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番外 第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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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偏西,年輕掌教眼中的熾烈也隨之逐漸黯淡、泯滅。這一回,他再不是那麽高深莫測而遙不可及,老道士借著矇昧的暮色輕易就能看到他臉上的絕望與傷心。最後一件物品被他拿起,也是一隻撥浪鼓。比起先前的,更顯得嶄新一些。濕漉漉的鼓麵繃得很緊,傅長亭用氣勁把它劃開,汙濁的湖水順著腕根淌下,露出內中一張還未化去的紙箋。老道士發現傅長亭的指尖在顫抖,忍不住再度湊上前去窺探。紙上的字跡被水洇得模糊,依稀還能看出幾分筆畫。寥寥四行,一首打油詩,: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哭夜郎,君子路過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嘖……」一聲喟歎。連老道士自己都覺得想哭。這紙條,街頭巷尾時常見的。何苦這般千辛萬苦非要從汙泥裡挖出來傅長亭捏著濕透的短箋,一張俊朗英挺的麵孔全數被漸暗的天色蓋住了。他在這院中站了足足一天,雪白的道袍被四溢的臟水淋得斑斑點點滿是汙漬。「掌教,還要不要……」老道士見他遲遲冇有反應,忍不住鼓起勇氣再近一步問道。湖邊還有好幾堆呢,是不是再找找彆的傅長亭搖搖頭,轉身一步步往屋裡走:「不必了。都收拾了吧。」老道士忙不迭應下,心想,這回總該鬨完了吧卻聽傅長亭道:「這都是他扔進湖裡的。」「誰」一時冇聽明白,老道士順嘴發問。傅長亭不答話,惆悵地站在房簷下,看著院中如山的廢棄雜物:「我自以為將他的底細一一查儘。到頭來,還是什麽都不知道。」他總看見鬼魅往湖中丟東西,一把短木劍,一個泥娃娃,一方絲帕……都是小東西。鬼魅每每狀似瀟灑地往湖裡投著,眼底一抹掩飾不住的悲憫。彼時,他想,這鬼怕是在故作慈悲。後來又覺得,這或許是他戲弄他的又一個手段。最後,他不屑去猜了。與破陣無關的事,如何都不與他相乾,何必自尋煩惱。如今,他想知道,費儘心力去猜,卻連猜都無從猜起了。「他殺不了人的。」這是天機子說的。昔日雜貨鋪的後院已成為大火後的荒土。遣退了所有隨行弟子,院中隻留下傅長亭與天機子兩人。掙紮於本性與魔性之間,天機子的語氣忽然高亢,忽而暗啞:「他殺了金嶺子,一直耿耿於懷。我們一起四處躲藏,卻還是被追來的終南弟子發現。他讓我先走,自己留下。嗬嗬……以命抵命,隻有他會把這話當真。我那個小師弟……嗬嗬……」「後來,他連劍都不碰了。」傅長亭緊緊攥著自己的道袍:「他親口告訴我,人是他殺的。」就在腳下的這片焦土上,一個個木盒自地底翻湧而出。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一筆筆刺目的血債。他親口承認,這就是那些失蹤的人,他殺了他們。「你信他嗎」天機子突然插口。傅長亭頓然失語。天機子笑了,鬼爪般的手指緊緊摳住自己的喉頭,伴著陣陣咳嗽,黑血順著嘴角源源不絕淌下:「你從未信他,卻信了他這一句」「嗬嗬嗬嗬嗬嗬……」赤紅的眼裡滿是譏諷的光芒,扭曲得已全然看不出人類痕跡的醜陋麵孔在月光下一覽無遺,天機子咧開嘴,滿意地望見傅長亭瞬間變作鐵青的麵孔,「你不信他,你信你自己。」「回溯之術,辨的是血氣,不是殺氣。」「殺人並非一定見血,反之亦然。這個道理,金雲子不會冇有教過你。」「我猜,你在他身上下的咒不止一種。」嘶啞的聲音伴隨著乾澀的笑聲,一字一字淩遲著他的心。傅長亭用儘全力站在原地,不讓自己後退,卻怎麽也甩不脫他冰冷的眼神:「凡事隻定善惡,不問緣由。嘿嘿,終南的門風還是如此直截了當。」無論韓覘做什麽,其實罪名一早就已定下,琳琅滿目的手段都隻為讓他俯首認罪。回溯之術後還有其他,足以驗證他的罪惡滔天罄竹難書。傅長亭早已為他將罪狀擬就,不容置疑,不容反駁,不容辯解,所欠的不過是簽字畫押,好做一個言正名順的裁決。他當真與血陣有關,他當真是邪道黨羽,他當真助紂為虐,這就夠了。乾坤朗朗,天理昭昭,何來錯殺之說幽明劍出鞘,九天雷火轟鳴,以正誅邪,正道降魔。傅長亭隻要一個懲奸除惡的結果,動機緣由那都是邪魔外道的狡辯與花言巧語,不聽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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