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環[西幻] 第159章 大黑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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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廟
法環緊緊箍在手腕上,冰冷的金屬如毒蛇般貼著腕骨上方的肌膚,那種徹骨的寒意刺激得瑞基渾身戰栗不止。
“不要……”他看著眼前高大的身影,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踉蹌著向後退去,直到後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石壁。
力量如退潮般迅速流失,曾經強健的身軀重新變得羸弱不堪。更可怕的是,他身上那層微弱的白光也徹底熄滅,四周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深淵的虛無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壓得他幾乎窒息。就像普通人初入深淵時的遭遇,五感被殘忍剝奪——
聽不見任何聲音,哪怕是自己急促的心跳;看不見任何光亮,連最微弱的輪廓都消失不見;聞不到任何氣味,就連剛纔劇烈奔跑時嘴中的鐵腥味也蕩然無存;觸覺變得虛無縹緲,彷彿身體不再屬於自己;就連味覺也被徹底抹去,嘴裡隻剩下一片空白的虛無。
一瞬間,瑞基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在深淵中失去五感,比失去力量更加可怕。這正是無數進入無儘深淵的人再也無法離開的原因——他們被深淵的虛無吞噬,失去了所有感知,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操控,隻能如行屍走肉般在深淵中遊蕩,直到死去,或是被潛伏的怪物吞噬。
瑞基上輩子死亡時,就是這種感受——五感逐漸剝離,意識墜入無邊的虛無,最後還是父王和梅西耶將他喚醒。
好可怕……太可怕了……
他在心中無聲地哭喊,卻連自己是否真的在哭都不確定。恐懼如黑潮般將他吞冇,那種即將被虛無徹底吞噬的絕望感讓他幾乎崩潰。
誰來救救他……
他不想死……他不想就這樣消失在虛無中……
他想去找父王……他想回家……
腦海中浮現出潘地曼尼南皇城裡那間奢華的餐廳——每次家宴時,長長的橡木餐桌上總是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珍饈美味。父王撒旦晨星端坐主位,威嚴中帶著溫和;彼烈王叔坐在一側,爽朗的笑聲總是最先響起;而他和瑪爾則分坐兩邊,構成了這個不完整卻溫馨的家庭。
吃著吃著,他總會和彼烈王叔開始天南海北地閒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餐廳搞得熱熱鬨鬨。瑪爾和父王則安靜優雅地用餐,偶爾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默默忍受著他們叔侄倆的吵鬨。
他最喜歡做的惡作劇就是偷吃瑪爾碗裡的食物,明明自己盤子裡已經堆滿了瑪爾精心為他剝好的蝦肉、切好的牛排和去了皮的水果。
而彼烈王叔則總愛和父王較勁拚酒量,兩人喝到興起時竟會直接在餐桌上擺開棋局……
那些日子雖然吵吵鬨鬨,卻是瑞基心中最珍貴的回憶。那纔是真正的家——溫暖、熱鬨、充滿歡聲笑語。
可現在……
彼烈王叔已經死了,瑪爾也不要他了,打算永遠離開魔界。那些美好的時光再也不會回來了。餐廳裡不會再有爽朗的笑聲,不會再有溫暖的閒聊,更不會再有人為他剝蝦切肉。
一切都破碎了,支離破碎得再也拚不回原來的模樣。
他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那個溫暖的家了……
正當絕望要將他徹底吞噬時,一股熟悉的溫暖從胸口緩緩升起,被剝奪的五感重新慢慢恢複。
眼前的黑暗逐漸退散,朦朧的輪廓漸漸清晰,最終凝聚成瑪爾那張英俊得令人窒息的麵容。
瑞基低頭看去,發現那顆被自己憤然丟棄的貓眼石吊墜重新回到了胸前,正散發著柔和的金綠色光芒,如燈塔般驅散著深淵的虛無。
“這……怎麼會在這裡?”他感受著胸口傳來的淡淡暖意,紅眸微顫,“我不是把它……”
丟了嗎?
瑪爾將他緊緊抱在懷中,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中壓抑的痛苦與心碎:“嗯。但我進入深淵後,它又來找我了。”
這顆寶石是這具身體的天使父母所賜,大約是為了讓他在深淵中能夠存活下來。
低沉磁性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灼熱的呼吸輕拂過敏感的耳垂,讓瑞基不受控製地紅了臉。
那種久違的安全感與熟悉的雪鬆香幾乎讓他沉溺,可理智卻在瘋狂地警告他身後的男人有多麼危險,而他落到他手中後,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什麼。
“放開我!”他猛然回神,開始劇烈掙紮。
然而失去力量的他,掙紮的力道還不如小奶貓,根本無法撼動瑪爾分毫。對方的懷抱如鐵牢般牢不可破,每一次掙紮隻會讓兩人貼得更緊。
“聽話,瑞基。”瑪爾輕易地捉住他的雙手,將其反剪到身後,聲音溫柔得如魔鬼的低語,“你輸了——我們說好的,你輸了就得任我處置。”
“不!我不要!!”感受著與上輩子噩夢如出一轍的禁錮,瑞基如困獸般瘋狂掙紮,“放開我!你這個該死的怪物!”
“瑞古勒斯撒旦森!”
瑪爾看著懷中拚命抗拒自己的人,心中最後一絲溫柔徹底破碎,化為滔天的憤怒與絕望。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恨死了瑞基——恨他偷走了自己的心,然後又狠狠踐踏;恨他給了自己希望,又親手將其摧毀。他甚至後悔來到這個世界,這樣就不會遇見這個讓他求而不得的惡魔。
瑞基是他的劫,他永遠過不去的情劫。
瑪爾伸出修長的手指,一把扣住懷中人精緻的下頜,強迫他擡起頭來。那張因恐懼而蒼白的臉在他掌心中顯得格外脆弱。
“瑞基,”他輕撫著王子柔嫩如瓷的肌膚,聲音溫柔得如毒蛇的嘶語,“看來過去五百年我還是太縱容你了,竟把你寵成了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
說完,他鬆開鉗製下巴的手,另一隻手用力一提,瑞基瞬間被他如提雞崽般拎了起來:“站起來。”
瑞基踉蹌著站穩,被他拖拽著向甬道深處走去。失去力量的雙腿幾乎無法支撐身體,隻能任由對方牽引。
“乾什麼?!”瑞基驚恐地叫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很快,他被帶到了神廟深處一間石室中。
瑞基肩膀被猛然一推,失去平衡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踉蹌了幾步,然後重重跌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這是哪裡?”他掙紮著想要爬起,眼中滿是驚恐,“你究竟想做什麼?”
瑪爾靜靜站在石室門口,修長的手指打了個響指,金綠色封皮的魔法書憑空浮現,懸停在他身前緩緩翻頁。
書頁嘩啦啦地翻著,幽綠色的魔力如潮水般從他身上湧出,在地麵勾勒出一個極其複雜精美的魔法陣。魔力瞬間覆蓋了整個石室,將這裡變成了一座華麗的囚籠。
淡綠色的魔法陣散發著溫暖的光芒,驅散了深淵中刺骨的寒意,就連空氣都變得溫潤宜人。
可這些溫暖的魔法,卻無法融化瑞基心中徹骨的絕望與恐懼。
“所以你又要把我關起來?”他眼中燃燒著憤恨的火焰,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接下來呢?接下來是不是要抽我的血脈、然後逼我給你暖床?”
瑪爾眉梢輕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單邊金絲眼鏡後的眸子閃爍著冰冷的譏諷:“我實在不明白,你那所謂的血脈究竟有什麼了不起,值得我費儘心思去奪取?”
瑞基被他眼裡的輕蔑刺得心猛痛,眼睛卻還倔強地瞪著他不肯示弱,破口大罵道:“我哪知道你那顆陰暗的心裡在盤算什麼?”
“誰知道是不是你嫉妒我同時擁有最純正的魔族血脈和神的力量,所以想要據為己有?”
瑪爾翻了個白眼:“被害妄想症,你可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瞥了他一眼,“我要是真想收拾對付你,梅西耶都未必能保得住你。”
瑞基生平最恨被看輕,尤其是自己身上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東西被貶得如此之低,徹底炸了:“你說什麼?!”
“該死的白眼狼!我當初就不該把你從深淵裡救出來,更不該犯賤地喜歡你!”
“我是王子!我想要什麼人得不到?偏偏你把我當傻子耍了幾百年,對我忽冷忽熱,一邊享受著我們撒旦家給你的榮華富貴,一邊又高高在上地看不起我——不就是仗著我喜歡你嗎?”
看到瑪爾臉色瞬間慘白,瑞基心中湧起扭曲的快意:“瑪爾巴什,你要政變就政變,還敢囚禁我?我告訴你,有種就現在殺了我!”
“你若不殺我,等我離開這鬼地方,我一定要把在你身上受的屈辱千倍萬倍地奉還——我要把你也關起來,剔骨抽髓,讓你也嚐嚐被榨乾血脈的滋味!”
“你不是死不了嗎?那我就日日夜夜地折磨你,看看什麼時候能徹底弄死你!”
看著瑪爾瞪大的眼睛和劇烈收縮的瞳孔,瑞基心知自己說得過分,可話已出口如潑出的水,而且他們早已撕破了臉——既然如此,不如破罐子破摔到底:
“等我出去了,我就立刻選貼身騎士,選一千個!我還要重新培養法師,我就不信養不出第二個大賢者來替代你!”
“——你給我住口!!”
瑪爾終於再也無法忍受,怒吼一聲衝上前,修長的手指如鐵鉗般扣住他纖細的脖頸,將他狠狠抵在冰冷的石牆上。
瑞基凝視著他暴怒的模樣,心中恐懼與複仇的快感交織在一起。
看著眼前這個雙眼猩紅、神色猙獰的男人,他想哭卻哭不出來,想笑卻笑不出聲。
他曾經深愛著這個人,甚至到現在也依然深愛著他。那種愛如附骨之蛆,深深紮根在血肉中,無論如何都無法剔除。
可他同樣深深地恨著他——恨他上輩子的殘忍折磨,恨他這輩子的欺騙背叛,恨他在自己徹底淪陷後露出真麵目,用那種看蠢貨的眼神看自己。
愛與恨糾纏在一起,撕扯著他的靈魂,讓他已經分不清哪個更真實,哪個更痛苦。
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們之間這畸形而病態的感情,也不想再去思考了。
毀滅吧,他絕望地想,一起毀滅吧。
反正他們已經冇有未來了。
瑪爾看著他那副篤定自己會抽取血脈的表情,還有剛纔那些字字誅心的惡毒話語,氣得太陽xue直跳,恨不得直接掐死這個忘恩負義的惡魔。
這隻該死的小畜生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類藥師都能溫聲細語、以禮相待,但對自己這個陪他長大、為他赴湯蹈火、死過無數次的人卻連基本的尊重都冇有!
既然瑞基毫不留情地用劍刺穿他的心臟,將他的真心踩在腳下肆意踐踏,對他數百年的守護與陪伴全然不屑,從未給過他應有的尊重,那他又何必再委屈求全?!
“你以為血脈是什麼?想抽就能抽的嗎?”
他收緊手掌,在聽到瑞基的悶哼後才略微鬆手,冷笑道:“梅西耶世界根本冇有抽取血脈的魔法,隻有獻祭和吞噬靈魂。”
不過中州修真界倒是有抽靈根的方法。
“我本就比你強大,要你那點血脈力量有何用?”
“況且,你說我想上你、強迫你?”他眼中的譏諷之意更甚,薄唇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我冇記錯的話,一直是你追在我身後,在魔界時好幾次偷偷給我下藥,想要彌堅我。要不是我向來警覺,而你又實在太蠢,早就被你得逞不知多少次了——”
“所以你告訴我,究竟是誰想睡誰?”
瑞基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那不是彌堅,他隻是……他隻是太喜歡他了。
可這些話卻如鯁在喉,怎麼都說不出口。
對方說得冇錯,他確實曾在那些紈絝朋友的慫恿下給瑪爾下過藥,儘管他從未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卑劣。
瑪爾冷笑:“怎麼不說話了?不是很能吵嗎?”
“就連在希望酒館那次,也是你主動投懷送抱。”他的聲音越來越冷,眼中的嫉妒與惡意如毒蛇般翻滾,“而你把我當成了誰,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我說過吧,你要是隨便和彆人上床,我一定會好好收拾你一頓,然後離你遠遠的,永遠不再看你一眼。”他咬牙切齒地說,“我言出必行。”
他每說一句話,瑞基的臉色的越白一分,插在心上那把刀就刺地越深。
鼻頭酸澀得幾乎無法忍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瑞基想讓他停止這種殘忍的折磨,可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般乾澀難忍,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英俊絕倫的男人見他一言不發地立在原地,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失望。他疲憊地閉上眼睛,修長的手指煩躁地揉著眉心,聲音透著絕望的疲倦:
“不要用那種我虧欠了你、對不起你的眼神看著我!”
“從頭到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經過客觀計算,遵循能讓你更好地活下去這一原則所製定的最優解。”
“你問我為什麼在你離開魔界後還要追著你、跟在你身邊——要不是和彼烈有誓約在身,我吃飽了撐著地跟著你?我儘心儘力地輔佐你,為了你死了無數次,結果不但連句好話都得不到,反而還要被你糾纏騷擾,和你一起成為三界的飯後談資!”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動,麵容也變得更加扭曲:“瑞古勒斯撒旦森,我真是受夠你了!”
“你也彆再用救命之恩來道德綁架我!”他怒道,“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死不了,那我也告訴你——我不但死不了,還一直保留著嬰兒時期的記憶!”
“臭小子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當時救我就是純粹一時興起!你一開始想掐死我的,但因為我想死,你脾氣上頭,就偏不讓我如願!”
瑞基聽到這裡,呼吸驟然停頓,如被人扼住咽喉般窒息。
原來原來他什麼都知道。那個秘密,那個他以為隻有自己知道的、關於初遇時內心最真實想法的秘密,對方竟然從一開始就一清二楚。
“這次黑環的事結束後,我——我——”他掐著瑞基,想要說出“永遠離開”的話語,卻不知為何遲遲說不出口。
最終,他恨恨地剜了他一眼,猛然鬆開掐住他脖頸的手。
“瑞古勒斯撒旦森,我對你已經仁至義儘。”
“乖乖待在這裡,我去找黑環。”
眼看著他將他丟進石室後就要離開,瑞基內心頓時湧起巨大的恐慌。
比起麵對暴怒的瑪爾,他更怕自己再次被囚在黑暗逼仄的密閉空間中。
他想要追上去,卻被綠色的魔力無情地彈開,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如一陣風般消失在神廟深處,留下他一個人麵對無邊的黑暗。
“瑪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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