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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755章 天涯共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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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繼續…

火爐裡的木柴劈啪作響,爆出幾點火星。

易年正往碗裡添酒,忽聽得門外積雪被踩實的咯吱聲。

擡眼望去,一道素白身影立在醫館門前。

銀發如霜,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千秋雪?“

周晚驚訝道。

女子微微頷首,寒風吹動素白衣袂,露出腰間懸著的一柄細劍。

劍鞘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眉眼依舊如初見時那般清冷,彷彿西嶺終年不化的積雪雕琢而成。

易年起身,木凳在青磚上刮出短促的聲響:

“進來喝一杯?“

說著,晃了晃酒碗,“不過沒什麼好菜…“

周晚已經一個箭步竄到門邊,笑嘻嘻地伸手去請人:“千姑娘這是知道我們在這兒?“

袖子沾了爐灰,在白衣對比下格外紮眼。

千秋雪微微點頭,沒拒絕邀請,默不作聲地跨過門檻。

發梢的雪粒因屋內暖意而融化,在她肩頭洇出幾點深色的痕跡。

易年從藥櫃底層翻出個粗陶碗。

用水洗了洗,倒上滿滿一碗“醉春風“。

酒液剛滿至碗沿,千秋雪便伸手接過。

手指修長蒼白,指甲修剪得極短,指節處有幾道新鮮的劍傷。

不知是自己練功時弄的還是又與什麼人動手了。

“西嶺…“

易年剛開口就住了嘴。

千秋雪仰頭飲儘碗中酒,喉間微微滾動:“沒了…“

家沒了,所以沒地方過年了。

兩個字,輕得像窗外飄落的雪。

周晚突然拍案而起,開口道:

“湊在一起,那都是家,沒親人,不是還有我們這些朋友在嘛…“

卓回風一事,如果沒有千秋雪,也不會那麼順利。

千秋雪點點頭,沒有說話。

三隻酒碗碰在一起,濺出的酒液在火光中閃著琥珀色的光。

“當初的事多謝了啊…“

周晚難得正經地道了聲謝,又給千秋雪滿上酒。

屋外風聲漸緊,吹得窗紙噗噗作響。

有雪花從窗縫鑽進來,落在火堆邊沿,轉瞬化作水汽。

“西嶺的雪比這大…“

千秋雪望著那縷白霧,“小時候練劍時…“

說著,頓了頓,似乎不習慣說這麼長的句子。

“會凍住劍穗…“

更鼓遙遙傳來時,三人已經喝空了半壇酒。

周晚醉醺醺地趴在藥碾子上,非要教千秋雪劃拳。

千秋雪雖依舊麵無表情,卻也沒拒絕,隻是每次出拳都慢半拍。

易年笑著看他們鬨,時不時往火堆裡添塊柴。

有那麼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幾年前的日子。

七夏在二樓的視窗發呆,和少年發呆的樣子有些像。

龍桃打著算盤記賬,雖然沒什麼可算的。

劍十一抱著吃的吃個不停,畢竟能靠吃抵抗戾氣,他是若愚蹲在草棚前,大手捏著女兒念唸的小爪子,教她往餃子上按花邊。

三歲的小丫頭咯咯笑著,麵粉糊了滿臉,活像隻小花貓。

“出鍋嘍!“

隔壁的李嬸掀開鍋蓋,白霧轟地騰起,裹著麥香的熱浪瞬間驅散了周遭寒意。

排隊領餃子的人們不約而同地伸長脖子。

每人隻有五個,白菜餡的,肉沫少得幾乎嘗不出,但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景,已是難得的珍饈。

“章大哥,您的份兒。“

不知誰家的小子端來粗瓷碗,裡頭規規矩矩躺著六個餃子。

這是給歸墟強者特添的一個。

章若愚瞧見,卻把多出的那個夾回鍋裡,憨厚道:

“給後頭王婆家的小孫子,長身體的時候…“

說著,正要動筷,餘光忽然瞥見官道旁的界碑上坐著個人。

那人裹著件破舊的灰袍,腰間懸著柄無鞘長劍,劍柄纏著的布條已經被血浸成了黑褐色。

低著頭,右手按在左肩,指縫間隱約可見包紮傷口的布條,此刻又滲出了新鮮的血跡。

章若愚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叢中笑。

這個名字在嘴邊轉了一圈,又嚥了回去。

沒有交集,但認得。

他們見過,青山那天,這個少一樓的殺手曾與易年並肩而立,而且是若愚的目光,念念突然扯了扯父親的衣角:“爹,那個叔叔流血了“

章若愚摸了摸女兒的發頂,開口道:

“去找你娘…“

說著,端著餃子,又拎起掛在棚柱上的酒囊,那是他從青山帶出來的最後一壺“燒刀子“。

界碑上的積雪被體溫融化了巴掌大的一塊。

章若愚一屁股坐在叢中笑旁邊,震得碑頂的雪簌簌落下。

順手把餃子碗往對方懷裡一塞,自己擰開酒囊灌了一口,辣得直咧嘴。

叢中笑明顯僵了一瞬。

擡頭時,章若愚纔看清他臉上那道新添的傷疤。

從眉骨劃到嘴角,再偏半寸就能廢掉一隻眼睛。

“東遠州逃出來的?“

章若愚問得隨意,彷彿在問今兒雪大不大。

叢中笑盯著餃子碗裡升起的熱氣,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左手下意識保持著握劍的姿勢,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酒囊遞過去時,殺手猶豫了一瞬,終於鬆開按在傷口上的右手。

掌心裡全是凝結的血痂,小指缺了半截,是劍氣削的。

“有人追殺還是…?“

章若愚瞥了眼他的傷,問著。

叢中笑悶頭灌了口酒,喉結劇烈滾動。

烈酒衝得他眼眶微紅,卻硬是沒咳出聲。

半晌,叢中笑沙啞道:“和你沒關係…“

對易年都沒什麼好臉色,對章若愚自然更不可能。

所以也不怪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說他整天板著個死人臉,像誰都欠他錢一般。

章若愚性子憨厚,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不過易年認可的人,又敢在青山出現,怎麼都不會太壞。

有句話不是說嘛,朋友的朋友,也可以是朋友。

嘿嘿一笑,伸手從碗裡抓出一個餃子,扔進嘴裡,開口道:

“吃吧,沒毒…“

叢中笑看著章若愚自來熟的模樣,輕輕搖了搖頭。

擦了擦手上的血,拿了一個放進了嘴裡。

然後,餃子碗在他們之間傳遞。

叢中笑吃得很慢,每個都要嚼夠二十下。

殺手的老習慣,防止食物下毒。

章若愚也不催他,自顧自望著遠處草棚裡玩耍的念念,小丫頭正用樹枝在雪地上畫歪歪扭扭的太陽。

夜色漸深,關隘上燃起了驅獸的火把。

叢中笑突然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裡頭是半塊壓碎的芝麻糖。

掰下一角遞給章若愚,剩下的重新包好塞回懷裡。

動作小心翼翼,像是藏著什麼珍寶。

想了想,起了身。

走到念念身邊,把整包遞了過去,又轉身走了回來。

章若愚瞧見,笑了笑。

“多謝…“

殺手沒回答,隻是仰頭望著星空。

念念似乎有些好奇這個叔叔,小跑著過來鑽進了章若愚懷裡。

時不時,打量上叢中笑幾眼。

可能是怕嚇到小孩子,那張臭臉暖了些。

北方的天際似乎有赤芒隱現,好像是幽泉噴發後的戾氣,最近在夜裡總會泛出這樣的血色。

“會好的…“

章若愚突然說著。

叢中笑轉頭看他,疤痕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對了,易年那小子…“

章若愚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現在可是皇帝…“

殺手怔了怔,竟也跟著扯了扯嘴角。

這個近乎微笑的表情讓他整張臉都鮮活起來,彷彿冰封的河麵裂開一道細縫。

酒囊又一次傳遞。

這次叢中笑先開口:“青山,還剩多少人了?“

“三十三口…“

章若愚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囊皮繩,“都在後頭棚子裡…“

餃子早已吃完,空碗裡積了層薄雪。

兩個男人就這麼靠著界碑,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烈酒。

棚區方向忽然傳來孩童的嬉鬨聲,有人唱起了跑調的年謠: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

叢中笑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章若愚假裝沒看見,隻是把酒囊塞進他手裡:

“喝完這口,去棚裡擠擠?“

殺手望著掌心凝固的血痂,搖了搖頭。

還有路要趕,還有人要殺。

有些仇,總得有人記著。

子時的更鼓從關隘城頭傳來時,章若愚抱著熟睡的念念起身。

叢中笑已經重新裹緊了灰袍,長劍插回腰間。

章若愚起身,朝著叢中笑點點頭。

兩人誰都沒說道彆的話,或許在這朝不保夕的世道,告彆太奢侈。

把念念安頓好,回頭看去。

遠處的官道上,灰袍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朝著與難民潮相反的方向孤獨前行。

而在更遠的南方,同樣的星光正照耀著上京城的某間破舊醫館,那裡也有三個人,守著同一輪歲末的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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