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158章 規則製定,實學奠基
三日後,清晨。
「致知堂」的門板剛剛卸下,王員外便已帶著管家,候在了門口。
他今日換上了一身更為素淨的員外袍,臉上堆著謙恭的笑容,姿態放得極低。
鋪麵內,蘇明德正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夥計佈置今日限量的二十本《蘇氏三元集註》。
他看到王員外,不顯意外,隻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王員外,請到內堂奉茶。」
雅緻的內堂裡,早已備好了香茗。
這一次,蘇明理並不在場。
這間小小的內堂,成了蘇明德獨當一麵的舞台。
「蘇大掌櫃,王某今日前來,是為求財,也是為求和。」
王員外開門見山,姿態誠懇,「王某願以清河縣最高的價格,從致知堂購入《集註》的印本,銷往鄰縣。至於價格,全憑蘇大掌櫃一言而決。」
他這是將全部的主動權,都交到了蘇明德手上。
蘇明德心中暗自欽佩二弟的預判。
來之前,二弟曾與他深夜長談,將王員外的來意、目的,以及應對之策,都一一剖析給他聽。
他端起茶杯,學著二弟的模樣,輕輕呷了一口,才緩緩開口:「王員外快人快語,我蘇明德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致知堂的書,可以交由你代銷。但是,我們不『賣』。」
「不『賣』?」
王員外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不錯。」
蘇明德放下茶杯,聲音沉穩有力,「我們與王員外,做的是『分銷』的生意。我致知堂,是《集註》的唯一源頭。我鋪貨給你,你負責在你的渠道售賣。每本書的售價,必須與我致知堂的定價完全一致,不得擅自加價或降價,以免亂了市場。」
「至於利潤,」蘇明德伸出三根手指,「我們七,你三。你銷出一百兩銀子的書,可得三十兩。貨款一月一結,賬目清楚。運輸、倉儲以及任何損耗,皆由你自行承擔。如何?」
王員外的心,猛地一沉。
七三開!
而且是致知堂七,他三!
這條件,堪稱苛刻!
幾乎是把他王家的書鋪,變成了致知堂的一個下線夥計。
更重要的是,定價權和貨源,都牢牢掌控在對方手裡,他幾乎沒有任何議價的空間。
若是換了旁人,他早已拂袖而去。
可偏偏,對方是蘇家。
對方手裡攥著的,是足以讓所有讀書人瘋狂的《蘇氏三元集註》。
他知道,自己沒得選。
要麼,接受這苛刻的條件,成為利益鏈條的一環,從此背靠大樹好乘涼。
要麼,徹底被這個新興的、由「小三元」光環籠罩的利益集團,排擠出局。
他腦中飛速權衡。
三成利,看似不多,但《集註》的火爆程度,足以彌補利潤率的不足。
薄利多銷,聚沙成塔,依舊是一筆極為可觀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這代表著一種姿態,一種與蘇家「和解」並建立合作的姿態。
這份無形的價值,遠比那幾成利潤更重要。
「好!」王員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但他臉上,卻擠出了一個比剛才更加真誠的笑容,「全憑蘇大掌櫃安排!王某,心服口服!」
「王員外是聰明人。」
蘇明德見他答應,心中懸著的大石也落了地。
他站起身,從身後的書架上,取來一份早已擬好的契約,「既如此,白紙黑字,立個憑證吧。」
王員外看著那份條款清晰、權責分明的契約,心中最後一點僥幸也消失了。
這份滴水不漏的契約,絕不是一個莊稼漢能寫出來的。
他徹底明白了,自己麵對的,自始至終,都隻是那個端坐於幕後的八歲少年。
簽下名字,畫了押。
當王員外走出致知堂時,隻覺得背心都已被冷汗浸濕。
但他心中,卻又有一種奇異的輕鬆感。
塵埃落定。
從今往後,清河縣的商場,再無人敢小覷蘇家,再無人敢小覷這位年僅二十出頭,卻已然有了大掌櫃氣度的蘇明德。
當夜,蘇家飯桌。
蘇明德將與王員外簽訂的契約,以及致知堂這幾日持續火爆的進賬情況,向全家人做了通報。
看著賬簿上那一個個令人心驚肉跳的數字,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蘇大山和張氏,依舊感到了巨大的衝擊。
「老天爺……這……這才幾天功夫……」
張氏的手有些發抖,她看著那本記錄著數百兩銀子流水的賬簿,眼神裡既有巨大的喜悅,又有一絲深深的不安。
她一輩子,為了一鬥米、一尺布而精打細算。
如今,家裡每日的進項,都足以在村裡蓋一棟青磚大瓦房。
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讓她感到一種不真實感。
「他爹,咱們家……咱們家守得住這麼多錢嗎?」她憂心忡忡地問蘇大山。
蘇大山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眉頭也緊鎖著。
他不像妻子那般外露,但心中的震撼與壓力,卻一點也不少。
他看著兩個兒子,一個沉穩如山,一個運籌帷幄,心中湧起一股陌生的情緒。
這個家,似乎已經不再是他能理解的那個家了。
「娘,爹。」蘇明理看出了父母的惶恐,他放下碗筷,溫言道,「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它本身沒有意義,有意義的是,我們拿它來做什麼。」
他看向大哥蘇明德,又看向父母,鄭重地說道:「致知堂賺來的第一筆錢,我想,應該用在一件比賺錢更重要的事情上。」
他將劉明宇那天才般的構想,以及想要建造新式水車的計劃,用最樸實、最易懂的語言,向家人娓娓道來。
他沒有講什麼「技術革新」、「生產力進步」的大道理,他隻說:「爹,您想一想,若是有了一種不用人踩,也不用牛拉,隻要有水流,就能自己轉動,日夜不停地把水提到田裡的水車,那該是怎樣一番光景?」
蘇大山猛地抬起頭,煙杆從嘴邊滑落,他眼中爆發出驚人的亮光!
作為一個與土地打了半輩子交道的老農,他太明白這句話的分量了!
不用人力畜力,日夜不息!
這意味著,即便是大旱之年,隻要河裡還有水,田地便能得到灌溉!
這意味著,一個壯勞力,可以照管比以往多出數倍的田地!
這意味著,糧食的收成,將不再完全看老天爺的臉色!
「二……二郎,這……這東西,真能造出來?」蘇大山的聲音都在顫抖。
「明宇兄已經有了完整的圖紙和構想,但要把圖紙變成實物,需要最好的工匠,最好的木料和鐵料,還需要一個足夠大的地方,來反複試驗。」蘇明理說道,「而這一切,都需要錢。大量的錢。」
張氏瞬間就明白了。
她看著蘇明理,又看了看賬簿上那些銀兩,眼神中的不安,漸漸被一種明悟所取代。
原來,二郎賺這麼多錢,不是為了自家享福,而是為了做這樣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用!這錢必須用!」
張氏猛地一拍大腿,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彆說幾百兩,就是幾千兩,隻要能把這神仙樣的水車造出來,都值!」
蘇大山也重重地點頭,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泛起激動的紅光:「對!造!咱們家出錢,出人!二郎,這事,爹能幫上忙!爹不識字,但爹跟木匠、鐵匠打了一輩子交道,什麼樣的木頭結實,什麼樣的鐵料耐用,爹心裡有數!」
這一刻,這位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終於找到了自己在這個「士紳家庭」中的新位置。他不再隻是一個享受兒子榮耀的附屬品,他將成為這項偉大工程的參與者和監督者!
看著父母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蘇明理心中溫暖。
他知道,這個家的精神核心,再一次完成了統一。從求生存,到求富貴,再到如今的……求事業。
計劃既定,雷厲風行。
次日,蘇明德便暫將致知堂的日常事務交給族弟打理,自己則帶著二郎,備上厚禮,再次回到了蘇家村。
這一次,他們的目的地,是族長蘇有德的家。
聽完蘇明理的來意,這位精明瞭一輩子的老族長,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的手指,在桌麵上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渾濁的眼中,閃爍著計算的光芒。
他不像蘇大山那般隻看到了新式水車的便利,他看到的,是更深層次的東西。
「明理,」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你是想,把這項技術的根,紮在我們蘇家村?」
「正是。」蘇明理坦然道,「族長爺爺,此事,於蘇家村,有三利。」
「其一,我需要村裡手藝最好的木匠和鐵匠,蘇家會開出比縣城工坊高出三成的工錢。這不僅是幾份活計,更是讓咱們族裡的手藝人,能學到一門獨一無二的技術。日後這水車若能推而廣之,他們,便是第一代的宗師。」
「其二,我需要在村外尋一塊地,建造工坊。這工坊,日後便是生產新式水車的基地。蘇家出錢,但工坊的紅利,我願分出一成,歸入族中公賬,用於修繕祠堂、接濟孤寡。」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蘇明理的目光變得銳利,「此等利器,一旦問世,必會引來無數人的覬覦。將其放在蘇家村,由全族人共同守護,才能萬無一失。它不僅是蘇家的產業,更是蘇氏全族的命根子!誰敢動它,便是與我們整個蘇家村為敵!」
一番話,層層遞進,將個人事業、家族利益和宗族命脈,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
蘇有德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他徹底明白了蘇明理的陽謀。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庇佑族人」了。
這是在將整個蘇氏宗族,從一個鬆散的、以血緣為紐帶的農耕團體,鍛造成一個擁有核心技術、利益共享、高度團結的……利益共同體!
蘇明理,要做這艘大船的船長!
而他們所有人,都將是船上的一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好!好一個蘇明理!」
蘇有德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此事,我應了!地,我親自給你劃!人,我親自給你挑!誰敢在這件事上動歪心思,不用你開口,我先打斷他的腿!」
一個時辰後,在族長的親自召集下,蘇家村最好的五名木匠和三名鐵匠,被帶到了蘇明理麵前。
他們大多是蘇明理的叔伯輩,看著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少年「東家」,神情都有些拘謹和不自然。
而劉明宇,也早已在此等候。
他沒有絲毫的公子架子,而是將那幅凝聚了他無數心血的總設計圖,小心翼翼地在八仙桌上鋪開。
「各位師傅,小子劉明宇,這廂有禮了。」
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指著圖紙,眼中閃爍著自信與熱忱的光芒,「今日請各位前來,是想請大家,與我一同,將圖上之物,變為現實!」
工匠們湊上前去,看著那張畫滿了各種聞所未聞的齒輪、軸承、傳動結構的圖紙,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困惑與震撼。
一個年長的木匠師傅,撓了撓頭,遲疑地問道:「劉……劉公子,這……這東西,真的能轉起來?」
「能!」劉明宇的聲音斬釘截鐵,「隻要我們精確地計算每一個齒輪的咬合,精確地打磨每一個部件的介麵!它就一定能轉起來!」
他的自信,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蘇明理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大弟子,在這些經驗豐富的老師傅麵前,侃侃而談,講解著力學與傳動的原理。
他知道,一個以「致知堂」為名,以「格物院」為實的新時代的車輪。
就在這個不起眼的小村莊裡,在這些樸實的工匠手中,伴隨著第一聲刨木的聲響,緩緩地,卻又堅定不移地,開始轉動了。
蘇家村外的河灣旁,一塊原本荒蕪的土地,在短短半個月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座占地數畝,由青磚與原木搭建而成的大型工坊拔地而起。
它沒有懸掛任何招牌,四周築起了半人高的土牆,隻留一個由族人日夜看守的大門,透著一股神秘而又戒備森嚴的氣息。
這裡,便是蘇明理傾注了「致知堂」第一筆巨額利潤所打造的,承載著他「實學」理唸的秘密基地。
他將其命名為——格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