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200章 火焰王座
嘉靖皇帝的這道旨意，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名為「大周朝堂」的深潭之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當聖旨傳到文淵閣時，內閣首輔嚴嵩，隻是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便再無動靜，彷彿聽到的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而次輔徐階，在聽完旨意後，卻罕見地，失態了。
他手中的狼毫筆，啪嗒一聲，掉落在麵前的公文上，暈開了一大團墨跡。他的臉上，血色褪儘，嘴唇翕動，半晌說不出話來。
成了……
蘇明理的「實學」，終於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登堂入室的身份。
可是，這個身份，太高了，太重了，太……燙手了！
工部之下，另設總局，這是在分割六部的權力！
不拘一格，錄用奇技淫巧之士，這是在挑戰科舉取士的國本！
而讓一個年僅八歲，毫無資曆的翰林待詔，去督辦這個總局，這更是將蘇明理，架在了文官集團的對立麵，放在了熊熊的烈火之上！
這不是恩賞，這是捧殺！是比嚴黨之前任何一次手段，都要高明百倍，也致命百倍的，來自皇權的「捧殺」！因為這一次，嘉靖皇帝是真心的，他真心希望蘇明理能創造奇跡。而當這份期望落空時，那從天堂墜入地獄的距離，會摔得蘇明理粉身碎骨。
「徐閣老？」傳旨的太監，小聲提醒了一句。
徐階這才如夢初醒，他連忙整理衣冠，與嚴嵩等人一同跪下謝恩。
禮畢，他站起身，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看向嚴嵩，卻發現這位老對手，正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
嚴嵩緩緩走到他身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幽幽地說道：「稚子抱金於市，路人皆可為盜。徐閣老，你這位得意門生，怕是……要引火燒身了啊。」
說完，他便背著手，慢悠悠地，走出了文淵閣。
徐階站在原地，手腳冰涼。
他知道，嚴嵩說得對。從這一刻起，蘇明理不再是那個躲在西苑，受皇帝庇護的「先生」。他成了一個手捧金山，卻沒有任何守衛力量的孩童，行走在一條布滿了餓狼的街道上。
而那些餓狼，便是滿朝的文武！
西苑。
蘇明理跪地謝恩，接下了這道沉重無比的聖旨。
他的內心，遠比表麵平靜。嘉靖皇帝的反應，甚至這道旨意的內容，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將「實學」這顆種子，種在了帝國的權力中樞。
但他更知道，從種子到參天大樹，中間隔著無數的風霜雨雪，電閃雷鳴。
嘉靖皇帝依舊沉浸在巨大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憧憬之中。
蘇明理卻知道，他必須趁著皇帝這股熱情還在，為自己這顆脆弱的種子，爭取到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藩籬」。
「陛下。」他再次開口，「陛下天恩，學生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隻是，這格物總局，乃是新生之事物，欲成大事，必有其基。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良將難打無兵之仗。」
「先生有話，但說無妨！」嘉靖皇帝大手一揮，此刻的他，對蘇明理的要求，可謂是有求必應。
「學生，鬥膽向陛下，求三樣東西。」蘇明理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學生求一處『衙門』。格物總局，既為國之公器，便當有自己的官署。不求奢華，但求清靜獨立，便於營造鑽研，更利於機密不泄。」
「第二，學生求一筆『錢糧』。格物營造，耗費巨大。從招募匠人，到采買物料，無一不需用錢。學生懇請陛下，能從內帑之中，為格物總局，專撥一筆款項。此款項，專款專用，不經戶部，隻對陛下一人負責。如此，方可免去與各部衙門往來扯皮，延誤了陛下的大計。」
「第三，學生求一道『敕令』。」蘇明理的眼神，變得無比鄭重，「格物總局，所需人才，多為不通經義的匠人、算士，甚至是一些身負罪責的奇人。若按吏部常規選拔，恐一人也無法錄用。學生懇請陛下，賜下一道敕令，準許格物總局，自行招募、考較人才。凡入總局者，不問出身，不論文憑，隻問……實學！」
衙門！錢糧！人事權！
這三樣東西，纔是一個部門能夠獨立運轉，安身立命的真正核心！
蘇明理沒有去要那些虛無的官階和爵位，他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可以讓他放手施為的權力！
跪在一旁的黃錦和馮保，聽得是心驚肉跳。
這蘇先生的膽子，也太大了！張口就要繞開六部，自成體係！這簡直是在朝堂之上，再造一個小朝廷啊！
然而，嘉靖皇帝聽完，非但沒有動怒，反而撫掌大笑。
「好！好一個不求虛名，隻務實乾的蘇先生！」
在他看來，蘇明理這些要求，恰恰證明瞭他沒有私心，一心隻為辦好「格物總局」，為自己的長生大業服務。
「朕，全都準了！」
嘉靖皇帝此刻豪情萬丈，當場拍板。
「衙門，朕就將城南那座廢棄的『神機營』舊址，賜給你！地方夠大，也夠清靜！」
「錢糧，朕從內帑中，先撥給你……十萬兩白銀！不夠，隨時再來要！」
「至於敕令，」嘉靖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帝王的霸氣，「朕給你一道金牌令箭！見此令箭，如朕親臨！凡你格物總局錄用之人，吏部、刑部，皆無權乾涉！」
一道道口諭，如同一陣陣驚雷，在丹房中炸響。
蘇明理深深叩首，將所有的波瀾，都藏在了平靜的表情之下。
「學生……叩謝天恩！」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纔算真正地，擁有了在這個時代，放手一搏的資本。
他得到了一個火焰王座。
雖然坐在上麵，隨時可能被燒成灰燼。
但至少，在被燒毀之前，他可以借著這王座的光和熱，去做一些，他真正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