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番外 第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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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中閒談的茶客卻所剩無幾。營州境內,人口失蹤的陰霾依舊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甚至,隨著錦州戰況的膠著而愈演愈烈。不僅是營州,周邊各地都傳出青年男女莫名不見的怪事。尤其是孩子,不過一回頭的瞬間,好好牽在手中的孩子便冇了。不說人,就連一隻鞋、一片衣角、一根手指頭都找不來。盛世之初,往往更是末世之末。距赫連鋒與傅長亭約定的十日之期,眨眼就過了一半。五天裡,做事一絲不苟的道士日日埋首在雜貨鋪的貨架前,不急不躁,鎮定淡然。韓覘不再站在門簾後偷窺。新換的竹簾擋去了刺目的陽光,也把店內的一切切割成了無數碎影。房內的鬼魅遙遙坐在圈椅上,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麽。有時,一整天也聽不見一絲聲響。詭異的安靜壓抑得杏仁和山楂也不敢多話,兩隻修為淺薄的妖怪探頭探腦地站在賬台後,看看道者筆挺的背影,再看看竹簾後影影綽綽的鬼魅,最後互看一眼,識趣地閉上了嘴。日落後,沈寂許久的內室中飄出一句問話:「道長可否賞臉,留下喝一杯」韓覘問得客套,傅長亭同樣答得也生疏:「叨擾了。」喝酒的地點不是在院中的大樹下,就是湖旁的石亭裡。不知是恰好還是鬼魅的刻意,這兩處的佈置是一樣,就連石凳擺放的角度都是相同。望見傅長亭眼中的沈思,韓覘不以為意地解釋:「終南山思過崖後也有一個石亭。」傅長亭臉上顯出幾分茫然。韓覘失笑:「也是,你怎麽會去思過崖」那是讓犯了錯的弟子靜坐思過的地方。高高的懸崖上,除了嶙峋的山石就再無其他,凜冽的山風吹在臉上,彷彿能刮開一道道血口。在一塊巨大的山壁後,有人修了一個石亭,緊靠著崖邊,一低頭就是萬劫不複的深穀。傅長亭問:「你有什麽錯處,為何思過」韓覘不急於開口,擎著酒壺,將壺嘴微傾,精確地將酒注到與杯口齊平:「我若告訴你,道長可否也告訴在下,為何如此喜歡我家的樹」每次踏入院中,道者必定會抬眼看石桌邊的銀杏。雖隻是一掃而過,沈思的神態卻還是逃不過鬼魅的眼。「公子多心了。」傅長亭斷然否認,眉梢眼角不起一絲波瀾。韓覘飲一口酒,同樣淡淡地回道:「那道長也多問了。」微微一笑,他一口把杯中酒全數飲儘,順著傅長亭的目光,仰頭往樹上看了一眼。身旁的銀杏長得粗壯,樹冠遼闊如傘,葉片濃密茂盛。傅長亭學著他的樣,舉杯一飲而儘:「我去過思過崖。」韓覘的竹筷停滯在半空。傅長亭端正的麵孔罕有地流露出幾分侷促:「師父命我去察看,師弟是否真心悔過。」果然,堪為終南典範的傅長亭怎會犯錯對著鬼魅眼中的戲謔,傅長亭靜默了。「後來呢」韓覘問道。道者回憶了一會兒,搖搖頭:「錯即是錯,有心無心,並無分彆。」可以想見,那位師弟定然又被追加了責罰。如若果真善惡有報,前世須得犯下多少罪孽,今生才能遇見這樣一個較真的師兄韓覘一陣歎息。這頭的傅長亭渾然不知他歎息的因由,目光凜然,不解地看向連連擺首的他:「有錯自當挨罰,豈能姑息縱容」韓覘長長再歎一聲:「你這木道士啊……」醉了的鬼魅異常多話,好似要把白天憋在心口的所有全數說儘。他指著樹旁的泥土告訴傅長亭:「原先,初雨就住在那兒。」初雨是一叢繡球花,花瓣邊緣帶一圈淺綠。花精幻化的女子有甜美的笑靨,眉眼彎彎,酒窩深深。「起初,她說不想嫁。嗬嗬,女孩子,哪有不嫁人做一輩子姑孃的」何況,對於非人的他們而言,一生一世就等同於生生世世了。說起初雨,醉鬼的表情變得異常溫柔,抹去了疏離不屑的偽裝,他坐在石桌旁,垂眼看著樹下的泥土。風吹日曬,那裡已變得與四周無異,看不出半點被挖開重填的痕跡。可是,在韓覘眼中,那個半掀蓋頭嫣然一笑的女子依舊還站在那兒,溫言軟語,淺吟輕唱。傅長亭止不住猜測,那位初雨姑娘究竟陪伴他度過了一段怎樣的時光,纔會叫他如此牽掛懷戀兀自陷入思緒裡的韓覘看不見傅長亭眉間的疑惑,咬著杯沿,絮絮叨叨把一切有關的、無關的瑣碎小事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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