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914章 無形之毒
戰爭依舊在以最殘酷的方式持續著。
雨水、血水、泥漿混合在一起,讓城牆之上變得滑膩不堪,每一步移動都充滿了危險。
怒吼聲、兵刃交擊聲、瀕死慘叫聲與永無止境的雨聲交織,構成地獄的樂章。
破甲營營長,名叫秦嶽,一個身材高大、麵容堅毅如鐵的中年漢子。
他此刻正如同磐石般釘在一段傷亡尤為慘重的垛口處。
手中那柄伴隨他多年的百煉橫刀已經砍出了無數缺口。
刀身被妖血染成了詭異的暗紫色,雨水衝刷下,依舊滴滴答答地淌著粘稠的液體。
“死!”
秦嶽發出一聲炸雷般的怒吼,橫刀裹挾著淡青色的罡氣,勢大力沉地劈向一個剛剛冒頭的狼妖頭顱!
這一刀凝聚了他四象境的修為,快如閃電,狠辣無比,眼看就要將一名鬼族從頭到腳劈成兩半!
然而,就在刀鋒即將觸及頭皮的前一刹那——
異變陡生!
秦嶽隻覺得雙眼猛地一花,視線中的一切瞬間變得模糊而扭曲!
眼前那個猙獰的鬼族頭顱,彷彿瞬間分裂成了兩個重疊的、不斷晃動的虛影!
不僅如此,他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難以形容的虛弱感從四肢百骸深處湧出,如同潮水般瞬間席捲全身!
原本澎湃運轉的元力猛地一滯,手臂上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氣囊般飛速流逝!
那誌在必得的一刀,竟因此硬生生頓在了半空!
刀身上的罡氣明滅不定,彷彿風中殘燭。
這突如其來的破綻,對於戰場上的高手而言,無疑是致命的!
旁邊一個剛剛攀上城頭的蒙族戰士,雖然智商不高,但戰鬥本能極其可怕,敏銳地捕捉到了秦嶽這瞬間的異常!
那蒙族戰士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巨大的、覆蓋著骨甲的手臂如同攻城錘般,趁機狠狠朝著秦嶽空門大開的胸膛砸來!
帶起的惡風甚至吹散了周圍的雨絲!
千鈞一發!
秦嶽到底是身經百戰、修為深厚之輩。
儘管身體異常,但刻入骨髓的戰鬥意識讓他做出了本能反應。
強行扭轉身形,將頓在半空的橫刀順勢下拉格擋!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巨響!
秦嶽隻覺得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從刀身上傳來,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
整條手臂又酸又麻,橫刀幾乎脫手!
整個人被這股巨力震得踉蹌後退七八步,後背重重撞在另一側的垛口上,才勉強穩住身形。
喉頭一甜,一口鮮血險些噴出,又被他死死嚥了回去!
那蒙族戰士一擊未能竟全功,咆哮著正要再次撲上。
秦嶽強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和那股詭異的眩暈感,眼中閃過一抹狠色。
左腳猛地一蹬身後垛口,身體借力前衝,手中橫刀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如同毒蛇出洞般,精準地刺入了那蒙族戰士咽喉的骨甲縫隙!
“呃…”
蒙族戰士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
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後倒去,砸翻了好幾個正準備攀爬的妖兵。
危機暫時解除。
秦嶽拄著刀,劇烈地喘息著,雨水混合著冷汗從他額角不斷滑落。
剛才那一下,險到了極致!
晃了晃腦袋,那重影的現象似乎消失了,視線恢複了清晰。
但那股深入骨髓的虛弱感和眩暈感,卻如同附骨之疽,不僅沒有消退,反而更加清晰地彌漫開來。
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軟,彷彿剛剛經曆了一場耗儘所有潛力的透支,連站著都感覺有些吃力。
“媽的…”
低聲罵了一句,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真是年紀大了?纔打這麼一會兒就…”
下意識地將這異常歸咎於連番血戰帶來的過度消耗。
“營長!您沒事吧?!”
一直跟在附近搏殺的副官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一刀逼退眼前的敵人,急忙衝了過來扶住他。
副官臉上也滿是血汙,甲冑破損多處,氣息同樣粗重,但眼神依舊銳利。
秦嶽剛要擺手說沒事,卻猛地感到又是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
眼前再次發黑,腳下猛地一軟,竟差點直接癱倒在地!
“營長?!”
副官駭然失色。
秦嶽的修為和耐力在軍中是有名的,怎麼可能如此不堪?
“咳…沒事…”
秦嶽強撐著站穩,甩開副官的手,不想在部下麵前顯露疲態。
可聲音已經明顯透著力竭的虛弱,“就是有點脫力…這鬼天氣…”
試圖給自己找理由,但內心深處,一股強烈的不安開始瘋狂滋生。
這絕不是正常的疲憊!
就在這時,副官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不遠處另一個戰團,眼睛瞬間瞪圓了,瞳孔因極度震驚而收縮!
不是因為營長的異常,而是因為他看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情景!
一名同樣隸屬於破甲營的百戰老卒,正和一隻雪魔纏鬥。
那老卒身手矯健,明明已經格擋住了雪魔的利爪,正要反擊時,身體卻毫無征兆地猛地一顫。
動作瞬間變形,手中的長矛“哐當”一聲掉落在泥水裡!
整個人就像瞬間被抽掉了所有骨頭一樣,軟軟地朝著地麵癱倒下去!
那雪魔顯然也愣了一下,但野獸的本能讓它立刻抓住了這絕佳的機會!
血盆大口張開,帶著腥臭的狂風,直接就朝著那癱軟老卒的脖頸咬去!
“老張!!”
附近有相識的士兵發出驚怒的嘶吼,想要救援卻根本來不及!
眼看慘劇就要發生!
那癱軟在地的老卒,在最後關頭,眼中爆發出絕望而不甘的瘋狂,竟不知從哪裡生出一絲力氣,猛地擡起手臂,主動塞向了雪魔的血盆大口!
“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碎聲響起!
雪魔一口咬斷了老卒的手臂,但這也為老卒爭取到了最後一絲時間!
他的另一隻手摸到了腰間的短刃,用儘最後的意誌,狠狠刺入了雪魔相對柔軟的小腹!
雪魔發出痛苦的嚎叫,鬆開了嘴,瘋狂後退。
而那老卒,也徹底耗儘了所有,斷臂處鮮血狂噴,倒在泥濘之中,生死不知。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僅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但這…
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彷彿某種可怕的瘟疫突然爆發,類似的場景開始接二連三、越來越頻繁地在城牆各處上演!
一個正奮力將滾木推下城牆的士兵,忽然手臂一軟,沉重的滾木脫手落下。
非但沒砸中敵人,反而差點砸到旁邊的同澤。
他自己則癱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臉上全是茫然和虛弱。
一名弩手剛剛上好弦,瞄準了空中的羽族,可卻突然手指顫抖,扣不動弩機,整個人軟軟地從射擊位上滑落。
一名正在與鬼族刺客纏鬥的軍官,劍招忽然散亂,腳步虛浮。
被對手輕易找到破綻,一刀割開了喉嚨。
鮮血噴出老遠,他倒下的眼中還充滿了難以置信。
“怎麼回事?!”
“我…我沒力氣了!”
“身子…身子突然好軟…”
驚慌失措的喊聲、虛弱無力的呻吟開始夾雜在喊殺聲中,迅速蔓延開來!
成片成片的士兵,彷彿約好了一般,毫無征兆地出現體力急劇衰退、手腳酸軟、甚至直接癱倒的情況!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線,瞬間出現了無數致命的漏洞!
妖族敏銳地抓住了這突如其來的機會,攻勢瞬間變得更加瘋狂和猛烈!
慘叫聲陡然加劇,許多士兵僅僅是因為一瞬間的脫力,便被輕易奪去了性命!
“不好!!”
一名一直在後方緊張救治傷員的老軍醫,剛剛給一個傷兵包紮好傷口,就看到不遠處一個年輕的士兵打著打著突然軟倒在地,幸好被同伴拚命拖了回來。
老軍醫經驗豐富,立刻察覺到了這絕非尋常的脫力!
連滾爬爬地衝過去,蹲在那名癱軟在地、不斷急促喘息、眼神渙散的年輕士兵麵前。
先是快速檢查了一下士兵的身體,沒有明顯外傷導致癱瘓。
掰開士兵的嘴,看了看舌苔,又翻開他的眼皮仔細觀察。
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如紙!
顫抖著伸出手指,搭在士兵的手腕脈搏上,仔細感應了片刻,又猛地抓起士兵另一隻手的腕脈…
下一刻,老軍醫如同被雷擊中般猛地擡起頭。
花白的胡須因極度的恐懼和震驚而劇烈顫抖著,用一種近乎尖叫的撕心裂肺的聲音,向著周圍所有還能聽到他話的人嘶吼道:
“毒!是毒!!他們中毒了!!!”
聲音如同驚雷,瞬間劈入了周圍所有聽到的人的耳中。
也劈入了剛剛緩過一口氣、正強撐著指揮的秦嶽和副官耳中!
毒?!
這兩個字,比妖族的刀劍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絕望!
所有人的心,瞬間沉入了無底深淵!
這突如其來的且大規模出現的詭異虛弱與癱倒,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防線瞬間千瘡百孔。
而這混亂的一幕,絲毫沒有逃過遠處高台上柳長生那雙冰冷豎瞳的注視。
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嘴角那抹之前因被無視而凍結的弧度,此刻如同被春風吹化的冰淩,再次緩緩勾起。
並且越來越明顯,最終化為一個毫不掩飾的、帶著殘忍愉悅和一切儘在掌握的笑容。
那笑容裡,有得意,有嘲弄,更有一種毒蛇終於將毒液注入獵物身體、等待著其慢慢麻痹死亡的快意。
“嗬…”
一聲極輕的、幾乎消散在雨聲中的嗤笑從唇間溢位。
這毒,終究還是發作了!
那老軍醫嘶吼出了“中毒”的真相,可惜,太晚了。
“傳令!”
柳長生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定。
“告訴蒙骸、羽煞、鬼影,全力進攻!碾碎他們!”
“是!族長!”
傳令妖將眼中爆發出嗜血的興奮光芒,領命而去。
隨著妖族攻勢更重,崩潰,開始了。
絕望的陰雲,徹底籠罩了北城牆。
那冰冷的雨水,此刻彷彿變成了為禦南軍送葬的哀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