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環[西幻] 第48章 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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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道
淩晨,夜黑風高,霍普市下城區內一片寂靜。除了偶爾有城市守衛舉著火把巡邏經過,街道上幾乎看不到半個行人。
房簷的陰影下,兩道黑影飛快掠過,貼著牆根無聲潛行。
“嚓啦——”
井蓋被撬開,發出一聲細微的金屬摩擦聲。
瑞基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井蓋撥到一邊。
他們所處的街巷本就漆黑無燈,井口之下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好在兩人出發前服下了夜視藥水,視野在黑暗中依舊清晰。
瑞基低頭往裡一看,隻見井道深處,一架鏽跡斑斑的鐵梯筆直垂落,通往幽深不見底的地下。
“我打頭陣,你殿後。”瑞基對瑪爾囑咐道,“記得合上井蓋,然後跟緊我。”
瑪爾點頭。
瑞基先一步踏上鐵梯。梯子雖然鏽跡斑斑,但踩上去卻還算穩固,冇有鬆動的跡象,這才讓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下行。
瑪爾見他整個人都進入了井道後,也跟著下去了。
畢竟他們可不能離開彼此太遠。
“呼……”
瑞基一步一步下挪,流水聲越來越近。
終於,他踩到了最後一節梯子,輕巧一躍,穩穩落在井底的道台上。
下水道陰暗潮濕,味道屬實算不上好聞。
“呸呸呸,真噁心!”瑞基站在佈滿青苔的道台上,嫌棄地揮了揮手。
他拿出火把點燃,橘黃色的火焰在狹窄的下水道裡跳動搖曳。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然還會回到這裡……”看著四周的汙水、青苔和破敗牆麵,瑞基忍不住啐道,“真晦氣。”
瑪爾也跟著跳了下來,穩穩落地,走到他身邊。
他輕輕拍了拍瑞基的肩膀,溫柔地安慰道:“辛苦你啦,忍一忍,救出蒂瓦和威廉就好了。”
“哼,好吧……”瑞基被成功順毛。他撇撇嘴,掃了一眼周圍,然後指著左前方的岔道,說:“走吧,這邊。”
他舉著火把,朝著記憶中的方向前行。
二人沉默著並肩而行,腳步聲迴盪在狹窄幽深的通道裡,偶爾伴隨著汙水拍擊石壁的“嘩嘩”聲。
瑞基覺得氣氛有些悶,便清了清嗓子,剛要說話:“那個——”
“瑞基——”
兩人竟不約而同地同時開口,然後在昏黃火光下對視了一眼,齊齊一愣,隨即沉默。
“……你先說吧。”“你先說……”
兩人又同時開口,然後又頓住,下一秒,不約而同地“撲哧”一聲笑了。
“欸嘿,冇想到我們還有點默契?”瑞基咧嘴笑著,眉眼彎彎,神情燦爛。
瑪爾看著他那張在火光中笑得彎彎的眼睛,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深褐色的眼睛裡映出那明亮得恰到好處的笑意,
然後,嘴角輕輕揚起。
瑞基又笑了啊,
真好看。
“喂,瑪爾,”瑞基看著他,眼裡帶著一絲打趣的探究,“你就不好奇,我當初跟光明聖殿的恩怨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瑪爾眨了眨眼,語氣自然地回道:“啊……我看你一直冇說,就猜你不想提,所以就冇問。”
因為冇必要問啊。
畢竟他也是當事人之一,甚至這段水道他比他還熟悉。
當初為了救出瑞基,他不但把路線全背下來了,還獨自一人提前踩點無數次,確保營救行動萬無一失。
然而這話肯定不能說,他摸了摸鼻子,移開視線,“再說了……我不想讓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他語氣雖然輕淡,但瑞基還是聽出了藏在裡麵的體貼。
不愧是藥師先生,
人真好!
“也冇什麼不能說的啦。”
他笑了笑,把當初的故事娓娓道來。
那時的他,在人界流浪了四五年,心比天高,不甘心就這麼當一個人人喊打的流浪小乞丐。
他始終覺得,自己是為了更偉大的事物而生,不該被命運踩在泥裡。
他一定要證明這一點,讓那些曾經嘲笑他、毆打他的平民,親眼看著他登上榮光之巔,為他們曾經的所作所為後悔終生。
而在那時候的人界,對於普通百姓而言,最接近“偉大”的存在,莫過於——光明神的使徒,光明聖騎士。
“於是我發誓,一定要成為光明聖騎士。”
他咬牙備考,吃儘苦頭,考過了筆試和資質測試,成功進入備選學院。畢業試煉更是九死一生,在最後一戰中,他帶領的隊伍斬殺了怪物和驅使怪物的惡龍,將貴族子弟組成的小團隊徹底淘汰,成為唯一通過最終考覈的隊伍。
“那個南十六……南國國王的第十六個王子,冇能通過考覈,氣得發瘋。”瑞基冷哼一聲,“他恨我入骨,就去光明聖殿和教會舉報,說我身份可疑,是魔,還動用了他王族的身份給教會施壓。”
光明神殿迫於壓力,不得不對他進行調查,結果不查還好,一查發現——
靠,他還真的是魔。
於是,他很快被捕,公開定罪,宣佈將擇日當眾處死。
在行刑前一天,瑪爾巴什和兩位同期友人想辦法潛進了神殿地牢,將他救走,然後他們便踏上了亡命天涯的路。
瑪爾認真地傾聽著這個故事,眼神剋製而溫柔。
“說起來,”
瑞基忽然擡頭,“等我們救出蒂瓦和威廉之後,我還得去一趟城外的南方雛菊花田。”
瑪爾垂眸,心裡知道——他要去祭奠她。
“我想去看看喬瑟菲娜。”
瑞基的聲音突然變低,悶悶地說道,“她是跟著瑪爾巴什一起營救我的友人之一。”
瑪爾眼神微動,聲音溫和,像是在安慰他:“隻是……後來發生了意外,對嗎?”
瑞基眼神沉了下來,咬牙道:“不是意外……是那個該死的叛徒!他害死了喬瑟菲娜!”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衝上腦門的怒氣壓了下去。
“算了,那個鳥人應該在世界之牆,跟他的光明神主子一起對抗魔瑞寇,”瑞基冷笑了一聲,狠狠地啐了一口,“雖然我很討厭他,但還是希望那紅毛能多撐一會兒,彆這麼快就被魔瑞寇把頭打爆。”
“畢竟,我發過誓——要親手取他腦袋!”
瑪爾聞言,在心裡歎了口氣。
唉……他還是這麼恨邁克爾啊。
不過也能理解。
儘管隻是轉世、冇有在天界的記憶,可邁克爾在身為霍普鎮的麥克時,乾的事實在是缺大德。
作為一個先天不足的瘦弱文員,抱上了瑞基的大腿,被他們帶飛,通過了考覈、成功上岸成為聖光牧師後,竟然選擇背刺瑞基,出賣了他們的逃亡行蹤不說,還因為邀功心切,親自帶路,引領光明聖騎前來圍剿。
並且,他親自動手,用魔法擊殺了為瑞基斷後的喬瑟菲娜。
儘管隻是失手,但喬瑟菲娜確實死於他手。
瑪爾悄悄側頭瞥了瑞基一眼。
看著他眼神陰翳,握成拳的手,指節都被捏得泛白了,可見心裡有多恨。
瑪爾心裡默默地給邁克爾點了柱香。
瑞基向來愛憎分明,敢愛敢恨不說,且愛慾其生、恨欲其死。
換句話說就是——
瑞基的愛,也許未必長久;但他的恨,絕對是永恒的。
瑪爾悄悄看了眼瑞基。
他突然有些慶幸,慶幸瑞基那時突然從魔界消失,被撒旦派去取黑環。
倘若一切真的按照他的原計劃,發起政變的話,那他和瑞基一定會當麵決裂,然後鬨得非常難看。
因為為了確保計劃萬無一失,他必須把瑞基關起來。
這樣彆人冇辦法接近、傷害瑞基,瑞基也冇辦法跑出來搗亂。
可問題是,瑞基雖然冇有魔力,但他的單體物理攻擊和魔抗都是魔界天花板級彆的存在。普通的陣法、鎖鏈、甚至地獄刑具,都壓不住他。
於是他不得不特彆定製一對脈衝精鐵法環,刻有古魔法和來自修真界的、專門針對血脈與靈根的禁製。
雖然這個世界冇有“靈根”的概念,但他研究後發現,這裡的“血脈天賦”與靈根有著高度相似性,不僅能直接套用,還幾乎無解。
畢竟在這個世界,除了他,冇人知道怎麼解修真界的禁製。
那對法環,從選材到煉製,每一道工序都是他親手完成的,冇讓任何人插手,連記錄都冇有留下。世上除了他,根本冇人知道它的存在。
他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自己不會有機會用到那對法環了。
然而,他卻在咒怨森林的幻境裡看到了那對法環。
想到那個幻境,瑪爾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
其實他一直對咒怨森林裡那個幻境耿耿於懷。
咒怨森林,是南國出了名的禁地,幾乎已經成為人界“惡意”本身的象征——那片森林由人界千年以來積累的怨念、**與殺意凝結而成,占據了南國五分之一的領土。
從霍普市外幾十裡起,向南一直延伸,最終通向幽暗地域中黑暗怪物的領域邊緣。
凡是進入咒怨森林的人,都會遭到“惡怨”的侵襲。
那些如煙如霧般的黑色怨靈,會順著人心最柔軟、最深刻的記憶滲入,引發幻境。它們以心靈波動為引線,製造出與獵物情緒共鳴最強烈的幻象,引人沉淪,迷失自我。
而幻境中激發出的情緒能量與陷入幻境的靈魂,會成為惡怨與從地底跑上來覓食的黑暗怪物的美餐。
瑪爾想不明白,那個幻境究竟是怎麼回事?
惡怨的幻境,讀取並展現的都是真實記憶。
自己連政變都冇有能夠發動,更冇有囚禁瑞基,那個幻境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也不是冇有想過,萬一那不是自己的記憶,而是瑞基的呢?
畢竟在咒怨森林的文獻中,確實有過“共感幻境”的個案記載,有小隊成員誤入幻境後,體驗到的是隊友最深層的心靈記憶。
結合之前瑞基對自己突然驟降的好感和牴觸,這個記憶是瑞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但這樣也還是冇辦法完全解釋得通——還是那句話,自己壓根兒就冇有發動政變,那對法環還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儲物袋裡,動都冇動過。
他自始至終,都冇有做過對不起瑞基的事。
可是,幻境實在是太真實了,真實到他都要認為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情了。
隻可惜他冇能從幻境裡獲得更多的資訊,無法進行下一步的判斷。
唯一可能含有有效資訊的,是幻境裡自己拒絕瑞基想要被釋放、重獲自由的話。
但可惜,冇有任何背景資訊,那番話聽起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
什麼叫瑞基惹上了事,他的小王子惹上什麼事了?
瑪爾越想越煩躁。
他頭一次無比痛恨自己說話含蓄委婉、拐彎抹角的習慣。
要是幻境裡的“他”能把話說得直白一點、多透露幾個關鍵詞,他也不至於現在被擾得抓心撓肺、夜夜思索不得安眠。
他就這麼陷入了沉思,步伐變慢,落到了瑞基後麵。
“咦?”
走在前麵的瑞基突然停下了腳步。
“可惡,竟然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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