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821章 故人相逢
城內比想象中井然有序。
儘管房屋擁擠街道狹窄,但糧倉與醫所都有人嚴格把守。
易年甚至看見幾個孩童在空地上練習槍術,木槍頂端綁著代表聯軍的黑色布條當靶子。
按照周晚的情報,目前的最高指揮所設在原城主府。
易年幾個起落間便來到府邸外圍,卻發現這裡防守格外鬆懈。
沒有重兵,沒有暗哨,隻有兩個老兵抱著長槍在門口打盹。
正疑惑間,背後突然傳來聲響!
“哢嗒。“
十丈外的水井軲轆上,一架不起眼的弩機自動轉向,淬毒的箭尖直指易年後心。
與此同時,地麵青磚微微下陷是重量觸發的示警機關!
易年瞧見,非但不躲反而向前邁了一步。
“咻!“
毒箭擦著發梢釘入牆麵,而人已經鬼魅般出現在庭院中央。
四麵八方同時響起弓弦繃緊聲,卻沒人真的放箭。
因為易年已經舉起了令牌,鳳凰虛影在暮色中展翅長鳴。
“我不是敵人…“
死寂持續了三息。
“轟隆隆——“
假山突然移開,露出地下階梯。
二十名披甲精銳魚貫而出,為首將領看到易年的樣子後,鐵麵具下的瞳孔驟然收縮。
“易少俠?“
對於南昭而言,當北祁駐守在天虞山的守軍撤退之時,雙方的關係便不得不重新衡量了。
鐵甲將領的驚呼聲未落,中軍大帳的簾子猛地被掀開。
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快步走出。
男子約莫三十出頭,身披暗金色蟒紋戰袍,麵容與南北北有七分相似,隻是眉宇間少了幾分張揚,多了幾分沉穩。
正是南昭齊王南風義,南北北的二哥。
而他身旁的女子一襲墨藍色勁裝,發髻高挽,英氣逼人。
那雙如寒星般的眸子在看見易年的瞬間驟然睜大。
杜清墨,北祁大學士之女,如今南昭的實際統帥。
“易公子?”
杜清墨的聲音罕見地失了沉穩。
下意識往前邁了半步,又硬生生止住,手指無意識地攥緊衣角。
如果不是北祁軍撤退,南昭的局勢也不會如此不堪。
雖然這怪不得彆人,但事情卻已經發生了。
儘管周晚已經解釋過了,可這種時候,普通士兵怎麼可能會信呢?
而在旁人看來,沒有易年的命令,天虞守軍根本不敢撤。
所以造成南昭如此局麵的原因,易年算一個。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易年根本就不知道這一切。
但這口黑鍋,易年必須得揹著。
南風義的反應更快。
一個箭步上前,目光在易年的臉上停留片刻,隨即沉聲喝道:
“全部退下!今日所見所聞,有半句外傳者——斬!“
“是!“
周圍士兵齊聲應和,迅速退到五十步外。
南風義這才轉向易年,聲音壓得極低:
“易兄弟,北北她…“
“無礙…“
易年擡手,馬兒揹著南北北從天而降。
小心交給趕來的醫官,交代道:
“神識受了震蕩,靜養幾日便好…“
杜清墨已經恢複了鎮定。
伸手行禮,眼中帶著探詢:
“進帳說?“
大帳之內,陳設簡樸,唯有一張沙盤格外醒目。
沙盤上山川城池栩栩如生,插滿各色小旗,其中代表江南聯軍的黑旗已經逼近中央。
南風義親手斟了杯熱茶推給易年,開口道:
“一年不見,易兄弟竟已入真武…當日在北祁時,我就說你不是池中之物…“
易年接過茶盞,熱氣氤氳中看見杜清墨正在偷偷掐南風義的後腰,顯然是在怪他廢話太多。
這熟悉的小動作讓易年嘴角微揚,想起了當年在北祁介紹他倆認識時。
“敘舊的話稍後再說…
杜清墨直接切入正題,“易公子冒險前來,總不會隻為送北北迴來?“
“兩件事…“
易年也不拖遝,放下茶盞,開口道:
“其一,鬼鳥屍骨被薑家用來煉製邪物…“
簡明扼要地說了地下空間的見聞,隱去了那眼睛的細節,隻強調了行屍的危害。
易年說完,南風義和杜清墨的神色同時變了變。
那些特殊的行屍他們都見過,深知其中危害。
其實單論軍隊作戰能力,諸國聯軍是不如南昭的,而目前打成這樣,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那神出鬼沒的行屍。
內的燭火微微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投在牛皮帳壁上,如同皮影戲中的剪影。
易年看了二人一眼,繼續道:
“第二件事,便是為當初撤兵一事道歉…“
說著,起身,朝著二人深鞠一躬。
不過易年拜的不是他們夫妻二人,而是當初因為撤軍慘死的南昭軍人和百姓。
南風義瞧見,立馬起身將易年拉了起來,同時回禮道:
“易兄弟言重了,這不怪你,若是我處在那個位置,或許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杜清墨也起了身,開口道:
“易公子,撤軍一事無關對錯,亂世之中,又有幾人能不被左右呢,萬不用這般…“
易年聽得出二人話裡真切,歎了口氣,又坐了下去,緩緩道:
“現在情況如何了?“
杜清墨從沙盤旁取過一根細長的指揮棒,點在代表昭陽城的木雕上:
“現在的南昭,已經打成了篩子…“
她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棒尖劃過沙盤上密密麻麻的標記:
“江南聯軍占據北部七城,行屍大軍控製北部礦區,而我們——“
指揮棒“啪“地敲在西南角,低聲道:
“隻剩三座主城,十二個據點…“
易年凝視著沙盤。
那些交錯的紅黑小旗像是一張蛛網,將整個南昭裹得密不透風。
更觸目驚心的是沙盤邊緣,原本屬於天虞山的位置空空如也,隻剩幾塊象征性的碎石。
“所以現在…“
“全民皆兵…“
杜清墨繼續道,棒尖輕點幾個村莊標記,“十五歲以上男丁全部編入預備隊,婦女兒童負責後勤,上個月在青林坳,我們甚至用耕牛拖著火藥桶衝散了聯軍一個營…“
說到這裡時,南風義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絲絲血跡。
杜清墨立刻放下指揮棒,從懷中取出藥瓶倒出兩粒黑色藥丸。
南風義擺擺手,卻在她瞪視下乖乖吞了。
“傷了?“
易年皺眉。
“上月伏擊行屍時中了屍毒…“
南風義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今天的天氣。
“不礙事,死不了…“
說著,擦去嘴角血跡,苦笑道:
“現在南昭的將領,誰身上沒處傷?前日還有個斷了胳膊的校尉,用牙齒咬著韁繩帶騎兵衝鋒…“
燭光下,易年注意到南風義鬢角已經斑白。
幾年前那個在北祁皇宮談笑風生的儒雅王爺,如今眉宇間刻滿了風霜。
屍毒好除,隻需吃藥靜養,所以易年也沒太在意。
南風義示意杜清墨繼續,自己則往椅子上一窩,略作休息。
杜清墨繼續,說著說著,指揮棒停在了沙盤邊緣。
棒尖下是一座被紅黑兩色小旗包圍的城池模型,上麵插著根獨特的藍旗。
“永安城的禦南軍?“
易年認出了那麵繡著玄鳥的旗幟。
“沒錯…“
杜清墨點點頭,繼續道:
“如今禦南軍也已參戰,但還有天險要守,所以投入的兵力並不多…“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接著是士兵嘔吐的聲響。
杜清墨眉頭都沒皺一下,開口道:
“又是個吃了腐肉的,現在糧食緊缺,連戰馬飼料都摻了鋸末…“
易年聽著,輕輕歎了口氣。
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茶盞邊緣,青瓷杯身上有道裂紋,像是南昭此刻的疆域圖。
將茶杯放下,開口道:
“天虞山…“
話未說完,南風義就擡手打斷:
“都說了易兄弟不必自責,山崩那日,北祁軍能帶著南昭百姓一起撤退,已經仁至義儘…“
杜清墨也點頭,開口道:
“真要怪,也該怪薑家那群瘋子,好端端的去挖什麼太初古境,引出那些…“
說著,突然噤聲,像是忌諱提及某些存在。
易年望著杯中晃動的茶水。
水麵倒映著帳頂的破洞,一縷月光露進來,正好照在沙盤的天虞山遺址上。
“你們誤會了,我是說西荒不會從天虞山進軍了…“
易年忽然道。
“什麼?“
南風義手中的茶盞一晃。
杜清墨的指揮棒“哢“地折成兩截:
“易公子,這話可不能亂說,西荒狼騎上個月還…“
“西荒邊境諸國現在自顧不暇…“
易年從懷中取出一塊神木殘骸放在案上,緩緩道:
“布達應該會以最快的速度統一西荒…“
杜清墨倒吸一口冷氣,身子微微顫抖,不知是冷的還是什麼。
南風義直接站了起來,打翻的茶水在沙盤上洇出一片沼澤。
“不可能吧…“
杜清墨聲音發顫,“西荒分裂了多年,怎麼可能…“
“我第一次去西荒的時候也覺得不可能,但現在可能了…“
“為什麼?“
易年笑了笑,開口道:
“因為西荒出了一個神明…“
想了想,又道:
“兩個…“
帳內死一般寂靜。
遠處傳來傷兵的哀嚎,夜風吹動帳簾,露出了外麵血色的月亮。
杜清墨突然笑了,臉上帶著幾分欣喜,開口道:
“如果不用考慮西荒的威脅,那很多事情便好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