,耳朵輕輕一動。

風聲不對。

擡頭,目光如電,掃向遠處的宮殿屋頂。

那裡,有兩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影,正無聲無息地潛行。

他們的動作極輕,氣息收斂得近乎完美。

每一步都踩在瓦片的接縫處,不發出半點聲響。

若非易年已達真武之境,恐怕連他都難以察覺。

“刺客?“

輕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看來黑夜的日子不好過啊…“

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已站在那兩名刺客麵後。

二人瞳孔驟縮,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可還未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易年的手已經按在了他們的肩膀上。

“深夜造訪,有何貴乾?“

易年語氣平淡,像是在問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兩名刺客如墜冰窟,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凝滯了。

他們甚至沒看清易年是怎麼出現的,更沒感受到半點真氣的波動!

“你…你…“

其中一人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聲音顫抖。

易年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平靜:

“回去吧,告訴你們的主子,下次派點像樣的人來…“

話音未落,雙手輕輕一推。

兩名刺客甚至來不及掙紮,便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身形劃破夜空,遠遠地墜向皇城之外。

易年站在屋頂,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神色淡然。

他知道,這樣的刺殺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但他不在意。

因為在這座皇宮裡,能殺他的人,還沒出生。

低頭,俯瞰整座皇城,燈火零星,寂靜如淵。

下一刻,身影再次消散。

再出現時,已立於禦書房前。

夜風拂過,雪落無聲,比槐江州的雪還要冷。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融化,變成一滴冰涼的水。

原來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

他習慣了當大夫,習慣了自由自在,習慣了和朋友們嬉笑怒罵。

可現在,他不得不習慣這座冰冷的皇宮,習慣那些繁複的朝政,習慣那些跪在他麵前、卻心懷鬼胎的臣子。

歎了口氣,推門,看見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奏摺。

渭南三州告急,流民湧向上京,軍餉不足,兵力不足,糧草緊缺…

華燈初上,可這座皇宮,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冷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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