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803章 生命之息
沒有撕裂般的疼痛,沒有令人作嘔的眩暈,隻有一種奇妙的失重感,彷彿漂浮在溫暖的泉水中。
七夏甚至能感覺到易年的手指在她掌心輕輕摩挲,帶著安撫的意味。
“比想象中容易,是不是?“
易年微笑著問,聲音在光繭中顯得格外清晰。
七夏點點頭,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
想了想,開口道:
“或許,不用九幽玄天你也能輕鬆穿越竹園和天元大陸…“
易年聽著,瞬間便反應了過來。
自己的體質,加上如今的修為,或許真的可以。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
看著九幽玄天,易年的臉上起了一抹尷尬的笑意。
黑夜,這事兒算是對不起他了…
看著周圍恍惚光景,七夏隻覺得有些不真實。
這次歸來與當年的逃離是天壤之彆。
那時她孤身一人,滿身傷痕。
如今有最愛的人相伴,手握足以劈開天地的神兵。
命運有時候,有時也會展現它仁慈的一麵。
就在這時,九幽玄天的光芒突然大盛,劍尖所指之處,混沌中裂開一道縫隙。
明亮的光線如瀑布般傾瀉而入,照得七夏不得不眯起眼睛。
感到一陣清風拂麵,下一刻,帶著青草與泥土的氣息那是竹園特有的味道,百年未變。
“到了…“
易年緊了緊握劍的手,聲音裡帶著一絲緊張。
側頭看向七夏,發現妻子的眼中噙著淚水,卻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色彩。
光繭緩緩消散,兩人的身影逐漸凝實。
腳下的觸感從虛無變為堅實的大地,青草的嫩芽輕撓著腳踝,癢癢的。
當最後一縷金光沒入劍身,他們已穩穩站在一片草地上。
身後是正在閉合的空間裂縫,像一道癒合的傷口。
七夏站在原地沒動,睫毛輕顫。
她還沒準備好擡頭,還沒準備好麵對這片承載了太多記憶的土地。
易年也沒有催促,隻是靜靜站在她身側,九幽玄天垂在身側,劍尖輕觸地麵。
一陣風吹過,草浪翻滾,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聲音如此熟悉,讓七夏恍惚間回到了童年。
那時她總愛躺在草地上看雲卷雲舒,母親在一旁輕聲哼著古老的歌謠。
“易年…“
七夏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淹沒。
“嗯?“
“謝謝你帶我回來…“
易年沒有回答,隻是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七夏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聽見裡麵傳來有力而平穩的心跳。
這個心跳聲蓋過了竹園所有的風聲,成了她此刻唯一的錨點。
……
幾個呼吸過後,七夏擡眼望去。
青草在腳下綿延起伏,一直延伸到視野儘頭。
翠綠的草葉上掛著晶瑩的露珠,在不知來源的光線下閃爍著鑽石般的光芒。
易年看著眼前的景象,眉心一皺。
下意識彎腰,指尖輕觸一株嫩草,葉片立刻害羞地捲曲起來,又緩緩舒展。
這是真實的、鮮活的生命。
七夏站在原地沒動,裙擺被微風輕輕掀起。
瞳孔微微擴大,倒映著這片完全陌生的故土。
記憶中的竹園空間永遠籠罩在灰濛濛的霧氣裡,草地枯黃板結,像一塊發黴的毯子。
而眼前這片草原,青翠得幾乎刺眼,草浪翻滾時泛起的銀光如同星河傾瀉。
“這…“
七夏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一隻藍翅蝴蝶忽閃著落在她肩頭,翅膀上覆雜的紋路清晰可見。
她記得這種蝴蝶,族人稱之為“引魂蝶“,在她離開的那年就已經絕跡。
易年蹲下身,手掌平貼地麵。
草根處的土壤鬆軟濕潤,幾隻螞蟻匆匆爬過他的指縫。
這與上次來時龜裂板結的土地判若雲泥。
“生機複蘇了…“
喃喃道,擡頭望向遠處。
墨色的山巒如一幅水墨畫懸在天際,輪廓分明得不像真實。
山腳下,一條銀練似的小河蜿蜒流淌,水聲潺潺。
易年記得那條河。
上次來時它還是一條渾濁的泥溝,河床上堆滿亂石。
而現在,清澈的河水下可見圓潤的鵝卵石,幾尾銀白色的小魚悠閒地遊弋,時而激起細碎的水花。
“你來的時候…是這樣嗎?“
七夏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易年搖頭,站起身時草葉上的露水打濕了他的衣擺。
“上次來時,這裡比墳場還死寂…“
說著,指向小河方向,“那會兒河裡流的更像是臟水…“
七夏緩步向前,繡鞋踩過的地方,幾朵不知名的野花悄然綻放。
彎腰摘下一朵,淡紫色的花瓣上還帶著晨露。
“小時候聽族裡老人說…“
將花朵舉到鼻尖輕嗅,“生命總能找到出路…“
一陣風吹來,草浪翻滾,露出下麵星星點點的野花。
紅的、黃的、紫的,像是誰打翻了調色盤。
易年望著這景象,忽然想起一句老話話,最黑暗的土壤,往往能開出最絢爛的花。
雖然天空依然沒有日月,卻有一種柔和的、無處不在的光亮,像是被雲層過濾後的陽光。
光線並不刺眼,卻足以讓每一片草葉都顯得生機勃勃。
七夏仰頭望著這奇異的“天空“,忽然輕笑出聲:
“連天都變藍了…“
確實,記憶中永遠灰暗的天空,此刻呈現出一種朦朧的蔚藍,幾縷薄雲如輕紗般漂浮其中。
易年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羽毛,那是一隻途經的飛鳥掉落的,雪白的絨毛在掌心輕輕顫動。
“看那邊…“
七夏突然指向小河對岸。
一群體型嬌小的鹿正在飲水,有著琥珀色的眼睛和銀灰色的皮毛,飲水的動作優雅得如同在表演某種古老的儀式。
這是竹園特有的月影鹿,七夏以為它們早已滅絕。
易年順著她的手指望去,突然發現更遠處的山坡上,一片竹林正隨風搖曳。
那竹林青翠欲滴,竹節分明,與記憶中枯死的黑色竹林形成鮮明對比。
竹梢上停著幾隻紅嘴藍鵲,它們嘰嘰喳喳的叫聲打破了空間的寂靜。
“這不合理…“
易年低聲道。
一個封閉的世界,失去能量來源後理應逐漸衰亡。
而眼前的竹園不僅沒有消亡,反而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生機。
七夏卻已經走向小河,裙角掃過草叢,驚起幾隻螞蚱。
在河邊蹲下,手指輕觸水麵,漣漪一圈圈蕩開。
小魚們非但沒有逃散,反而好奇地湊過來,輕啄她的指尖。
“也許…“
七夏的聲音帶著某種頓悟,“正是因為我們離開了,這裡才重獲新生…“
易年一怔,突然明白了什麼。元氏一族被困百年,絕望早已浸透這片土地的每一寸。
而當最後的族人離開,這片空間終於卸下重負,開始了自我修複。
就像傷口結痂脫落,露出新生的麵板。
一隻膽大的鬆鼠從樹上溜下來,試探性地靠近易年。
有著蓬鬆的大尾巴和機靈的黑眼睛,前爪正抱著一顆鬆果。
易年攤開手掌,鬆鼠猶豫片刻,竟將鬆果放在他掌心,又飛快地竄回樹上。
“生命…“
易年輕聲感歎,“確實神奇…“
七夏站在河邊,陽光,如果那可以稱之為陽光,透過她的發絲,在草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解下發簪,任由長發如瀑布般垂落。
這個動作如此熟悉,讓易年恍惚間看見當年那個站在枯河邊,發誓要帶族人離開的倔強少女。
“我恨過這裡…“
七夏突然說著,聲音很輕,“現在卻有點…“
易年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不需要說完,他懂這種矛盾。
恨它帶來的苦難,又感激它塑造瞭如今的自己。
就像他對青山的感情,對北祁的感情,甚至對這個世界的感情。
河對岸的月影鹿突然齊齊擡頭,警惕地望向竹林方向。
片刻後,一隻體型更大的雄鹿緩步走出,它頭頂的角如水晶般剔透,在光線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這是鹿王,七夏隻在族中壁畫上見過。
雄鹿直視著兩位不速之客,眼神中竟帶著某種審視。
七夏不自覺地挺直腰背,像是麵對一位長者。
令人驚訝的是,鹿王最終低頭行了一禮,然後帶領鹿群緩步離去,銀灰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竹林深處。
“它認識你?“
易年問著。
七夏搖頭:“它認識的是元氏的血脈。“
眼中泛起淚光,“族人們若能看到這一切…“
易年攬住她的肩膀,感受著她微微的顫抖。
河水的歡唱,草葉的摩挲,遠處竹林沙沙的聲響,所有聲音交織在一起,譜寫成一首生命的讚歌。
這與他們預想的場景截然不同,沒有怨氣,沒有荒蕪,隻有一個重獲新生的世界,在無聲地訴說著希望。
九幽玄天靜靜躺在草地上,劍身上的紋路偶爾閃過微光,像是在呼應這片土地的脈動。
易年彎腰拾起長劍,發現劍柄上不知何時纏繞了一根嫩綠的藤蔓,頂端還開著朵白色的小花。
風再次拂過草原,帶來竹林的清香和遠山的呼喚。
易年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滿是生命的氣息。
回頭看去,隻見河水在七夏腳邊打著旋兒,清澈的水流映出素白的裙角和微微晃動的影子。
負手而立,背影修長而挺拔,像一株臨水的白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