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劍斬我 第100章 鑄無上之劍
第八聲鐘鳴的餘音尚未消散，那鎮壓萬古、彷彿永恒不墜的天門，已轟然降至離地五十丈的距離！
恐怖的威壓如天塌地陷，將整個輪回井底的空間擠壓得幾近崩碎。
堅逾金鐵的黑石地麵寸寸龜裂，溢散的仙光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令人心膽欲裂的法則崩壞之音。
也就在這一刻，天穹之上，九顆星辰陡然連成一線！
九星連珠，亙古罕見！
刹那間，星光不再是遙不可及的清冷光輝，而是化作一道粗壯如天河決堤的光瀑，裹挾著無法言喻的偉力，精準無誤地傾瀉而下，儘數灌入那扇緩緩開啟的天門之內！
天門，在汲取星辰之力！它在為徹底洞開、碾碎人間做最後的準備！
“不……”
一直匍匐在地的灰奴兒，那張布滿塵埃與血汙的小臉猛地抬起，兩行渾濁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悲慟。
她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抓著地麵的裂縫，指甲崩裂，鮮血淋漓，卻彷彿毫無所覺，隻是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
“地脈……地脈在喊‘救我’！它好痛！好痛啊！”
另一邊，擁有諦聽神通的雷音童，早已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震顫的地麵上。
他的身體抖如篩糠，臉色煞白如紙，那雙總是清澈如稚子的眼眸裡，此刻卻盛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與哀傷。
“我……我‘聽’到了……”他的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語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不是一個人的聲音……是百萬，千萬……是無數百姓的願！他們不想入輪回，他們不想被遺忘……他們……想活著！”
想活著！
這三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蕭雲歸那片空明澄澈的識海中轟然炸響！
自踏入此地，他便斬斷雜念，心如止水，進入了無我無唸的至高劍境。
天門的威壓，星辰的異象，灰奴兒的悲泣，雷音童的驚呼，一切外物彷彿都無法撼動他分毫。
然而，“想活著”這三個字，卻像是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某個禁區。
他凝視著那座吞吐星光、即將徹底降臨的天門，眼中沒有了殺伐，沒有了對抗，甚至沒有了身為劍修的戰意。
那是一種超越了個人恩怨與生死的、更為宏大的悲憫。
他緩緩抬起了手。
手中所持，是陪伴他一路走來，飲過仙神之血，也承載過凡人希望的歸一劍。
沒有驚天動地的劍氣，沒有撕裂虛空的劍芒。
蕭雲歸隻是手腕一翻，劍尖朝下，朝著腳下那片正在哀嚎、正在泣血的大地，輕輕一點。
這個動作，輕柔得彷彿情人間的指尖觸碰，又像是春日裡的一滴雨水，悄然無聲地落入乾涸的土地。
無聲，亦無息。
然而，下一瞬，整個地宮世界，乾坤倒轉！
那口深不見底的輪回井中，原本不斷沉淪的、屬於曆代戰死者的血與淚，竟在這一刻悍然逆流！
它們化作一道道猩紅的細線，不再墜入輪回，而是瘋了一般朝著蕭雲歸的劍尖彙聚而來！
地宮之內，那矗立如林的萬千石碑，在此刻同時發出了雷鳴般的劇烈震動！
“嗡嗡嗡”的巨響連成一片，幾乎要將人的神魂都震碎！
碑麵之上，原本光滑的石壁，竟浮現出密密麻麻、無窮無儘的名字。
那些名字筆畫各異，卻都透著一股不甘的執念。
沒有一個是驚天動地的修士名號，也沒有一個是名垂青史的王侯將相。
他們是——“王二牛”，一個樸實的農夫；“春杏”，一個溫柔的織女；“張鐵山”，一個戍守邊疆的士卒；“狗蛋”，一個還未長大的稚童……
他們是凡人。
是曆史長河中被一筆帶過，甚至連一筆都未曾留下的，最普通的凡人！
是這片大地真正的子民，是那些執念未散，連魂魄都無法凝聚，隻剩下一縷不甘的“願”！
“嗡！”
歸一劍的劍身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劍胎兒所化的那道銀光，竟主動脫離了劍體，毫不猶豫地融入了下方奔湧的地脈之中。
一道稚嫩卻無比堅定的意念，在蕭雲d歸的識海中響起：
“主人，您點的不是地……是‘人間’！”
刹那間，彷彿是為了印證這句話，整個地宮的地脈徹底沸騰了！
一道道浩瀚無匹的青色光芒，從每一寸龜裂的土地中洶湧而出！
那青光，並非修士們所熟知的任何一種靈力，它不淩厲，也不霸道，卻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溫潤與執著。
那是千萬人未竟的遺願！
“我想回家，看看我種的麥子熟了沒有……”
“我想再見我娘一麵，告訴她我沒給她丟人……”
“我隻想活到明年春天，看看桃花開……”
一個個樸素到卑微，卻又真摯到足以撼動天地的願望，彙聚成了一股前所未見的浩蕩洪流。
它們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執念，而是被蕭雲歸這一劍徹底點燃，化作了最純粹、最磅礴的——人間劍意！
這股青色的劍意洪流，沿著歸一劍的劍身，自劍尖逆衝而上，瞬間灌滿了蕭雲歸的四肢百骸！
“轟隆！！”
高懸於空中的天門光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劇烈衝擊，瘋狂震蕩起來！
那並非力量的碰撞，而是一種來自更高層次的法則對撞！
代表著天道無情、秩序井然的仙光，在接觸到那股充滿煙火氣的青色劍意時，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
天門開啟的裂隙中，一道殘破不堪的魂影被硬生生震了出來。
他頭戴高冠，麵色漆黑如墨，正是先前被蕭雲歸一劍斬滅的黑麵判官！
他僅存的這縷殘魂，此刻正用一種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之事的眼神，死死盯著下方的蕭雲歸，用嘶啞到極致的聲音尖叫道：
“你……你竟敢以凡人之心，鑄無上之劍？！你瘋了！這是對天道的褻瀆！”
以凡心為劍？
蕭雲歸不語。
他隻是靜靜地感受著體內那股奔騰不息的、屬於“人間”的力量。
他的劍尖微微一顫，彷彿是在回應那千百萬個卑微的願望。
下一刻，那道已經壯大到宛如江河倒灌的青光劍意，以一種無可匹敵的姿態，衝破了他身體的束縛，自歸一劍尖咆哮而出，直搗天門核心！
“哈哈……哈哈哈……”
一直以殘魂之軀默默守護在輪回井口的青痕客，看著那道貫天徹地的青色劍光，臉上露出了無比釋然的笑容。
他的魂體，在這股人間劍意的映照下，開始變得透明，化作點點青熒，隨風消散。
“您終於懂了……”
他最後的聲音，如同一聲滿足的歎息，回蕩在蕭雲歸的耳邊。
“劍仙，從來不是天上的仙人……而是地上的，一把劍。”
話音未落，青痕客的殘魂徹底消散。
也就在此時，地宮之中，那遲來的第九聲鐘響，才剛剛敲響第一記迴音。
“當——”
然而，不等鐘聲完全落下，高天之上，那座堅不可摧、汲取了九星之力的天門，竟在青色劍意的衝擊下，發出“哢嚓”一聲脆響，崩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
縫隙之中，流露出的並非眾人想象中的瓊樓玉宇、仙宮聖境。
而是一片深邃、冰冷、不斷旋轉的……無儘輪回的漩渦！
原來，門後無仙。
門後，隻有遺忘。
蕭雲歸依舊持劍而立，劍尖仍然輕輕點在地麵上，彷彿在與這片大地建立著某種永恒的連線。
他抬起頭，望著那道觸目驚心的裂痕，以及裂痕後那令人絕望的輪回漩渦，輕聲說道：
“我不是來劈開天門的……”
“我是來告訴它——”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天道法則，傳入了那輪回漩渦之中。
“人間，不該被遺忘。”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的識海之中，那千百萬個凡人的願望，彷彿找到了最終的宣泄口，化作了萬聲齊鳴！
其音，如萬劍同時出鞘，劍指蒼天！
風雪儘頭的輪回井底，在天門崩裂、人間劍意衝霄的刹那，那片被斬斷的因果、被凝固的時間，竟再度出現了一絲鬆動。
一道微不可查的時間裂痕，在蕭雲歸的身後，悄然無聲地開啟。
緊接著，一道身影，一步踏出。
他從裂痕中走出，彷彿從遙遠的未來，走到了現在。
那道身影，與蕭雲歸一般無二，穿著同樣的衣物，握著同樣的長劍，甚至連眉宇間那份剛剛褪去的冷冽與此刻新生的悲憫都一模一樣。
他就像是鏡中的倒影，卻又真實得令人心悸。
蕭雲歸猛然回首，目光與那道來自未來的身影驟然交彙。
沒有言語，沒有殺意，更沒有疑問。
在那道身影出現的瞬間，蕭雲歸便感到了一種宿命般的牽引。
他知道，劈開天門，僅僅是一個開始。
而眼前這個“自己”，便是他接下來道路的引路人。
那道來自未來的身影，隻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默默地轉過身，抬起手，指向了地宮更深處，一處被亙古的黑暗與沉寂所籠罩的古老殿堂。
那是一個從未被任何人踏足過的地方，彷彿是一切因果的，也是一切答案的終點。
他的意思很明確。
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明白這一切的緣由，便要走進那裡，去麵對一個連他自己，都早已遺忘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