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番外 第56頁
-
「你想說什麽」雙手緊握成群拳,指尖穿破了衣料深深紮進掌心裡,傅長亭艱澀地問道。天機子意味深長的看著他,血色的瞳仁裡幾分追索幾分哀憐:「我那個小師弟……」命數將儘,迴光返照。過往一切一幕幕飛速在眼前展開掠過。他的小師弟,被他抱上山時還隻是那麽丁點大,乖順地窩在他懷裡,吮著手指,睜大一雙烏黑溜圓的眼睛看他。無論他走到到哪兒都要跟著他的小師弟;舉著木劍搖搖晃晃打擺,最後「噗通」一聲仰倒哭泣的小師弟;懸橋上閉著眼嚇得滿臉慘白還強撐著同他鬥嘴的小師。他的小師弟……「哈哈哈哈哈哈……」尖利的指甲已刺入喉頭一節有餘,他鼻口流血,雙目通紅,笑聲撕心裂肺。傅長亭問:「你笑什麽」「我笑韓覘。他……哈哈哈哈哈哈……他算什麽」他問得莫名,傅長亭蹙眉。天機子續道:「終南上下,自古以善惡論萬物。人皆善,鬼皆惡。除惡揚善,以正誅邪。你是善,我為惡,黑白分明。可笑的是韓覘,我鄙棄他向善,你憎惡他作惡。善耶惡耶他到底是善是惡傅掌教,你說呢」「他……」心頭恍然一陣空茫,他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答覆。除去善惡之分的定論,他對他竟是一無所知。他為什麽要將自己的指骨埋入樹下在血陣中,他是不是還做了其他又為什麽要對他說謊把殺人的重罪攬下生平掌心中細小的痛楚閃電般刺入心扉,雙眼圓睜,傅長亭猛然從夢中醒來。屋外夜色濃重,風聲呼嘯。起身點起燭燈,攤開手掌,指甲縫裡有細細一線血跡,掌心中的傷口微不可見卻總也不見痊癒。連日來,與天機子的對話時時出現在他夢裡。「叮鈴、叮鈴、叮鈴……」清脆的鈴聲在房中激盪開來。門下的驚魂鈴無風自動,古舊的表麵散發出淡金色的光芒。鬼霧,無邊無際。從窗隙地縫裡噴薄而出,絲絲縷縷,漸漸充斥了整間屋子。傅長亭起身下榻,白色的煙氣不見退避,反而聚攏過來,繞著他緩緩遊走。腳下霧氣繚繞,僅有的一豆燭火也因這迷濛的白霧而變得模糊。「誰」不持劍,不提掌,就連護衛周身的天罡正氣也無心維持。他披散了長髮站在桌後屏息凝神地等,寬大的道袍來不及束起,長長的衣袖垂至了腳麵。這熟悉的霧氣,這熟悉的情境,傅長亭等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聞聽紫陽真君下凡濟世,降妖除魔。今日一見,果真風姿不凡。」濃得化不開的霧氣裡,有人輕笑出聲。圓潤的嗓音忽近忽遠,飄渺恍如隔了萬水千山,真切又彷彿近在耳畔。傅長亭倏然後退,燈火飄搖,自來不動聲色的道者滿眼皆是蕭索。不是他。驚魂鈴激越高亢,鬼氣森森,房門無聲開啟,灌入滿院風聲。黑暗裡,一道纖細的身影漸行漸近:「山野精怪,漏夜造訪,實屬萬不得已,望請國師大人海涵。」話音方落,人到眼前。是個女子,淺笑盈盈,眉如新月:「小女子初雨,見過傅掌教。」「雨姑娘。」時常被鬼魅掛在嘴邊的名諱油然躍入腦海,傅長亭神色一緊。穿一身碧色衣裙的女子卻從容。她揮袖將洞開的房門掩上,隨著麵上漸漸泛起的溫婉笑容,一陣淡淡的幽香在房中緩緩瀰漫開來:「聽聞道長在找東西,小女子倒是有一件,隻是不知是否正是道長要找的。」輕移蓮步,她嫋嫋站到圓桌另一頭。隔著四溢的鬼霧,女子螓首微垂,笑得柔順得體。她的手中握著一把木製的小刀。傅長亭急忙伸手抓去,揮起的衣袖險些把燭台帶倒。女子笑容親和,全然不在意他的莽撞。「看來是了。」她話語欣慰,屋中的香氣因之變得稍許濃烈。木刀是孩童的玩具,雕工不見得精緻,木料不見得考究,可是做工卻費了十萬分的心思,從刀尖至刀柄,不見一根木刺。韓覘在湖邊喝醉的那個夜晚,他親眼見他將之丟進湖裡。醉了的鬼魅胡言亂語,說他做了很多。以手為刃,傅長亭手起掌落,木刀立時一分為二。原來,內裡居然中空的,一張紙箋輕輕飄落到桌麵。紙麵上寥寥四行,是一首打油詩: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哭夜郎,君子路過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