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番外 第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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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初雨好看書,女紅也好,尤愛給他做衣裳。傅長亭想起,韓覘櫃中那些從未穿過的新衣。從裡至外,夏衫冬襖,無不齊備。可是溫文爾雅的女子也有柳眉倒豎河東獅吼的時候,那時必定是他又犯了錯。「她不喜歡聽我提從前。」韓覘道,一雙似笑非笑的眼從杯中的酒轉向月下的傅長亭,「她是真的傾慕你。我逗她,紫陽真君若真見了你,必定不問緣由就一掌雷火把你打散。」傅長亭垂下眼,怔怔望向他手上的斷指。韓覘止了話,轉動著手中的瓷杯,看著杯中映著自己麵容的酒:「她卻反問我,能死在他的掌下,至少也好過手足受禁,日夜沈溺血海,哭啼哀怨,不是嗎」「嗬嗬嗬嗬……」說罷,鬼魅自己先笑了起來。他同他口中的初雨一樣,一笑就會彎起雙眼,傅長亭默然地喝著酒,聽著他不著邊際的連篇醉話。杏仁愛財,山楂貪吃。兔子每天最高興的事除了擦門牙,就是從街邊撿回一個銅板。他天生迷戀一切閃亮的東西,那是他的天性,想改也改不了。當初就是因為貪戀草堆裡一小塊銅鏡碎片,他纔會掉進獵人的陷阱裡,險些丟了性命。狸貓最喜偷懶,能躺著就決不坐著,能坐著就絕不站著。所以修為一直冇有進展,除了維持人形,就隻會些石頭變饅頭,枯草做枕頭的小術法。「自從上回被你捉住,用術法鎮了一夜,它就連人形都維持不了多久了。」些許委屈,些許惋惜,些許惱怒,韓覘責備道。道者繃著臉思索一陣,心知錯在己方,於是恭恭敬敬站起身,執起酒壺,為他將酒杯斟滿,而後舉起自己的酒杯,彎腰致歉:「冤枉了公子家的奴兒,錯在貧道。」這道士,認真得冇邊兒了,從來都辨不清什麽是玩笑,什麽是打趣,什麽是彆有深意。韓覘無奈地擺擺手:「你呀你……」說你什麽好說你什麽都是鬨心。話題回到杏仁和山楂。其實他們也有可取之處。杏仁算得一手好賬,進項入項從未錯過一個銅板。居住人間,總有吃穿用度。點石成金撒豆成兵,那是傳說中的無稽之談。能盤下這個小店和後院,全賴杏仁的精打細算。初雨走後,家中所有都由山楂操持。「主人,這個時節該吃梨了。」「主人,夏天多喝老鴨湯,大補。」「主人,等天涼了,買塊羊肉下酒吧。」想起它口水滴答的傻樣就頭疼,可是,也正是因為他,這漫長又無聊的歲月才變得有滋有味起來。酸甜苦辣,人間百味,全部由舌尖,蔓延至心間,而後體味到一絲,唯有這煙火繚亂的人間方纔擁有的活色生香。「他們說,做人比做妖好。」韓覘道。問他們為什麽,他們卻說不上來。歪著腦袋想半天,期期艾艾吐出一句:「冇什麽,就是做人好。得修滿百年纔能有個人模樣呐,多金貴!」「他們很好。」最後,韓覘如是總結。一夜又一夜,韓覘拉著傅長亭喝酒,拉拉雜雜,混混沌沌,反反覆覆,同他說著這些話,初雨、山楂、杏仁,偶爾甚至會提及離姬,說他們的相遇、相識、相處。初雨開花時的落在花瓣上的細雨,杏仁集滿整整一盒的銅鏡碎片,山楂私藏在賬台底下被老鼠拖走的點心……口口聲聲說著了無牽掛的鬼,每一言每一語,每一字每一句,無不牽掛,無不眷戀,無不懷念。傅長亭摩挲著手中的酒杯,默默聆聽。「他們不壞,真的。」醉倒前,韓覘努力撐著桌麵,鄭重說道,「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冇做過。」他從眼中見過激憤,見過決絕,見過嘲諷,笑過、傷過、掙紮過,也見過他因沈浸回憶而晃過神後的空茫。這隻鬼有太多麵目,多得他眼花繚亂,快要辨不清真假。而此刻,慘淡的月光下,巨大的樹影形狀扭曲,從腳下一直攀爬到兩人的肩膀。鬼氣,死氣,妖氣,邪氣,怨氣……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環繞在他們身旁。鬼魅全然不顧,一徑睜大眼死死看他。傅長亭從韓覘眼中看見了哀求。鈺城之戰如火如荼。之後的百年間,這場戰役成就了無數文人墨客的瑰麗詞章。戲曲、評書、彈詞……乃至年邁祖母在夏夜星空下的消暑故事中都處處有著鈺城之戰的痕跡。眾說紛紜,唯有一點殊途同歸,此戰太慘烈,以至之後朝廷不得不將最精乾的官員調往錦州執政,窮儘數十年之心血,才得以恢複生機。鈺城之戰,號稱百萬之眾的魯靖王軍最終所剩不過三萬。琅琊王軍亦是損失慘重,奉天朝國史中記載──傷亡者巨,王幾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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