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321章 老者亦孩童
易年知道,七夏應該也是聽不見,問了也是白問。
便沒再說話,而是同七夏默默看著老和尚。
不是好奇心太重,隻是因為在這破廟中被困,忽然見了原本沒有的東西,都會忍不住看看。
易年還好,畢竟隻被困了一天,而七夏,在這裡已經快一年了。
所以看的比易年還要認真。
就在二人看著的時候,老和尚有了動作。
嘴裡停了下來,彎腰把那斷了的房梁撿起。
房梁很粗,很重,很長。
尋常人,隻怕要人才能擡起,可那老和尚,一個人便拿了起來。
那粗壯的房梁與瘦弱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易年知道,這個老和尚,不是普通人。
應該是修行之人,準確的說,是修佛之人。
同倉嘉那般。
可能是怕臟了衣服,在拿起房梁之後,一隻手,把袈裟解了下來。
往後隨手一拋,正好落在了那蒲團之上。
不過老和尚可能是太老了,老的腦袋有了些糊塗。
怕臟,拿起房梁前便應該把袈裟脫掉。
還有此時,老和尚看著大殿上麵的殘缺,搖了搖頭,臉上出現了一絲苦笑。
把那沉重的房梁放在了地上,轉身從大門走了出去。
可能是忘了袈裟,也可能是一會兒還要回來。
不用說,二人又跟在老和尚後麵走著,想看看他要做什麼。
老和尚出門左轉,到了大殿邊緣再次左轉,沿著大殿旁的小路,到了後院。
二人跟著。
此時的後院,也已經恢複了往日裡的樣子,再沒了倒塌。
不過依舊和大殿一個樣,無論哪扇門上,都沒有牌匾之類的東西。
連禪房柴房的標識都沒有。
所有的房間看上去都一樣。
後院裡麵寸草不生,石板鋪成的地麵乾乾淨淨,上麵依稀能看出些水痕。
應該是昨夜下了雨。
而現實中的後院,滿是雜草,周邊房屋儘數倒塌。
易年在破廟外麵,瞧的清清楚楚。
而此時,老和尚又在光潔的地麵上,自己與七夏,則走在了荒草中。
感受著腳下傳來的與眼中看見的完全不用的感覺,覺得有些怪。
易年知道,破敗的寺廟還在,自己與七夏還在寺廟之中。
而從老和尚開門的那一刹那,一座還沒有變得如此破敗的虛幻廟宇,覆蓋在了破廟之上。
儘管完全吻合,但卻是兩個世界。
自己與七夏能看見老和尚,但老和尚看不見自己與七夏。
到了後院的老和尚走的依舊很慢,但比剛進院的時候快了不少,最起碼沒有一步一停。
易年與七夏到了後院之後,便停了下來。
因為老和尚踩的是青石板,兩人腳下卻是亂石堆。
老和尚能推門進屋,但二人世界裡的禪房,早已經塌了。
想進,也沒了門。
見老和尚徑直走進去其中一間,易年與七夏等在了外麵。
因為門開著,能瞧得出老和尚在做什麼。
老和尚開的那間應該是柴房,在裡麵堆滿了雜物。
伸著那乾枯的雙手,在雜亂裡翻翻找找。
片刻後,一隻手抱著幾根方木,另一隻手拿著木錘與釘子,向著來路走來。
當三人相遇的時候,老和尚沒有任何停留,從易年與七夏的身體中穿過。
那一刻,易年覺得,好像自己與七夏,纔是虛幻的。
易年明白,這虛幻,是相對而言。
不過老和尚已經快要消失在視線裡麵,易年沒功夫想的太多,拉起七夏的手,又跟著老和尚到了前院。
轉角處,見老和尚進了大殿,二人緊隨其後。
老和尚進了殿中,放下方木與木錘,拿起了那沉重的房梁。
不見有任何動作,整個人飄身而起,帶著那沉重的房梁,升到了那殘缺的地方。
易年看著老和尚的身影,心裡想著,果然。
這老和尚,是修行之人。
而且,境界不低。
易年見過歸墟,還不少。
可卻從沒見過哪個歸墟飛起時這般從容。
白笙簫也沒有。
儘管是虛幻中,可易年在老和尚飛起來的時候,卻好像感覺到了一絲氣息。
而這絲氣息,覺得很熟悉。
腦中快速過著,想把這熟悉找出來。
可直到老和尚把房梁按在了那處殘缺之處,還是沒有想起。
而就在想要放棄思考的時候,另一個老人,進了易年的腦海中。
一個青山小院裡,日日看著竹園的老人。
易年的眼睛亮了下,也大了點兒。
沒錯,這老和尚飛起的時候,身上那不應該被自己感受到的氣息,與師父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氣息,很想。
一個念頭,進了易年腦中。
難道他是真武?
易年想著,很可能。
能比歸墟境界自如,隻能是真武境界。
隻不過真武境界太少,易年除了師父,沒見過第二個。
這老和尚不能算。
因為他不在自己的世界中。
所以一時也不能確定。
但老和尚的境界,與自己沒什麼關係。
依舊看著老和尚的動作,眼裡的神色,變了。
旁邊一直看著的七夏,也變了。
這老和尚,可能真的太老了,老的腦子已經不好用了。
拿起那房梁飛到高處,把房梁按在了殘缺處,可固定房梁用的方木,還在大殿的地麵上。
老和尚下意識的伸手去拿,卻發現離得太遠。
那蒼老的臉上,有苦笑出現。
嘴裡,真的沒有牙齒。
好像忘記了那還沒有固定牢靠的房梁,老和尚飄身而下,落在了地上。
很穩。
彎腰拿起了放在地上的木錘與方木。
而就在這時,那房梁,從上麵掉了下來。
易年下意識的想要上前去抓,怕這房梁砸到老和尚,卻被七夏攔了下來。
“沒用,你碰不到的。”
七夏的聲音傳來。
被七夏這麼一說,易年停了下來,尷尬的笑了笑。
方纔一時情急,忘了自己根本碰不見那些東西。
而那老和尚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境界高,判斷或是聽見了房梁掉落的聲音。
往前走了一步準備去拿釘子的時候,房梁砸在了老和尚方纔的所在的位置。
老和尚聽見身後的聲音,回身看了眼房梁。
沒碰,又飛了上去。
可到了那處殘缺的時候,老和尚看著手裡的方木與木錘,愣了片刻。
低頭見那掉落的房梁,苦笑,又上了臉。
帶著工具落下,放在了地上。
拿起房梁,飛了上去。
再次低頭,苦笑再次。
梁到了,工具又落在了下麵。
或許老和尚真的糊塗了。
因為這件事,重複了好多次。
飛起,落下。
拿起,又忘。
好多次的搖頭,好多次的苦笑。
此時的老和尚,就好像孩童耍著玩具一般,拿起一樣,落下一樣。
不過孩童是哭鬨,老和尚是苦笑。
孩童哭鬨會發脾氣,但老和尚沒有。
易年看的有些急,七夏看的有些同情。
“人老了,都會這樣嗎?”
七夏輕輕問著。
老人越老,便會越像小孩。
隻不過孩童一直在記得,而老人,一直在忘記。
易年聽著七夏的問題,想了想,開口答道:
“人老了,腦子糊塗的有,不過不是全部,生老病死,天道輪回,大抵如此吧。”
七夏聽著,沒有說話。
易年說完,也沒有說話。
老和尚重複了許多次,不是忘了這,便是忘了那,最終,還是沒把那房梁修上。
但老和尚沒惱,在易年與七夏的目光中,把那房梁與方木一起抱起,提上錘子,邁著步子,出了大殿。
七夏與易年見了,相對而視。
眼中,有不忍,也有同情。
老和尚想修房梁的時候,總是忘記一起拿上去。
可失敗了許多次後,終於把所有的東西一起拿起,卻忘了飛上去。
易年知道,他不是不想修了,是真的忘了。
再次來到後院,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了柴房裡,又拿了把掃帚出來。
到了前院,在易年與七夏的注視下,開始清掃院子。
院子裡什麼都沒有,但老和尚掃的很認真。
二人不知老和尚掃了多久,但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卻沒掃出一點兒雜物。
可能是累了,也可能覺得院裡已經乾淨了,老和尚把掃帚立在了大殿的門旁。
進去裡麵,拿起了袈裟,利落穿上。
有些事情,不會忘。
出了大殿,坐在門檻上,望著香爐,也望著外麵。
混濁的雙眼,隨時都要閉上一般。
但始終沒有閉上。
咳了兩聲。
易年知道。
沒有聲音,但有動作。
直到夜幕即將降臨,老和尚有了動作。
扒著門,起了身。
向著大殿西邊走去。
在七夏堆著柴火的地方停了下來。
那裡有口鐘。
懸在亭子裡。
鐘錘上的鐵鏈,光亮如新。
老和尚伸出手,扶住鐘錘,用著力氣,慢慢向後拉著。
想要敲鐘。
易年不明白,老和尚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敲鐘。
俗說晨鐘暮鼓,但晚上,也有敲鐘的時候。
不過那都是提醒僧人休息時候才會敲。
可現在天色雖暗,卻也沒到休息時辰。
這鐘,敲的有些早。
或許,是太晚。
不過老和尚沒有在乎這些,推著鐘錘,緩緩向前。
可就在見那鐘錘與鐘馬上就要相接的前一瞬,易年的眼前黑了。
昨夜裡那無比熟悉的黑暗,又回來了。
易年知道,這是自己在這破廟的第二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