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845章 此劍非彼劍
這片南嶼最大的雨林,他曾路過。
那時,他雖然滿身殺氣,但至少還有目的——殺妖,複仇,用鮮血麻痹痛苦。
可如今…
他連“為什麼殺戮”都忘了。
隻剩本能。
林間的霧氣染上了血色,腳下的泥土滲出猩紅的液體,彷彿整片雨林都在他的劍意下流血。
“沙沙——”
一隻歸墟境的蛛妖從樹冠垂落,八隻複眼死死盯著白笙簫的背影。
它是這片雨林的霸主,潛伏多日,就為等獵物放鬆警惕的瞬間。
“噗!”
可下一刻,蛛妖的複眼突然爆裂!
它甚至沒看到白笙簫轉身,隻感覺一道紅線從視野中閃過,接著便是無儘的黑暗。
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八條長腿抽搐著,很快被血色劍意分解成碎塊。
白笙簫沒有回頭。
他隻是一步步向前走,所過之處,生機滅絕。
……
雨林北邊,先鋒營駐地。
張守常正在擦拭長刀,突然渾身一顫,刀鋒“當啷”掉在地上。
“營頭兒?”
副將疑惑道。
張守常沒有回答,隻是踉蹌著衝出營帳,望向南方天空。
那裡,一道白影禦空而行,身後拖曳著長達千丈的血色尾焰,宛如流星墜世!
“是…那位前輩?”
張守常聲音發抖。
之前,正是這道身影從天而降,一劍斬滅圍攻先鋒營的妖族,救下他們性命。
那時的白笙簫雖然冷漠,但劍意清正凜然,如霜如雪。
可現在——
那血色尾焰中翻滾著無數扭曲的麵孔。
“怎麼會這樣…”
張守常腿一軟跪倒在地,“前輩他…到底怎麼了?”
無人能答。
整個先鋒營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那恐怖的威壓下瑟瑟發抖,連戰馬都匍匐在地,口吐白沫。
……
南昭最南,永安城。
這座人族雄城此刻如臨大敵!
護城大陣全開,三十六道金色光柱衝天而起,在城牆上空交織成巨大的八卦圖。
守軍全員披甲,弓弩上弦,連閉關多年的三位歸墟境老祖都破關而出,站在城頭嚴陣以待。
“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
天邊,那道白色身影越來越近。
沒有停頓,沒有迂迴,就這麼筆直地朝著永安城飛來!
“準備迎敵!”
守將嘶聲大吼。
可下一刻——
“轟!!!”
白笙簫直接從城池上空掠過,速度快到撕裂空間,在護城大陣上撞出一道百丈寬的缺口!
爆炸的衝擊波將城牆上的守軍掀飛,三位強者吐血倒退,八卦圖瞬間黯淡。
所有人都絕望地閉上了眼。
然而…
預料中的屠殺並未到來。
那道白色身影根本沒有停留,甚至沒有低頭看他們一眼,就這麼消失在北方天際。
足足一刻鐘後,纔有人顫聲開口:
“他…他走了?”
劫後餘生的啜泣聲陸續響起。
沒人知道那個魔頭為何放過永安城。
就像沒人知道——
此刻的白笙簫眼中,早已看不見任何活物。
他隻看得到青山。
隻看得到那個“奪走帝江複活機會”的人。
血色劃過天際,真武所向,萬物辟易。
而這場殺戮的終點,註定將震動整個大陸…
戈壁的黃昏總是來得很快。
上一刻還是刺目的烈日,下一刻,天際便已染上一層暗沉的血色。
風卷著細碎的沙礫,在裸露的岩層上磨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某種古老的低語。
兩道修長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一座風化的岩丘上。
薑無涯依舊一襲玄色長袍,衣擺繡著暗金色的紋路,在風中微微浮動。
他的麵容平靜,目光卻深邃如淵,彷彿能吞噬一切光亮。
在他身旁,薑臨淵負手而立,雪白的衣袍纖塵不染,與這片荒蕪的戈壁格格不入。
他的眼神比往日更加沉寂,像是凍結的湖麵,看不出絲毫波瀾。
他們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北方,白笙簫消失的方向。
空氣中,還殘留著那股令人窒息的殺戮劍意,連風都不敢輕易靠近。
良久,薑臨淵終於開口。
“他比我想象的還要瘋…”
聲音很輕,幾乎被風聲淹沒,但薑無涯還是聽見了。
他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真武入魔,本就罕見。”
他頓了頓,“更何況是他這種…早已悟透自己道的人…”
薑臨淵沒有接話。
目光依舊望著遠方,瞳孔深處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波動。
像是…感同身受的恍惚。
薑無涯側目瞥了他一眼,唇角微揚。
“怎麼?心軟了?”
薑臨淵收回視線,淡淡道:
“隻是覺得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一把好劍,就這麼斷了。”
薑無涯低笑一聲,搖了搖頭。
“劍沒斷。”
他擡手指向北方,“隻是染了血,再難回頭。”
薑臨淵沉默。
風沙掠過,掀起他額前的幾縷碎發,露出那雙如霜般冷冽的眼睛。
過了片刻,薑無涯忽然開口。
“你要的東西,沒了…”
語氣隨意,彷彿隻是在談論今日的風沙太大。
薑臨淵神色不變。
“沒了便沒了…”
他淡淡道,“本就沒抱多大希望。”
薑無涯挑眉:“倒是看得開。”
薑臨淵終於轉頭看他,目光平靜得近乎冷漠。
“無相生…算不算欠你一個人情?”
薑無涯聞言,忽然笑了起來。
笑聲低沉,帶著幾分玩味。
“他?”
他搖頭,“他不是記人情的人。”
薑臨淵盯著他:“那你還幫他?”
薑無涯的笑意更深,眼底卻依舊冰冷。
“是幫我自己。”
簡短的一句話,卻彷彿藏著無數未言之秘。
薑臨淵看了他許久,終於收回目光。
“祝你好運…”
他說道,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告彆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薑無涯微微頷首,同樣回了一句:
“祝你好運。”
二人的對話到此為止。
沒有解釋,沒有追問,甚至沒有多餘的試探。
就像兩片偶然相遇的雲,短暫交錯後,又各自飄向遠方。
殘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戈壁陷入黑暗。
薑臨淵的身影率先淡去,如同被風吹散的薄霧,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原地。
薑無涯站在原地未動,目光依舊望著北方。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一枚漆黑的玉簡,玉簡表麵刻著繁複的紋路,隱約有血色流動。
“白笙簫…”
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語氣中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意味。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也如煙般消散。
戈壁重歸寂靜,彷彿從未有人來過。
唯有風沙依舊,掩埋了一切痕跡。
暗處的棋手悄然退場,而棋盤上的殺戮,才剛剛開始。
……
青山後山,鏡月湖畔。
雪已經下了整整三日,湖麵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冰上又覆著新雪,遠遠望去,宛如一塊巨大的白玉。
湖畔的竹林被積雪壓彎了腰,偶爾有耐寒的夜梟發出幾聲淒清的啼叫,更添幾分寂寥。
易年靜立在湖邊,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拍打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隻是定定地望著南方。
那裡是南嶼的方向。
七夏站在他身側,一襲白衣勝雪,唯有腰間那赤紅色的鳳凰翎在黑暗中微微發亮。
時不時瞥向易年,皓月般的眸子裡藏著複雜的情緒。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但緊繃的肩線和攥緊的拳頭暴露了內心的波瀾。
帝江的本命真火,熄滅了。
現在去,或許已經晚了。
易年輕輕歎了口氣。
帝江不僅是南嶼之主,更是白師兄最摯愛的人。
於情於理,他都該去查個明白,哪怕…
隻是收殮遺骨。
但——
幽泉已經在路上,無相生也可能隨時出現。
想去,卻不能去。
夜更深了。
雪越下越大,漸漸在二人肩頭積了厚厚一層。
七夏的睫毛上掛了霜花,眨眼時簌簌落下,像是無聲的淚。
“她會理解的…“
易年突然說。
七夏苦笑:“是啊,她總是理解所有人…“
帝江就是這樣的人。
雖說慈不掌兵,可正是這份仁慈,讓南嶼有了百年太平。
“其實…“
七夏輕聲道,“就算現在趕去,也改變不了什麼。“
易年沒有反駁。
從南嶼到青山,即便自己也要一段時間。
而帝江隕落的訊息傳來時,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他們能做什麼?
收屍?
報仇?
於事無補。
更諷刺的是,此刻的南嶼或許已經陷入戰火。
而他們兩個受過帝江恩惠的人,卻要在這裡等待另一個可能毀滅人族的凶煞。
“等解決了幽泉和無相生…“
易年突然握緊拳頭,“我親自去南嶼…“
七夏看向他:
“然後呢?“
“然後…“
易年頓了頓,“做我該做的事。“
他沒有明說,但七夏懂。
血債血償。
遠處傳來“哢嚓“一聲輕響。
湖心的冰麵裂開一道細縫,隱約有黑氣滲出。
幽泉的氣息越來越濃了。
易年和七夏同時繃緊身體,不約而同地看向祭壇。
那裡,最後一道符文剛剛亮起。
“快了…“
易年低聲道。
七夏默默點頭,最後望了一眼南方,然後徹底轉過身來。
有些路,一旦選擇就不能回頭。
有些人,註定要辜負。
風雪中,兩人的背影凝固成一道沉默的剪影。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南方,南嶼的天空正被一道身影染成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