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208章 分！毫！未！差！
「張部長，利瑪竇先生。」蘇明理舉起手中的金屬條，看向算學部的兩位負責人。
張蒼和利瑪竇立刻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們倆的手中，正捧著一個用黃楊木製成的，長條形的盒子。盒子裡，鋪著紅色的綢緞，上麵，靜靜地躺著一把造型奇特的銅尺。那便是從利瑪竇的行李中「借」來的，整個大周王朝，獨一無二的一把遊標卡尺。
「請二位，當眾，再驗一次。」蘇明理的聲音，平靜而有力。
「是，督辦大人。」
張蒼和利瑪竇，神情肅穆地，走到場地中央。在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利瑪竇小心翼翼地，將那根被太陽曬得有些溫熱的金屬條，卡在了遊標卡尺的量爪之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張蒼，這位嚴謹了一輩子的老算學家，甚至取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一片磨得極薄的水晶石片，湊到眼前，仔細地，對著遊標卡尺上的刻度。
片刻之後，他直起身子，與利瑪竇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難以置信的震撼。
張蒼緩緩轉身，麵向眾人，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諸位！老夫以畢生所學，以列祖列宗之名起誓！」
「此尺，經冰水淬之，再經烈日曬之，其長度……」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的力氣，喊出了那個顛覆了所有人常識的結論。
「分！毫！未！差！」
「嘩——」
人群，徹底沸騰了！
如果說，水泥的誕生，帶給他們的是一種「創造新世界」的狂喜。那麼，這根「神尺」的出現，帶給他們的，則是一種「顛覆舊世界」的，深入骨髓的震撼！
「規矩……這就是督辦大人說的『規矩』啊！」
「有了這把尺子做母本，那我們就能造出成千上萬，一模一樣的尺子！天下的尺寸，就真的能統一了！」
「神了……真是神了……這格物總局，怕不是有神仙坐鎮吧？」
工匠們議論著，激動著，他們看向蘇明理的眼神，已經徹底化為了狂熱的崇拜。
而站在人群邊緣的工部尚書張綸，此刻，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水泥，可以為他帶來潑天的富貴。
而這根尺子……
他已經無法想象，這東西，將會帶來什麼。
統一度量衡，這是何等偉大的功績？這是隻有在史書上，才能看到的，開國聖君才能完成的偉業！而現在，這個偉業的基石，就誕生在了他的眼前！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答應黃錦入夥那個「皇家營造行」，或許，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正確，也最明智的決定。
他，不僅僅是上了一艘能發財的船。
他，是上了一艘……能名留青史的，巨輪！
「好……好啊……」蘇明德看著眼前這瘋狂的一幕，激動得隻會重複這兩個字。他拉著蘇明理的胳膊，壓低了聲音，興奮地說道，「明理！有了這兩樣神器，聖上那邊，咱們……咱們算是能交差了吧？」
「交差？」蘇明理搖了搖頭，眼中，閃爍著比爐火更熾熱的光芒，「大哥，你錯了。」
「這兩樣東西，不是用來交差的。」
「它們，是用來……『叫牌』的。」
蘇明理轉過身，看著那輪即將沉入西山的，壯麗的落日。
「嚴嵩的牌，已經出完了。現在，輪到我們了。」
「大哥，你立刻回府。將《京師快報》所有的人，都給我發動起來。我要，在明天日出之前，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西山之上，誕生了兩件，足以『改天換地』的神器！」
「我要辦一場，前所未有的『獻寶大會』！」
「我要請的客人，不止是聖上。」
「我還要請，滿朝的文武，京城的士紳，各國的使節……所有，所有能請來的人！」
「我要讓所有人都親眼看一看，我格物總局，究竟是在做什麼！」
「我要讓他們知道，一個全新的時代，將由誰，來開啟！」
蘇明德被弟弟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震撼得心神搖曳。他隻覺得，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而是一位，即將登基，向全天下宣告自己君臨的……帝王！
「好！我……我這就去！」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飛奔而去。
蘇明理又轉向了一旁，早已激動得不知所措的陳洪。
「陳公公。」
「哎！哎！蘇先生，奴婢在！」陳洪連忙躬身應道，態度，比之前恭敬了十倍不止。
「也請你，立刻回宮。替我，向聖上，呈上一份奏疏。」
「奏疏？」
「對。」蘇明理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你就告訴聖上，他想要的『聚寶盆』，學生，已經為他，找到了。」
「但是，這個聚寶盆，太大，太重。」
「學生一人，怕是……捧不住。」
「學生，懇請聖上，能親臨西山，親手，為這個聚寶盆，揭開那層蓋子。也順便……震懾一下，那些，對這個聚寶盆，心懷不軌的……宵小之徒。」
陳洪的心，猛地一顫。
他聽懂了。
蘇明理，這是在請皇帝，親自出山，為他站台！為他撐腰！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獻寶了。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以天地為舞台，以神器為道具，以皇權為後盾的……盛大的「政治宣言」！
他要當著全天下人的麵，告訴所有人，他蘇明理，和他背後的格物之學，纔是這個帝國，唯一的，未來！
「奴婢……奴婢遵命！奴婢……這就……滾回宮去！」
陳洪連滾帶爬地，朝著宮城的方向，狂奔而去。他隻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他知道，一場前所未有的，足以顛覆整個大周朝堂格局的，巨大風暴，即將來臨！
而風暴的中心，就是那個，站在夕陽之下，身形瘦小，卻彷彿能將整個天地，都踩在腳下的……八歲孩童。
這一夜，京城無眠。
兩股截然不同，卻又同樣迅猛無比的力量，如同兩條在地底潛行的巨龍，攪動著這座龐大帝都的每一個神經末梢。
一股力量，源自蘇府。
當蘇明德帶著蘇明理的親筆手令，和一臉掩飾不住的狂喜，衝進《京師快報》位於南城的總號時，整個報社，都沸騰了。
「快！快！都彆睡了！督辦大人有令！出號外！連夜出號外！」
蘇明德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但他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卻讓每一個昏昏欲睡的報社編輯和抄書先生，都瞬間清醒了過來。
「號外？」報社的總編，一個名叫柳七的落魄秀才，連忙迎了上來，「大掌櫃，出什麼事了？難道是……北邊韃靼又入關了？」
在他有限的認知裡，隻有這種軍國大事，才配得上「號外」這兩個字。
「比那……比那重要一百倍！」蘇明德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將他拖到一邊，壓低了聲音，用一種近乎於傳達神諭的語氣，將西山之上發生的一切，簡略地說了一遍。
從「點土成石」的水泥，到「萬世不易」的神尺。
柳七，這位自詡讀過幾本書，見過些世麵的總編，聽得是瞠目結舌，如聞天書。
他的，沒有公文。
隻有，蘇明理的那份，「營造新法」。
他已經，將這份薄薄的計劃書，來來回回，看了不下二十遍。
每看一遍，他心中的震撼，便加深一分。每看一遍，他對自己這場豪賭的信心，也便堅定一分。
「來人。」他對外喚道。
馮保，立刻推門而入。他同樣一夜未睡，眼眶下，帶著淡淡的青黑色，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乾爹，都安排好了。」他躬身稟報道，「司禮監十二監，四司，八局，所有能調動的管事牌子，都已在宮門外候命。東廠那邊，曹提督也親自點了三百名番子，隨時可以出動。」
「好。」黃錦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還不夠。」
「還不夠？」馮保一愣。如此大的陣仗，幾乎是司禮監和東廠，能動用的，一半的力量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幫忙」，這是要……打仗的架勢啊。
「去，再跑一趟。」黃錦的眼神，如同暗夜裡的毒蛇，閃爍著幽冷的光芒，「你去一趟……錦衣衛北鎮撫司。」
「錦衣衛？！」馮保大驚失色，「乾爹！錦衣衛，向來隻聽聖上一人調遣，與我們東廠，更是……更是勢同水火！那指揮使陸炳，是出了名的不通人情！我們……」
「咱家知道。」黃錦打斷了他，「咱家，也不需要他陸炳幫忙。」
「咱家要你，去見一個人。」
「誰？」
「沈煉。」
「沈煉？」馮保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這個名字，他有印象。不就是當初，嚴嵩派去清河縣，調查蘇明理，最後卻無功而返的那個千戶嗎？
「對，就是他。」黃錦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弧度，「你什麼都不用說。你隻需要，將咱家這塊腰牌，交給他。」
黃錦從腰間，解下一塊刻著「掌印」二字的，紫金腰牌。
「然後，你再替咱家，給他帶一句話。」
「就說，『清河縣的故人，在西山，備下了好戲。請他，帶著他的人，去看一場，真正的，點石成金』。」
馮保，徹底糊塗了。
他完全不明白，黃錦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一個失勢的錦衣衛千戶，能起什麼作用？
但是，出於對黃錦的絕對信任，他沒有多問，隻是接過腰牌，鄭重地點了點頭：「是，乾爹。兒子，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