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124章 詩詞唱和
隨著鄭康年老先生一聲令下,望月樓攬月閣內的氣氛,瞬間由方纔的閒適攀談,轉入了文采比拚的激昂之中。
最先開始的,是較為輕鬆的飛花令。
以「月」為令,眾人輪流吟誦含有「月」字的詩句,一時之間,閣樓內詩聲琅琅,不絕於耳。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
一句句耳熟能詳的佳句,從在座的士子口中流出。
這不僅僅是記憶力的考驗,更是對平日積累的展示。
蘇明理靜靜地坐著,並未參與。
飛花令對於擁有「宿慧」的他而言,太過簡單,也毫無意義。
他更願意做一個安靜的觀察者,欣賞這場古代文人的風雅遊戲。
飛花令進行了數輪,最終以幾位才思枯竭的士子告負而告終。
緊接著,便是今夜雅集的重頭戲——詩詞唱和。
「在下拋磚引玉,先獻醜了!」一名身著青衫的年輕士子站起身來,向眾人拱了拱手,然後高聲吟誦道:
「銀盤高掛九霄懸,清輝遍灑冀州川。
秦淮河上燈如晝,不及天心一輪圓。
寒宮玉兔應寂寞,廣袖仙子舞翩躚。
遙寄此心隨風去,但求家國兩安然。」
這是一首中規中矩的七言律詩,對仗工整,意境尚可,也切合了中秋佳節的主題。
「好!」
「不錯,張兄此詩頗有氣象!」
閣樓內立刻響起了一片喝彩聲。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開場之作,算不得頂尖。
但文人之間相互捧場的禮數,還是要做足的。
有了第一人帶頭,接下來的氣氛便徹底熱烈了起來。
一位位自負才學的青年才俊,紛紛起身,或吟詩,或填詞,將自己精心準備的作品展示於眾人麵前。
「一輪冰鏡照塵寰,萬裡清光共此看。」
「桂香浮動滿樓闕,正是人間好時節。」
詩句佳作偶有閃現,引來陣陣讚歎。
陳敬之聽著這些詩詞,心中也不由得暗暗點頭。
不愧是省城頂級的雅集,在座士子的平均水準,確實遠非清河縣那等地方可比。
他轉頭看去,卻見蘇明理依舊在慢條斯理地品著茶,甚至還夾起了一塊精緻的桂花糕,小口地吃著,那雙清澈的眼眸裡,古井無波,彷彿在欣賞一場與自己毫不相乾的表演。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沉默著,似乎在等待時機的身影,終於動了。
高遠緩緩站起身來。
他的動作不大,但隨著他的起身,原本還有些嘈雜的閣樓內,竟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位冀州年輕一輩的領軍人物身上。
他們知道,真正的好戲,要開場了。
高遠先是對著主位的鄭康年老先生深施一禮,然後環視全場,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朗聲說道:「諸位珠玉在前,高某不才,也作七律一首,為今夜雅集助興。」
他清了清嗓子,那洪亮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閣樓內回蕩開來:
「高樓攬月倚危欄,帝闕銀輝落玉盤。
三千世界塵囂靜,十二時辰露氣寒。
星河耿耿隨雲沒,河漢迢迢入夢難。
莫愁前路無知己,清風明月共一船。」
此詩一出,滿堂喝彩之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熱烈得多!
「好詩!當真是好詩!」
「『三千世界塵囂靜,十二時辰露氣寒』,此聯意境高遠,氣象萬千啊!」
「尾聯更是超脫,將小我之情融入天地之間,不落俗套,不愧是遠之兄!」
就連主位上的鄭康年老先生,也撫著胡須,讚許地點了點頭:「嗯,此詩頗得盛唐風骨,胸襟與氣魄皆備,當為今夜目前為止的最佳之作。」
得到前輩泰鬥的肯定,高遠臉上的笑容愈發得意。
他享受著眾人崇敬的目光,那種被萬眾矚目的感覺,讓他通體舒泰。
然而,他的目光,卻穿過人群,如同一柄利劍,直直地刺向了角落裡那個依舊在安靜吃著點心的身影。
他要的,不僅僅是眾人的讚美。
他要的,是在這個最高點,將那個所謂的「神童」狠狠地踩在腳下!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儘,然後將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閣樓內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知道,高遠還有話說。
隻見他朗聲笑道:「諸位,詩詞唱和,固然風雅,但今夜,我們攬月閣中,還來了一位貴客,一位名聲早已傳遍我冀州南北的『神童』!」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跟隨著他的視線,聚焦在了蘇明理的身上。
陳敬之的心,猛地一沉,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高遠看著蘇明理,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挑釁,繼續說道:「聽聞清河縣蘇案首,年僅七歲便連奪縣府兩試案首,文才驚世,我等冀州士子,神往已久。」
「今日有幸得見,不知蘇案首可否為我等展示一番驚世才學,也好讓我等井底之蛙,開一開眼界?」
這番話,說得是何等「客氣」,何等「謙卑」。
他將蘇明理高高捧起,稱其為「驚世之才」,自比「井底之蛙」。
實則是將蘇明理徹底架在了火上,用陽謀逼他出場。
若是不應,便是浪得虛名,心虛膽怯。
若是應了,一個八歲孩童,在這等場合,麵對他剛剛那首被鄭老先生親口稱讚的佳作,又能作出何等水平的詩詞?
稍有不慎,便會淪為笑柄,「神童」之名,也將成為一個笑話。
陳教習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猛地站起身,正要開口。
「高公子,明理他尚且年幼……」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高遠身旁的一位同黨高聲打斷了。
「誒!陳教習此言差矣!」
那人搖著扇子,一臉戲謔地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甘羅十二為相,項橐七歲為師。蘇案首連奪兩元,名動一州,豈是尋常幼童可比?陳教習如此過謙,莫不是信不過自己的弟子?」
另一人也立刻附和道:「是啊,我等皆是慕名而來,誠心求教。蘇案首若吝於賜教,豈非讓我等白白失望一場?莫非……外界傳聞,多有誇大之處,蘇案首其實……不敢獻醜?」
一句句誅心之言,如同刀子一般,將所有的退路都堵死。
陳敬之氣得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能言善辯,但麵對這等明晃晃的、針對一個孩子的無恥圍攻,他的一切言語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整個攬月閣內,氣氛變得異常詭異。
一些人麵露不忍,覺得這般逼迫一個孩子,實在有失風度。
但更多的人,則是抱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心態,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場好戲。
他們也想知道,這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神童」,究竟是真龍,還是一條被吹起來的草蛇。
高遠見火候已到,臉上露出了「大度」的笑容,他擺了擺手,彷彿在為蘇明理解圍。
「諸位,諸位,莫要強人所難。」
他笑著說道,「蘇案首畢竟年幼,心性未定,讓他臨場作一首格律嚴謹的七律,或許是有些為難他了。」
他話鋒一轉,眼神中的精光一閃而過。
「這樣吧,不如就請蘇案首填一首詞如何?填詞相對自由,更重靈性。我們就用《水調歌頭》這個詞牌,專寫『月之思』,如何?」
此言一出,在場不少懂行的士子,臉色都微微一變。
《水調歌頭》!
這哪裡是相對自由!
這個詞牌雙調九十五字,上下片各四平韻,要求極為嚴格。
更重要的是,其詞風格豪放,意境宏大,非有大胸襟、大閱曆者不能駕馭。
讓一個八歲的孩童,去寫一個連許多成名文人都輕易不敢觸碰的詞牌,這已經不是刁難了,這分明就是存心要讓他當眾出醜!
高遠的用心,可謂是歹毒至極。
他就是要用最難的題目,來徹底擊潰蘇明理,讓他再無任何辯解的餘地。
閣樓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探照燈一般,死死地釘在了蘇明理的身上,等待著他的反應。
陳敬之的臉色,已經由紅轉白,由白轉青。
他看著高遠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心中充滿了無儘的憤怒與無力。他知道,今日之事,已無法善了。
就在這死一般的沉寂中。
那個一直被眾人議論、逼迫、刁難的主角,終於有了動作。
蘇明理緩緩地將手中那塊吃了一半的桂花糕,輕輕地放在了碟子裡。
然後,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不疾不徐,優雅得體。
最後,在全場的注視下,他站起了身。
他沒有絲毫的慌亂,也沒有半分的怯懦。
那張稚嫩的小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表情。
他先是對著氣得渾身發抖的陳敬之微微躬身,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然後,他轉向高遠,迎著對方那挑釁的目光,微微一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攬月閣。
「既然高公子雅興,又有如此雅題,學生……不敢推辭。」
「便獻醜了。」
這平靜的回應,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千層浪。
高遠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他沒想到,蘇明理竟然敢應下來!
而且是如此的乾脆利落!
在場的所有士子,也都愣住了。
他們設想過蘇明理可能會哭泣,可能會求饒,可能會在老師的庇護下退縮。
卻唯獨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坦然地接受這個近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戰。
這份鎮定自若的氣度,這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風骨,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八歲孩童應有的範疇。
就連主位的鄭康年老先生,眼中也閃過一絲濃濃的驚異之色。
閣樓內,再次陷入了極致的安靜。
這一次,不再是看好戲的寂靜,而是充滿了驚愕與期待的寂靜。
陳敬之緊張得手心全是冷汗,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
蘇明理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他緩步走到閣樓中央,那裡視野最為開闊。
他抬起頭,望向窗外那輪懸掛於天幕之上的、皎潔無瑕的明月。
月光如水,傾瀉而下,將他小小的身影籠罩其中,彷彿披上了一層聖潔的銀霜。
他靜靜地站著,醞釀了片刻。
然後,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之中,他用那清朗乾淨,帶著幾分童稚,卻又蘊含著無窮力量的嗓音,緩緩開口。
那即將震驚整個冀州文壇的千古名篇,即將由此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