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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處有青山 第1756章 孤島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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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江的冰層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冷光,像一塊巨大的、凝固的琥珀。

南北北坐在孤島最高處的礁石上,紅甲未卸,肩頭的鳳羽紋飾被凍得發硬。

抱著膝蓋,目光穿過飄散的雪粒,望向南岸。

那裡本該是南昭最繁華的江州城,如今隻剩幾點零星的烽火,在夜色中明滅不定。

寒風卷著冰碴掠過她的臉頰,在睫毛上凝出細小的霜花。

身後傳來枯枝被踩斷的脆響,沒回頭,隻是下意識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小丫頭,大冷天跑這兒喝西北風?“

歐陽冶蒼老的聲音混著酒香飄來。

老頭兒拎著個粗陶酒壺,腋下還夾著個油紙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走來。

那件常年不換的皮襖已經磨得發亮,袖口還沾著爐灰,顯然剛從鑄劍爐旁離開。

南北北鬆開劍柄,往旁邊挪了挪。

礁石上的積雪被她的體溫融出個人形凹陷,此刻正緩緩冒著白氣。

“給…“

歐陽冶把油紙包塞給南北北,“剛蒸的黍米糕,摻了蜂蜜。“

油紙揭開,甜香混著熱氣撲麵而來。

南北北怔了怔,這是南昭皇宮年節時才做的點心,她幼時最愛吃的。

“老家夥手藝不錯吧?“

歐陽冶得意地捋著鬍子,“當年在你家當禦用匠師時學的…“

話到一半突然住了口。

黍米糕被捏出了指印。

南北北盯著糕點上那粒紅棗,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父皇把最大的一塊蜜糕夾到她碗裡,皇兄趁機偷喝了她的果酒,母後笑著罵他們沒規矩…

“哪裡還有家啊…“

南北北輕聲說著。

江風突然變得猛烈,將她的聲音撕得粉碎。

山腳下的工棚區燈火通明。

千餘名工匠正在連夜趕製箭簇,鐵錘敲擊聲此起彼伏,火星濺到雪地上,發出細微的“嗤嗤“聲。

“第七批玄鐵箭明天能完工…“

歐陽冶灌了口酒,“夠江南聯軍喝一壺的…“

說著,把另一隻酒壺遞給了南北北。

南北北接過來猛灌一口,劣質的燒刀子辣得她眼眶發熱,卻倔強地沒咳出聲。

“慢點兒喝…“

老頭兒咂著嘴,“這酒裡泡了龍血藤,活血化瘀的…“

歐陽冶說著,突然從皮襖裡摸出個布包。

層層解開後,露出半截焦尾琴的殘片。

琴尾雕刻的鳳凰隻剩半邊翅膀,漆麵卻依舊光可鑒人。

一滴水珠砸在琴麵上。

不是雪,是從她下巴墜落的淚。

子時的更鼓從遙遠的江岸傳來,悶響被冰層削弱,像垂死之人的心跳。

歐陽冶變戲法似的又摸出個小酒盅,鄭重其事地斟滿:

“南昭古禮,歲除飲屠蘇,今天沒有,就用這個對付吧…“

酒液在月光下泛著琥珀色,盅底沉著一點硃砂。

這是南昭皇室祭祖用的“鳳凰血“,她小時候嘗過,被辣得直吐舌頭。

“你哪來的“

“老夫怎麼說也是大師,“老頭兒得意地挑眉。

“弄點兒好東西怎麼了?“

兩隻酒盅輕輕相碰。

南北北一飲而儘,熱流從喉嚨燒到胃裡,又湧上眼眶。

恍惚間彷彿回到昭陽殿,父皇正舉杯說著“願我南昭歲歲安康“…

安康?

望向南岸的烽火,突然將酒盅砸向礁石!

“啪!“

瓷片飛濺的聲響驚起了棲息的寒鴉。

歐陽冶不慌不忙地又摸出個酒盅:“就知道你要砸,還有…“

忽然,山下傳來歡呼。

最新一批玄鐵劍淬火成功,劍身泛著幽藍的寒光。

南北北起身按劍,甲冑上的冰碴簌簌落下。

“還早呢…“

歐陽冶眯著眼看日出,“至少再煉三爐…“

“嗯…“

……

布達皇宮的金頂被千萬盞酥油燈照亮,遠遠望去,宛如雪山上墜落的星辰。

歡快的鷹笛聲從大殿傳來,混合著喇嘛們低沉的誦經聲,在寒冷的夜風中飄蕩。

花想容獨自站在觀星台的欄杆前,黑色勁裝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微微仰著頭,目光穿過璀璨的燈火,望向東方,那裡是中原的方向。

寒風卷著細雪掠過臉頰,將鼻尖凍得微微發紅。

西荒的冬天比中原更冷,乾燥的風像刀子般刮過麵板,帶著沙礫的粗糲感。

身後的石階上傳來腳步聲,不急不緩,每一步都踏得很穩。

花想容沒有回頭,但緊繃的肩膀微微放鬆了些,她認得這個腳步聲。

“在看什麼?“

倉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帶著淡淡的笑意。

今天難得沒穿黃袍,而是換了一身西荒貴族的裝束。

暗紅色的錦緞長袍上繡著金色蓮花,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花想容搖了搖頭:“沒什麼。“

視線依舊停留在遠方,可那裡除了漆黑的夜空什麼也沒有。

不過倉嘉知道,她看的是很遠很遠的故鄉。

“你不去參加慶典?“

花想容終於轉過頭,看著身邊的王子,“今晚不是要誦經祈福嗎?“

倉嘉笑了笑,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欄杆上,開口道:

“那些繁文縟節,不如這裡清淨…“

說著,掀開食盒的蓋子,一股熟悉的香氣立刻飄了出來。

花想容的瞳孔微微擴大,食盒裡整齊地擺著幾樣中原年節時纔有的點心。

金黃的炸年糕、雪白的餃子、紅豔豔的冰糖葫蘆,還有一小壺冒著熱氣的屠蘇酒。

“這是…“

“布達不止有蜜瓜…“

倉嘉取出兩個白玉酒杯,動作優雅地斟滿酒。

“嘗嘗看,是不是家鄉的味道…“

花想容盯著那些精緻的點心,喉頭動了動。

已經很久沒吃過中原的年夜飯了。

自從離開少一樓,踏上西荒這片土地,她就再沒想過還能在這樣的夜晚,嘗到故國的味道。

“你從哪裡…“

“王宮裡有幾個中原廚子…“

倉嘉將酒杯遞給她,“我讓他們試著做了些…“

他的手指修長乾淨,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不像個習武之人,倒像個書生。

不過花想容知道,這雙手既能執筆謄寫佛經,也能握刀斬殺敵人。

接過酒杯,溫熱的酒液滑入喉嚨,帶著熟悉的草藥香。

這屠蘇酒釀得極正宗,連那一點微苦的後味都分毫不差。

“怎麼樣?“

倉嘉期待地看著她。

“很好…“

花想容輕聲說,又夾起一個餃子咬了一口。

白菜豬肉餡的,汁水飽滿,鹹淡適中。

倉嘉鬆了口氣似的笑了,開口道:

“那就好,我怕味道不對,讓廚子試做了十幾次…“

花想容的手頓了頓。

擡頭看向身邊的倉嘉,發現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最近都沒休息好。

“你不必“

“要的…“

倉嘉打斷她,目光真誠,“你為西荒做了那麼多,這是我目前唯一能回報的…“

夜風忽然變得溫柔,帶著酥油燈的暖香拂過兩人的衣袍。

遠處傳來歡呼聲,原來是喇嘛們開始撒“措“,金色的粉末在燈火中飛舞,像一場微型的風暴。

花想容看著,眉心皺了皺。

“想家了?“

倉嘉順著她的動作看去,輕聲問道。

花想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後自嘲地笑了。

“我這種人,哪有什麼家…“

作為少一樓最頂尖的殺手,從小在刀尖上舔血,早就習慣了獨來獨往。

“每個人都有家…“

倉嘉的聲音很輕,卻堅定,“或是出生的地方,或是心安之處…“

說著,望向東南方的夜空,那裡有一顆特彆亮的星星。

“對我來說,布達是出生的地方,但真正讓我心安的,是能讓西荒百姓安居樂業的未來…“

花想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發現那顆亮星的位置,正是中原所在。

“嘗嘗這個…“

倉嘉又推過一碟金黃色的糕點,“西荒的‘卡賽‘,和中原的年糕很像…“

花想容咬了一口,甜膩的酥油味立刻充滿口腔。

這種用青稞麵炸成的點心,外表酥脆,內裡綿軟,上麵還撒了細細的白糖。

“太甜了…“

她皺眉,卻還是把整塊都吃了下去。

倉嘉輕笑出聲:“第一次吃都這樣,我小時候能一口氣吃二十個,結果牙疼了三天…“

這個鮮少提及的童年趣事讓花想容有些意外。

她認識的倉嘉總是沉穩睿智,很少流露出這樣孩子氣的一麵。

“你小時候…“

“很調皮…“

倉嘉接過話頭,眼中浮現懷念之色。

“經常偷溜出宮去集市玩,有次還被當成小乞丐,得了碗免費的羊雜湯…“

花想容想象著那個畫麵:

年幼的王子,臟兮兮地蹲在路邊喝湯,完全不知道自己尊貴的身份…

想著,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這個細微的表情被倉嘉捕捉到,眼睛亮了起來:

“你笑了…“

花想容一愣,隨即彆過臉去:“你看錯了。“

子時的鐘聲從布達宮最高的白塔傳來,渾厚的聲響回蕩在整個王城上空。

與此同時,千萬盞酥油燈同時被點亮,將整座宮殿映照得如同白晝。

“新年快樂,想容姑娘…“

倉嘉舉起酒杯,鄭重其事地說道。

花想容看著杯中晃動的酒液,忽然想起中原的一句老話,每逢佳節倍思親。

舉杯與倉嘉輕輕相碰:“新年快樂…小和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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