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115章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秦川聽得雲裡霧裡,滿臉不解其意:「蘇案首此話何解?還請明示!」
蘇明理微微一笑,卻並未立刻解答,而是轉頭對陳教習道:「恩師,依學生看,這雨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了,我等不如就在此安心歇息,待雨停之後再做打算。」
「至於秦先生之事,學生心中倒有一個不甚成熟的計策,或可助秦先生一臂之力,隻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教習見蘇明理似乎胸有成竹,對秦川的遭遇也頗為同情,便點頭道:「明理但說無妨,若能為秦先生這等義士略儘綿薄之力,亦是我輩讀書人分內之事。」
蘇明理這才對滿臉期盼的秦川說道:「秦先生,您此番上告,最大的難題便在於如何繞開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網,讓您的冤情能夠順利地呈遞到真正能做主的大人麵前,並且讓他們相信您,願意為您徹查此案。」
「依我之見……」
他壓低了聲音,將自己的想法緩緩道出。
他建議秦川,此番前往省城,不可僅僅將目標鎖定在按察使司一個衙門。
他可以兵分幾路,一方麵,依舊按照正常程式向按察使司遞交狀紙。
另一方麵,則需要將這份詳儘的罪證,設法送到另一位關鍵人物的手中。
那便是即將召見自己的冀州提督學政,徐階徐大人!
「秦先生,學生此次前往省城,除了是為即將到來的院試做準備,還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
蘇明理不緊不慢地說道,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依照往屆慣例,各府案首在院試之前,通常都有機會前往學政行轅,投遞自己的行卷,也就是平日裡最為得意的詩文策論,以期能讓學政大人在考前對自己有個初步的印象。」
「這既是展現才學,也是士子拜謁師長的一種禮節,學生不才,忝為河間府案首,又有孫知府的薦表在前。」
「想來此番前往學政行轅投遞行卷,當能得到接見,至少也能將文卷順利呈上。」
「秦先生若信得過我,可將這份《平陽縣民情實錄》的精要部分,由學生謄抄一份,夾帶在我那將要呈上的行卷之中,我會將其偽裝成一篇關於『論地方吏治與民心向背』的策論習作。」
「以學生如今這『八歲府試案首』的名頭,想來我的行卷,必然會受到學政大人及其幕僚的格外關注。」
「屆時,一篇出自八歲童生之手、卻詳述地方酷吏弊政的『策論』,其所引發的關注與震撼力,或許遠比您一紙血淚狀書,更能繞開層層阻礙,直達天聽,引起學政大人的警醒與徹查之心!」
「此法雖有風險,但卻是眼下最有可能出奇製勝的一條路!」
蘇明理的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秦川和陳教習心中炸響!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蘇明理竟然敢冒著得罪地方官場,甚至影響自己前程的巨大風險。
去為一個萍水相逢之人,行此驚天動地之事!
「這……這如何使得!」
秦川激動得連連擺手,聲音都變了調,「蘇案首,您與在下素昧平生,如今又有無量前程在前,怎可……怎可為在下之事,冒此奇險!」
「此事一旦處理不當,不僅會得罪無數官場中人,甚至可能……可能讓學政大人覺得您好搬弄是非,斷送了您的前程啊!」
「不行,萬萬不行!在下寧可這冤情不得昭雪,也絕不能連累蘇案首!」他言辭懇切,眼中充滿了感激與堅決的拒絕。
陳教習也是一臉的凝重與擔憂,他緊鎖著眉頭,對蘇明理道:「明理,此事……此事乾係重大,你可要想清楚了!」
「為師雖然也痛恨那黃知縣之流,但你如今正處在科舉的關鍵時刻,一言一行都備受矚目,萬不可行差踏錯啊!」
「用行卷夾帶狀書,這在科場之上,可是大忌!」
蘇明理看著他們二人那真切的擔憂與勸阻,心中卻是異常的平靜。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窗外那已經漸漸轉小、化作淅瀝細雨的雨勢,聲音清朗而堅定道:
「恩師,秦先生,你們所慮,學生都明白,但學生自讀書以來,所學便是聖賢之道,所求便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如今,治國平天下尚遠,但若連路見不平,為民請命的勇氣都沒有,那讀再多的聖賢書,又有何用?」
「我輩讀書人,學文習武,貨與帝王家,所求為何?上為朝廷分憂,下為百姓解難。」
「今日我若因畏懼風險,便對此等魚肉鄉裡之惡行坐視不理,那我日後即便真的金榜題名,身著官袍,又有何麵目去麵對天下蒼生?」
「更何況,」蘇明理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此事看似凶險,卻也未必沒有轉圜之機,學生自有分寸,不會直接夾帶狀書,而是會將其內容,化為我自己的策論文字,以論證觀點的方式呈現出來。」
「如此一來,既能將實情呈上,又非直接告狀,進退之間,自有餘地。」
「請恩師與秦先生信我!」
他這番話,擲地有聲,充滿了少年人應有的銳氣與讀書人特有的風骨,更展現出了一種遠超年齡的謀略與擔當。
讓陳教習和秦川都為之動容,再也說不出一句勸阻的話來。
尤其是秦川,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蘇明理。
聽著那番「為民請命」、「何麵目麵對天下蒼生」的慷慨陳詞,隻覺得一股熱血從腳底直衝頭頂,眼眶瞬間便已通紅。
他原以為自己冒險上告已是義舉。
卻不想眼前這個年僅八歲的孩童,其胸襟與抱負,竟比自己還要宏大百倍千倍!
他那顆因世事險惡而變得有些麻木的心,在這一刻被狠狠地擊中了!
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激蕩的情緒,雙膝一軟,「噗通」一聲,便對著蘇明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俯身便要行五體投地的大禮!
「蘇案首!蘇案首!您……您真乃當世之聖賢,活著的菩薩啊!」
秦川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著,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打濕了身前的塵土。
「秦川何德何能,竟能在此絕境之中,得遇蘇案首這般高義之士出手相助!」
「您……您這不僅僅是在救我秦川一家老小,更是在救我平陽縣萬千黎民於水火之中啊!」
「此等大恩大德,秦川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從今往後,我秦川這條性命,便任由蘇案首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著,他便要將頭重重地磕下去。
蘇明理見狀,連忙上前一步,雙手穩穩地托住了秦川的胳膊,阻止了他磕頭的動作,語氣鄭重地說道。
「秦先生,萬萬不可如此!您是長輩,如此大禮,豈不是要折煞學生?」
他用力將秦川從地上扶起,眼神清澈而又堅定。
「先生為民請命,不畏強權,其風骨令學生敬佩,學生所為,不過是儘一個讀書人應儘的本分罷了,當不得先生如此重謝。」
「此事若能成功,乃是天理昭彰,邪不壓正,若是不成,也隻能說時運未至。」
「先生隻需將那份卷宗副本交予我,剩下的,便靜候佳音吧。」
秦川在蘇明理的堅持下,終於緩緩站起身來。
他用衣袖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那雙因為激動和感激而通紅的眼睛,依舊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蘇明理。
他彷彿要將眼前這個少年的模樣,深深地鐫刻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秦川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的身家性命,乃至整個平陽縣無數百姓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年僅八歲的孩童身上。
這份信任,沉重如山。
卻也讓他那顆幾乎被絕望壓垮的心,重新注入了無窮的力量與勇氣。
陳教習在一旁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他既為自己弟子那份「為民請命,不畏強權」的擔當與風骨感到由衷的驕傲與自豪,又為其即將要麵對的巨大風險而深深地擔憂。
他知道,蘇明理此舉,無異於與虎謀皮,是在刀尖上跳舞。
那平陽知縣黃某既然敢如此膽大妄為,其在官場上的根基與關係網,定然非同小可。
蘇明理以一個尚未取得功名的童生身份,去挑戰一個在任的正七品縣令。
這其中的凶險,遠非尋常人所能想象。
他走到蘇明理身邊,將手輕輕地搭在蘇明理略顯瘦削的肩膀上,聲音低沉而又鄭重地說道:「明理,你既已決意如此,為師便不再多言勸阻,隻是你要切記,萬事皆需以保全自身為第一要務。」
「學政大人麵前,言辭務必謹慎,時機務必拿捏準確,若事不可為,切莫強求,你未來的路還很長,萬不可因此而自毀前程。」
蘇明理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恩師放心,學生省得。」
「學生並非魯莽衝動之人,定會審時度勢,謀定而後動。」
計議已定,秦川便不再遲疑。
他從那疊厚厚的卷宗中,仔細地抽出了幾份最為關鍵、證據最為確鑿的文書副本。
包括那黃知縣與地方豪強私下簽訂的侵占民田的契約影抄本,幾張記錄著濫收稅費的關鍵賬目,以及兩份筆跡清晰、泣血含淚的受害百姓控訴書。
他將這些文書鄭重地交到蘇明理手中,並低聲將其中一些關鍵人物的關係、以及需要特彆注意的細節,又詳細地對蘇明理講解了一遍。
蘇明理認真地聆聽著,將每一個細節都牢牢記在心中。
他知道,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紙張,背後卻是一個個破碎的家庭和無數百姓的血淚。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文書副本用油紙包好,貼身收藏起來。
窗外的雨已經完全停歇,烏雲散去,天光大亮。
一道絢爛的彩虹,如同一座七色的拱橋,橫跨在雨後初晴的天空之上,顯得格外的明媚與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