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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玲瓏 第265章 醉嗅春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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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閒踏塵入墨畫,青竹逢雨冒柔芽。

紅杏尚未出牆來,卻聞楓藤繪欄景。

晨霧剛把竹籬浸潤得發亮,像一枚被春雨泡透的碧玉。霜降的繡鞋已沾了半寸濕泥,淺粉鞋麵上繡的海棠花瓣經泥點一襯,愈發鮮靈生動。烏木梳齒間還纏著昨夜未散的茉莉香,那香氣混進清冽的晨霧,走在院外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落在緩緩洇開的墨痕間。

天是淡青的宣紙,雲是未研勻的宿墨,遠山是暈染開的黛色。連簷角垂落的雨珠都帶著水墨留白的韻味,恰好應了那句“春閒踏塵入墨畫”的詩意。她本是循著雞鳴去尋毓敏晾曬的蠶種,竹編蠶匾該在晨露未曦時收回。

才轉過月洞門,鼻尖卻先於眼眸撞入一縷清苦的香。這香氣似被春雨浸軟的書卷氣息,又摻著草木的腥甜,順著風的紋路往衣領裡滲,撓得人心尖微微發癢。

“這香氣來得蹊蹺,倒像藏了心事。”身後傳來夏至的語聲。他身披的月白長衫染著晨露,袖口彆了一枝新折的竹枝,嫩綠芽尖仍綴著水珠。那水珠沿竹節滾落,在石板上濺起細碎水花,宛若碎玉。

昨夜春雷像個討債的信使,將藏了一冬的生機全催得冒了頭。此刻青竹叢間正喧鬨——新抽的筍尖頂著褐色筍衣,如孩童高舉小傘,傘沿還沾著泥痕;最細的竹枝上,柔芽正以肉眼難察的速度向外鑽。

雨水沿竹節滑落,在泥地砸出細密小坑。坑底積水映著竹影,倒比硯台中研開的墨更顯圓融,連風拂過竹梢的聲響,都似研墨時發出的輕吟。

“可不是蹊蹺麼!”林悅挎著竹籃從杏樹後轉出。橙紅布裙掃過帶露的青草,裙角沾了幾粒蒼耳,像綴了一串碧綠小珠。她剛去采晨露潤茶,竹籃裡鋪的棉紙還沁著水汽。

此時指尖拈著一片潤濕的茶葉,翠綠得彷彿能掐出汁,葉脈清晰如工筆描畫。“你瞧那杏樹,花苞鼓得快要裂開,偏不肯綻,倒讓藤蔓搶了風頭!”

順她所指望去,院角的紅杏樹枝繁葉茂,粉白花苞簇擁枝頭,如攢了一樹小燈籠,卻皆抿唇不肯笑開。這活脫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情態,將葉紹翁詩裡的焦灼熬成了溫存,連風過枝頭,都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輕柔。

霜降的目光卻被牆欄上的藤蔓勾住了,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那藤不知長了多少年,早已把灰磚欄乾纏成一道綠簾,新發的嫩葉泛著暗紅,似被晨霧染了胭脂,葉脈裡還藏著昨夜春雷的餘溫,恰是詩中那句“楓藤”。晨光恰好轉過簷角,給藤蔓鍍上金邊,每片葉子都成了半透明的玉片,能看清葉脈裡流動的碧色汁液。纖幼卷須正繞著欄上雕花盤旋,如繡娘引線穿針,將青葉紅芽繡成一幅活畫,每一針皆藏著春天的心事。那些卷須頂端微微捲起,像初習字的孩子捏著毛筆,試探著在空氣中寫下隻有春風能讀懂的字句。

更奇是那香氣,初聞是竹的清苦,似剛沏的雨前龍井;再品有蜜的甜潤,如簷下懸著的槐花蜜;末了餘一絲泥土的腥鮮,帶著雨後大地的吐息。這三種氣味纏繞交織,竟比毓敏所釀桃花酒更醉人——這方是“卻聞楓藤繪欄景”的真意,原非用眼觀,而是以鼻“讀”懂藤蔓在欄上題的詩。那香氣時而疏朗如楷書,一筆一畫清晰可辨;時而纏綿似行草,在鼻尖繞出萬千氣象。每一字皆帶香氣的韻腳,平平仄仄間,竟把整個春天的故事都訴說儘了。

“這藤香裡有章法呢,像鈢堂哥寫的詩,平仄間皆透講究。”墨雲疏抱著拓板從書房走出,她身著的青布衫上沾著墨點,左襟一點似梅,右袖兩點如竹,倒像從畫中行來的人。她的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悄無聲息,唯有腰間係著的玉玦輕輕相擊,發出清越的聲響,應和著枝頭黃鶯的啼鳴。桑皮紙在拓板上繃得平展,邊緣留著天然纖維紋路,猶帶采自桑樹的新鮮。那紙張在晨光下泛著細絨般的光澤,像初雪覆地般溫潤。

“昨日拓雷紋時還未有這香,今晨一睜眼便聞見了,許是春雷把藤中靈氣震醒了,連香氣都帶股勁道。”她說著蹲下身,青布衫的下擺如蓮葉般在石階上鋪開。指尖剛觸到藤葉,便被晨露燙著似的一縮——那露珠圓潤,裹著朝霞光澤,如細小珍珠,在葉麵上微微顫動,彷彿隨時要滾落,卻又被葉麵的絨毛輕輕托住。最妙的是每顆露珠裡都映著一個小小的世界,有的裝著簷角的獸頭,有的盛著半片雲天,像是藤蔓特意為這個清晨準備的禮物。

那些露珠落上拓板,竟在紙上洇開一個小小的圓,似誰不經意點的墨。暈痕漸漸擴散,邊緣泛起毛茸茸的水跡,像宣紙上偶然得之的墨韻。奇妙的是每圈暈痕裡都沁著藤香,彷彿把無形的香氣也拓印了下來。墨雲疏輕輕吹了吹未乾的水痕,看見水光裡倒映的藤影微微晃動,連影子都帶著三分醉意。

她索性將拓板稍稍傾斜,讓晨露在紙上自然流淌。那些水痕相互交融,勾勒出意想不到的紋路,有的如飛鳥振翅,有的似遊魚擺尾,竟比刻意雕琢的圖案更得天然趣味。藤蔓的香氣隨著水汽蒸騰,在四周形成一片看不見的香霧,連路過蝴蝶都遲疑了飛行路線,在霧中迷失了方向。這一刻,藤蔓不再是靜物,而是用香氣作畫、以露水題詩的丹青妙手,把整個春天的靈秀都凝聚在這方寸之間的拓板之上。

“快來看!這芽兒冒得能聽見聲響,跟拔節似的!”邢洲的大嗓門驚飛了枝頭麻雀,灰鳥兒撲棱翅膀,將竹梢晨露都抖落下來。他扛鋤從菜園歸來,粗布褂後背沾了塊泥漬,像幅小小山水畫,卻笑得眉眼舒展,眼角皺紋也漾著喜氣。青竹叢邊,他用指尖撥開泥土,露出半截嫩筍,筍尖芽衣裂開細縫,柔芽正從縫中朝外頂,那勁道看得人心頭發緊,彷彿下一刻就要“啪”地彈開,把整個春天頂入眼簾。“鈢堂走前說,驚蟄後的筍‘一天一個樣’,早起看才冒尖,晌午就能長半寸,果真不假!這要是炒來吃,鮮得能吞下舌頭,比城裡館子的山珍海味還強!”

毓敏端著木托盤從廚房出來,紫檀木盤沿雕著纏枝蓮,每朵皆開得飽滿,托著新沏的雨前龍井。茶湯是淺淡的柳葉色,浮立的茶葉如根根細針,皆透著精神氣,茶香混著藤香飄來,把晨霧染出滋味,連空氣都清甜起來。“剛燒的水,用的是後山泉,泡這新茶正合適,能把茶葉的靈氣全逼出來。”她將陶土茶碗遞到各人手中,碗壁燙得指尖發麻,心裡卻暖融融的,“李娜去鎮上買杏花箋了,說要寫驚蟄的詩,特意囑咐要‘雨過天青’的色,那顏色可遇不可求,跟咱院裡的晨霧一個樣。”

話音未落,李娜就舉著個紙卷奔進來,藍布帕子包著的紙卷還沾著雨珠,像剛從春雨裡撈出來的,她的布鞋沾了滿腳泥,鞋尖的泥點像朵小小的花,卻笑得燦爛,嘴角的梨渦都盛著歡喜。“可算找著了!榮順齋最後幾刀杏花箋,老闆說這是今年的新貨,顏色比天青淺,比月白深,正合‘紅杏尚未出牆來’的意境,多一分太豔,少一分太淡!”她把紙卷往石桌上一放,展開的箋紙帶著淡淡的檀香味,像剛從檀香木盒裡取出來的,邊緣印著細巧的暗紋,像極了未開的杏花花苞,每一道紋路都藏著春天的期待。“老闆說這紙是用杏花蕊汁染的,寫起來不洇墨,還能留著花香,放久了都有杏味,簡直是為咱們這藤香院量身定做的!”

韋斌舉著相機湊過來,鏡頭上還蒙著層霧,像裹著層薄紗。他剛去拍竹芽冒尖,鏡頭裡還留著嫩筍的影子,此刻取景框裡正框著紅杏花苞,“哢嚓”一聲按下快門,把晨露欲滴的模樣收了進去,連花苞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這杏花開了肯定更豔,粉白的花瓣配著嫩綠的葉,拍出來比蘇杭的桃花還俏,到時候洗出來寄給鈢堂,保準他眼饞。”他擦了擦鏡頭,又對準欄上的楓藤,“你瞧這藤繞得多妙,像書法裡的草書,歪歪扭扭卻藏著力道,每一筆都帶著勁兒,鈢堂要是在,準要畫下來當《農桑筆記》的插圖,還得在旁邊寫段註解。”

“說起鈢堂,他寄來的信裡還提了藤呢。”蘇何宇抱著捆竹篾從柴房出來,棗木扁擔壓得肩膀發紅,卻沒喊一聲累。竹篾是剛劈好的,泛著新鮮的竹香,篾條上的毛刺還帶著水汽,“他說江南的藤也發芽了,比咱們這兒的早三天,那邊的藤是紫藤,開了花紫瑩瑩的,像掛了串葡萄,還說要帶些龍井茶回來,讓咱們嘗嘗‘江南春’的味道,比咱們這兒的雨前龍井更鮮。”他把竹篾靠在牆上,篾條整齊地排成一排,像道小小的竹牆,“我和邢洲打算編幾個竹籃,等杏熟了裝果子,這竹篾得趁濕編,不然脆得像餅乾,一折就斷,編出來的籃子也不結實。”

柳夢璃抱著繡繃坐在廊下,素色的繃子上繡了半截藤葉,針腳細得像春蠶絲,每一針都透著耐心。她穿的淺綠旗袍沾了點藤香,領口的盤扣是海棠花形的,泛著淡淡的銀亮,指尖拈著的真絲線在陽光下泛著光,像根小小的銀絲,“我這繡的就是欄上的楓藤,你瞧這葉尖的暗紅,得用三種線摻著繡纔像,深了像楓葉,淺了又失了韻味,我試了好幾次才找準顏色。”她抬頭朝霜降笑,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像春風拂過的湖麵,“等繡好了給你做個針插,墊上桑皮紙,還能留住這藤香呢,以後你繡東西,一聞到香味就想起今天的春藤。”

晏婷蹲在竹叢邊,手裡捏著把小銀鋤,鋤頭上刻著細巧的花紋,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嫁妝。她正小心翼翼地挖著剛冒頭的野菜,薺菜的葉子帶著鋸齒,沾著晨露,像剛睡醒的娃娃。她的靛藍布裙沾了泥,裙擺的褶皺裡還藏著草葉,卻絲毫不顯狼狽,反倒襯得那雙手愈發纖細,指甲縫裡嵌著點新綠,像染了春天的顏色。“這薺菜剛冒芽,最嫩的時候,中午炒雞蛋吃,鮮得能掉眉毛,比城裡賣的大棚菜好吃百倍。”她把挖好的野菜放進竹籃,葉片上的晨露滾進籃底,沾在棉紙上,暈出小小的濕痕,“沐薇夏呢?不是說要采藤葉做香包嗎?這時候的藤葉最香,過幾天就老了,香味也淡了。”

“在那兒呢!跟藤葉躲貓貓呢!”弘俊指著院外的籬笆,語氣裡滿是笑意。沐薇夏正踮著腳摘藤葉,鵝黃的衫子在晨霧裡像朵盛開的迎春花,裙擺被風輕輕吹起,像花瓣展開的模樣。她手裡的竹籃已經裝了半籃,藤葉上的露珠沾濕了她的袖口,貼在胳膊上,卻笑得開心,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這藤葉得陰乾,不能曬,不然香味就跑了,像被風吹走的雲彩。”她舉著片帶紅的嫩葉湊到鼻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滿是陶醉,“你們聞,這葉尖的香最濃,像混了杏花的甜,做香包準保好聞,掛在屋裡,整個春天都在香味裡過。”

夏至突然指著青竹叢笑出聲,聲音裡滿是驚喜:“你們看那芽兒,竟鑽過筍衣了,跟破繭的蝴蝶似的!”眾人圍過去,果然見最粗的那根竹枝上,柔芽已經頂破褐色的筍衣,嫩白的芽尖沾著露水,像嬰兒伸出的手指,嬌嫩得讓人不敢觸碰。雨水順著竹節往下淌,滴在芽尖上,把那點嫩白襯得愈發鮮亮,倒比玉簪還要溫潤,連陽光照在上麵,都透著溫柔的光。“這就是‘青竹逢雨冒柔芽’的真模樣,”霜降輕聲說,指尖離芽尖還有半寸,不敢碰,怕碰碎了這春日的生機,“‘冒’字用得真好,像活物在喘氣,每一口都帶著春天的氣息。”

墨雲疏突然拍了下手,眼裡閃著光,像發現了寶貝:“有了!咱們拓藤紋吧!就用李娜買的杏花箋,把這藤繞欄的樣子拓下來,再題上淩瀧辰的詩,比畫還妙,以後翻出來看,都能想起今天的藤香。”她奔回書房取硯台,描金的硯台雕著雲紋,雲卷雲舒都透著雅緻,裡麵的鬆煙墨研得濃黑,泛著細膩的光澤,墨香混著藤香,飄得滿院都是。眾人七手八腳地鋪紙,李娜的杏花箋襯在拓板上,淡青的底色映著藤影,竟像天生就該在一起,連風拂過箋紙的聲響,都帶著詩意。

邢洲與蘇何宇搬來了竹梯,竹階上還帶著新竹的清香。他們輕手輕腳地將梯子靠向欄杆,生怕碰傷一絲藤葉。韋斌舉著相機在旁捕捉,鏡頭掃過拓紙的每一寸,連同墨雲疏凝神運腕的專注也一並收下,“哢嚓”聲混著藤香,成了春日裡最悅耳的韻律。柳夢璃與晏婷輕扶紙緣,指尖柔柔壓住箋紙邊角,連呼吸都放得極緩,像是怕驚擾了藤蔓綿長的心思。沐薇夏和林悅遞上拓包——麂皮裹成的拓包飽蘸墨汁,在紙麵輕勻按壓,力道如春雨潤土,每一下都滿含對春日的虔誠。墨雲疏立於梯上,指引著方位:“左邊再拓些,那捲須彎如問號,靈巧得很,藏著春天的小秘密;右邊也補幾處,那片紅葉像枚小太陽,能把整幅畫麵都點亮。”拓包落下的刹那,藤香彷彿隨墨滲入紙中,連空氣都暈開墨韻,果真應了“春閒踏塵入墨畫”的意境——人在畫中,畫在香中,每一筆皆是春天的手筆。

毓敏端來新蒸的青團,艾草的清芬與豆沙的甘甜交融,似把整個春天的滋味都裹入糯團中,引人垂涎。“剛出籠的,用今晨采的嫩艾製成,葉上還沾著藤香呢,你們都嘗嘗,定不辜負。”她把青團置入竹籃,碧色團子襯著鬆針,宛如顆顆翡翠,“這艾草也得了藤香熏染,吃起來比往日的更鮮,真可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草木也懂得借香,把春意融作一團了。”林悅拈起一枚便咬,豆沙餡燙了舌尖,她卻笑彎了眼,眼角一點豆沙痣似小紅豆:“真好吃!比鎮上的強百倍,毓敏姐手藝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下回教我,我也想把春天包進青團裡。”

拓至中途,細雨又飄,牛毛細雨順著油亮藤葉蜿蜒滑落,如靈巧小蛇,在綿韌的宣紙上徐徐洇滲,留下淺淡水跡,恰似為藤紋勾了道朦朧銀邊。眾人不避反笑,雨珠晶瑩地綴上眉睫與臉頰,於迷濛雨簾中折出細碎光點,恍若佩了串串珍珠。雨水輕暈墨色,令藤紋邊緣泛起絨絨質感,遠望似藤條正掙脫紙麵,活生生地在紙上攀爬蔓延。李娜舉著杏花箋快步躲迴廊下,箋上藤紋沾著圓潤雨珠,在昏黃廊燈下流轉七彩光暈,彷彿被賦予了生命,下一刻就要從紙麵纏繞至雕花木欄,與真藤繾綣相融。“這纔是真正的‘楓藤繪欄景’!”她笑得眉眼彎彎,雙手輕拍,“連天公都成全我們,這拓片必是獨一無二的!”

雨歇時,金澄澄的日頭已高懸天際,將溫軟光線灑滿院落。青竹梢頭的嫩芽又悄拔半寸,新筍衣上雨珠未乾,於日光中閃爍如碎鑽。紅杏花苞飽脹欲裂,透出微紅,宛若少女羞頰。欄間楓藤垂掛晶瑩雨串,隨風輕搖,折出虹彩光暈,恰似滿欄水晶簾。眾人將拓好的藤紋箋晾在雕花木廊下,淡青箋紙襯著暗赭藤紋,墨香與藤葉清氣隨風飄漾,氤氳滿院。韋斌舉著複古單反拍個不停,鏡頭時而捕捉破土的竹芽,時而凝望待放的杏苞,又頻頻留住眾人燦爛的笑顏,連廊下輕曳的拓箋也不肯遺漏。“等鈢堂回來,把這些照片與拓片給他看,保管叫他‘眼亮心花,恨不能立刻飛回’!”他一邊調著相機引數,一邊興奮說道。

晏婷坐於雕花石凳,將新采的薺菜細細擇淨,嫩綠菜葉在竹籃裡堆成小丘,猶帶泥土生氣。沐薇夏把洗淨的藤葉鋪展竹篩晾曬,葉緣微卷,在日照下泛出油亮光澤。蘇何宇與邢洲默契協作,雙手靈巧翻飛,將柔韌竹條編成兩隻精巧竹籃,籃身還特意織出藤紋圖樣。柳夢璃端坐繡架前,纖指拈針,於素絹上穿梭,藤葉繡活又添數針,細密線跡勾出葉脈紋理,栩栩如生。毓敏在廚間忙得熱哄,鐵鍋裡薺菜炒蛋滋滋作響,金黃蛋液裹著翠綠薺菜,香氣四溢;蒸籠中青團騰著熱氣,甜香混艾草清芬飄出,惹得弘俊不住探頭張望。夏至靜坐石凳,拈一片彆致藤葉低頭細嗅,日光透過葉脈間隙,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靜美如畫。霜降手捧青瓷杯,輕呷龍井,望著眼前這派溫馨光景,忽覺春日之美,原就藏在這瑣碎光陰裡——竹芽破土的急切,藤香縈繞的溫柔,眾人歡語的暖意,還有那遲遲未綻的杏苞,所懷的無限期盼。

“你們看!那杏苞好像要開了!”林悅突然指著杏樹驚喜地喊道。眾人紛紛望過去,隻見最頂端的那朵花苞,花瓣已經裂開一道細細的縫隙,露出點粉白的花芯,恰似少女輕抿的朱唇,嬌俏動人。晨風吹過,花苞在枝頭輕輕搖晃,卻始終不肯完全綻放,倒把“紅杏尚未出牆來”的含蓄韻味釀得愈發濃鬱。

墨雲疏拿起一張拓片,走到陽光下輕輕舉起,陽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箋紙,藤紋的影子清晰地落在青磚地上,與欄上的真藤相映成趣。“這拓片得題首詩才完整,”她眉眼含笑,看向霜降,“淩瀧辰的詩裡藏著這院的春色,你寫最合適。”霜降起身走到案前,拿起狼毫筆,在硯台中緩緩沾了濃墨,稍作停頓後,手腕輕轉,在箋紙右上角寫下“醉嗅春藤”四字。筆鋒起承轉合間,既有青竹般的剛勁,又帶著藤條的柔韌,恰似那繞欄的藤,蜿蜒中透著力量。

筆尖落下的瞬間,一股濃鬱的藤香撲麵而來,比之前更添了幾分醇厚。這縷香氣裡,混著龍井的清冽、青團的甜糯、薺菜的鮮美,還有眾人身上沾染的煙火氣息。霜降突然懂了,詩裡的“嗅”原不是簡單的聞,是把整個春日的生機都深深嗅進心裡——青竹破土而出的堅韌,藤條纏繞生長的柔情,杏花含苞待放的俏麗,細雨潤物無聲的溫潤,還有人心底流淌的溫暖,都纏在這縷香裡,像藤繞欄似的,交織成了最動人的春景。

午後的陽光漸漸變得慵懶,將院角的影子拉得老長。晾著的藤紋箋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發出沙沙的輕響。藤香順著風飄出竹籬,越過開滿野花的小徑,飄向連綿的遠山,飄向煙雨朦朧的江南,像在給遠方的鈢堂捎信:這裡的春已經醒了,藤爬滿了欄,芽冒了尖,隻等你回來,一起醉嗅這滿院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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