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文聖 第12章 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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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謙聞言,眉頭微蹙,有些不解:“給蘇硯父母送去?為何不直接賞賜給蘇硯本人?”
“硯紙筆墨也就罷了,那些滋補之物,他一個七歲稚童也用不上,反倒是他在府中讀書所需,我們已應程夫子之請,全數供給。”
“再予厚賞,豈非多餘?況且,直接給蘇硯,豈不更能顯我徐家禮賢下士,讓他感恩?”
李氏輕聲道:“夫君此言差矣。”
“哦?夫人有何高見?”徐謙被妻子點破心思,倒也不惱,反而好奇問道。
李氏款款起身,走到窗邊,望著西苑的方向
“夫君,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李氏的聲音清晰而柔和,
“蘇硯此子,天縱奇才,七歲便能接連作出‘鳴州’、‘出縣’之詩,引得程夫子親自收徒,親贈‘春山筆’。”
“如此人物,其心誌豈是尋常稚童可比?些許筆墨珍寶,在他眼中,不過是讀書必備之物,是徐府應儘之責,他或許會領情,但這份‘情’,能有多深?又能維繫多久?”
她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丈夫:“然而,環山村蘇家二房,其貧寒窘迫之狀,夫君想必也聽管家提過一二。”
“前些日子大雪封山,糧價飛漲,若非此子以詩鳴州,掙得分家立身之機,其自身險些被賣為奴!”
“其父母,不過是掙紮於溫飽線上的尋常農人。對他們而言,上好的米麪、厚實的棉布、滋補的肉食,這纔是真正的‘雪中之炭’,是能解燃眉之急、暖透心窩的實在東西!”
李氏走近丈夫:“我們直接賞賜蘇硯,是賞給神童的,他或許會覺得理所應當,甚至心生傲氣,覺得徐府是在刻意拉攏。”
“但我們將這些東西,以徐府的名義,堂堂正正地送到他環山村的父母手中,這意義就截然不同了!”
“這代表著什麼?”
李氏自問自答,“這代表著徐府不僅看重他蘇硯的天賦才情,更體恤他父母的艱辛不易!”
“徐府不僅供他讀書,更替他解決了最大的後顧之憂!讓他能毫無牽掛地在府中安心向學!”
“夫君試想,”
“當蘇硯得知此事,他會作何想?”
“當他的父母,捧著徐府送來的米麪布帛,感激涕零,一遍遍在兒子麵前訴說徐府的大恩大德時,又會在他心中種下怎樣的種子?”
“‘徐府待我恩重如山’,‘父母讓我一定好好報答徐府恩情’……這般話語,由至親之人口中說出,其分量,遠勝你我直接給他百倍千倍的金銀!”
徐謙聽著妻子的分析,眼中疑慮漸消,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恍然和讚許。
他忍不住撫掌:“夫人高見!此乃攻心為上!”
李氏微微一笑,繼續道:“此其一。其二,此舉更能彰顯我徐府仁厚家風。善待英才,更善待英才之眷屬,傳揚出去,豈不是一樁美談?對那些有心依附我徐家的寒門士子,亦是一大吸引。至於蘇硯本身……”
李氏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他天資如此,又有程夫子傾力教導,將來成就必不可限量。”
“我們此刻在他根基未穩、家境貧寒時施以如此厚重且潤物無聲的恩情,將他父母的生活切實改善,這份情誼便是深深紮下的根。”
“日後無論他飛得多高,走得多遠,隻要想起父母當年因徐府而能吃飽穿暖,想起父母那感恩戴德的話語,他與我們徐家這份‘香火情’,便隻會越綁越緊,牢不可破。”
她頓了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補充道:“況且……說不定日後,咱們家那個心思不在聖賢書上的阿芷,也能沾沾這位神童同窗的光呢?
“同窗之誼,若有深厚情分打底,總歸是好的。”
徐謙哈哈一笑,上前握住李氏的手:“夫人真乃女中諸葛!此計大善!”
“就依夫人所言,明日便讓徐忠親自挑選上好的米糧布匹、滋補之物,再封上幾兩銀子,務必體麵周全地送到環山村蘇家二房手中!要讓蘇硯的父母,真切感受到我徐府的關懷與誠意!”
翌日清晨,環山村,蘇家老宅。
鍋裡稀薄的糙米粥幾乎能照見人影。桌上擺著一小碟鹹菜疙瘩,是昨日剩下的。
祖母周氏坐在主位,臉色陰沉地攪動著碗裡的粥糊糊。
大伯蘇明貴和三叔蘇明福分坐兩邊,也都悶頭喝著寡淡的粥
自打二房分出去,這家裡劈柴擔水、洗衣做飯的活計,就全落在大房和三房頭上。
周氏心疼讀書的兒子和孫子,自然捨不得讓他們沾手粗活,可大房家的劉氏和三房家的趙氏又都不是省油的燈,互相推諉算計,誰也不肯多乾一點。
“哼,這才幾天?家裡就亂成一鍋粥!”周氏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渾濁的眼睛瞪著兩個兒子
“老大,你婆娘今早又躲懶!老三家的也是,洗個衣裳磨磨蹭蹭!你們看看這吃食?連點油星子都冇有!這日子還怎麼過?”
蘇明貴臉色也不好看,甕聲甕氣道:“娘,家裡是真冇糧了,這點米還是跟裡正家借的。眼看開春了,地裡活計多,冇力氣怎麼行?”
蘇明福用筷子撥拉著碗裡少得可憐的米粒,語氣帶著一絲怨氣:“二哥一家倒是分出去享清福了,留下我們在這裡受苦。”
“娘當初就不該答應他們分家!硯哥兒那點文氣,誰知道是不是歪打正著?能當飯吃嗎?”
周氏聞言,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冇接話。
她心裡何嘗不後悔?可事已至此,她拉不下臉承認。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鬨。腳步聲、議論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嘈雜。
“快看!又來了!那青布罩子的馬車!”
“是昨天接走硯哥兒的那個!”
“乖乖,還帶了兩輛車!後麵那輛車上堆得滿滿噹噹!”
“蘇家老二這是走了什麼大運啊!”
“嘖嘖,這架勢,比裡正家辦喜事還排場!”
“又來了?!”
蘇明貴、蘇明福和周氏同時抬頭,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蘇明福猛地站起身,幾步衝到外麵
馬車正緩緩駛來,後麵果然還跟著一輛稍大些的板車,車上堆著鼓鼓囊囊的麻袋和包裹,用布蓋著,引得村民們紛紛圍攏跟隨,指指點點,臉上全是羨慕和驚歎。
“他們……他們這是往哪去?”蘇明貴聲音乾澀
周氏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眼前發黑,手裡的破瓷碗“啪嗒”一聲掉在桌上,稀粥灑了一桌。
同時,蘇硯家院子裡。
蘇明孝正揮著柴刀,一下下劈著昨日從山上撿回來的枯枝
王氏則坐在門檻邊的小凳上,就著晨光,低頭仔細地繡著一方帕子,這是她準備攢夠幾方後拿到城裡換點鹽錢的。
日子雖清貧,但兩人臉上卻少了往日的愁苦。
兒子在徐府有了著落,他們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飴。
突然,一陣不同尋常的喧鬨聲由遠及近。
“明孝哥!明孝嫂子!快出來!徐府的人又來啦!!”
“徐府……又來人了?”王氏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繡花針“啪”地掉在地上。
她臉色瞬間煞白,聲音都變了調
“他爹!莫不是……莫不是硯兒在府裡衝撞了貴人?人家這是……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硯兒才七歲,剛進那高門大戶一天,規矩都還冇學全……她不敢想下去,隻覺得手腳冰涼。
蘇明孝也慌了神,柴刀“哐當”掉在地上。
“快……快去看看!”
夫妻倆幾乎是小跑著迎了出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徐忠一眼就看到了滿臉驚惶、腳步踉蹌的蘇明孝和王氏。
他立刻上前幾步,臉上堆起和煦的笑容,遠遠地就拱手道:“蘇老哥,蘇家嫂子,莫慌莫慌!小人徐忠,奉我家老爺夫人之命,特來看望二位!”
蘇明孝和王氏衝到近前,聽到徐忠這溫和的稱呼和笑容,心中的驚恐稍稍緩解,但仍是忐忑不安。
“徐……徐管家,”蘇明孝聲音發顫
“您……您這是……我家硯兒他……”
“蘇老哥放心!”徐忠連忙伸手虛扶,笑容更盛,“蘇硯小公子在府裡好得很!程夫子對他讚不絕口,我家老爺夫人也甚是喜愛。”
“小公子聰慧懂事,讀書極是用功,絕無任何衝撞之事!”
王氏聞言,懸著的心才落下
“那……那您這是?”
徐忠側過身,指著身後那輛板車,朗聲道:“老爺夫人深知小公子牽掛家中,又聽聞二老分家不易,生活清苦,心中實在不忍。
“老爺夫人念其前些日子送來的東西二位,恐怕不足以過冬,於是特命小人送來些許米糧布帛,略表心意,也好讓蘇硯小公子在府中安心求學,不必為家中生計憂慮!”
他一揮手,身後的小廝們立刻行動起來
開始往下搬東西。
“上等粳米兩袋!白麪一袋!”
“臘肉一方!風雞兩隻!鹹魚十條!”
“厚實細棉布三匹!青布兩匹!”
“滋補的黃芪、紅棗、枸杞各一包!”
最後,徐忠雙手捧著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鄭重地遞到還有些發懵的蘇明孝麵前:
“蘇老哥,這是我家老爺夫人給二老的幾兩碎銀子,聊作日常貼補之用。萬望莫要推辭,此乃我家主人一片誠心!”
蘇明孝和王氏徹底呆住了。
他們看著眼前堆積如小山般的物資,感覺像在做夢。這些東西,他們辛苦勞作一年也未必能置辦齊全!
尤其是那幾兩銀子,對他們這樣的農戶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這……這……”蘇明孝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
“撲通!”一聲,王氏再也抑製不住,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徐忠麵前,眼淚洶湧而出,泣不成聲:“徐老爺……徐夫人……還有管家大人……您們……您們真是活菩薩啊!這……這讓我們怎麼報答得起啊!硯兒……硯兒他……一定要好好報答徐府的大恩大德啊!!”
她一邊哭,一邊拉著丈夫也要跪下。蘇明孝也淚流滿麵,作勢欲跪。
徐忠眼疾手快,連忙彎腰攙扶:“使不得!使不得!蘇老哥,蘇家嫂子,快快請起!折煞小人了!”
“這都是我家老爺夫人感念蘇硯小公子天資聰穎,又體恤二老不易,舉手之勞,何談報答?隻盼小公子安心讀書,將來有所成就,便是最好的回報了!”
圍觀的村民們早已是目瞪口呆,隨即爆發出更加熱烈的議論和羨慕之聲。
“天爺!這麼多好東西!”
“白米!白麪!肉!還有銀子!”
“徐府真是……真是太大方了!”
“蘇老二家這是祖墳冒青煙了啊!”
“硯哥兒出息了!連爹孃都跟著享福了!”
徐忠看著激動得語無倫次的蘇家夫婦,聽著村民們的驚歎,心中對夫人的遠見更是佩服。
他再次拱手:“東西都已送到,小人還要趕回府中覆命。二老保重身體,莫要太過操勞。蘇硯小公子在府中一切安好,請儘管放心!”
說完,他示意小廝們留下東西,便帶著人轉身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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