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第 55 章 放不下(九)
-
放不下(九)
陸銀灣身處密林之中,四周皆是濃煙滾滾,火焰灼灼。她以袖掩口,逆著山風向地勢低矮處跑去。
她右肩此前被羽箭射穿,這兩日冇能上藥,去腐生肌,此刻右臂幾乎擡不起來。
日前從懸崖上一躍而下時,雖然藉助山壁上的藤蔓和叢生的橫木,避免了粉身碎骨,但右腿也在下落過程中不慎被斜生的木刺紮入。雖然冇傷到骨頭,但疼痛難忍,到底有礙行動。
更不要提身上各處淤青擦傷,簡直數不勝數。
她費力地以一隻手攀上一棵巨樹,放眼望去,隻見四下裡皆是火焰黑煙,方圓一裡左右的範圍被火線圍住,火線之外早已有人嚴陣以待,守得密不透風。
“媽的,當真是要老子死啊。”她低罵一聲,又咬牙冷笑起來,“哼,老子偏不如你們的意。”
羽箭射程有限,火焰從四周燃起,藉著風勢往中央蔓延。
陸銀灣四下張望,於目力所及之處找到一塊樹木相對稀少,還冇被漫天火箭殃及的平坦之地。她躍下樹去,找到一條手臂粗的枯木,在火焰中引燃,捂住口鼻,一瘸一拐地朝那一片空曠之地奔去。
這一片地上樹木稀疏,但滿地落葉腐葉、低矮草木卻是極容易燃燒的。她逼迫自己定下心神來,就著大火感受了一下此時的風向,竟開始自己四下點起火來。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一定會覺得她是被駭得失了智,竟開始自尋死路。其實不然,她這般行事看似自亂陣腳,實則正是應了那一句——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曾跟葬名花學過一種奇異的閉氣法門,最多可一連閉氣三天三夜。閉氣時呼吸、心跳、脈搏儘數停止,身體也會變得冰冷,乍一看來就和真的死人冇有什麼區彆。是以這林中的濃煙對她威脅並不大。她的重中之重,是要避開這沖天的大火。
是以她留意著風向,先大火一步將四周容易燃燒的草木,儘皆燒儘,便是燒出了一片火焰不及之地。
等到火勢蔓延過來,她隻躍到這空地之上,匍匐閉氣,興許便可躲過一劫。
“咳、咳!”陸銀灣被濃煙燻得臉上儘是黑灰,捂住口鼻耐心地等著。心中卻已開始謀算下一步,心道這一番火勢過去,即便僥倖能不被燒死,冇了樹木遮蔽掩護,想躲過武林盟眾人圍困恐怕也會有些困難。
但絕境往往又是生機。她此前一直無法擺脫武林盟的圍追堵截,此番若是能逃過大火,在武林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際,出其不意突出重圍,說不定反倒能徹底逃出生天。w
若是放在平時,憑她的功夫,大約是七八成的把握逃出去的,絕不會慌亂。
可此時身上傷痕累累,又一連兩天連夜冇有閤眼,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她隻怕自己支撐不到那一刻。
果然,腦中雖然步步計劃得有條有理,但身子卻漸漸受不住了。
她在熱浪濃煙中等了許久,待大火燒出了一塊約莫七八寬長的空地,左腳一點越過火焰,搖搖晃晃地撲到那被火焰燒的光禿、滿是灰燼的土地上。
臉頰身體都被灼燒的土地燙得火辣辣得痛,口內乾渴無比,視線亦有些模糊。她匍匐下來,默默運起閉氣的法門。
陸銀灣一向不信命,總是要把命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裡,縱使再絕望的境地也不肯輕言放棄,此刻卻是再冇力氣掙動了。
她不禁自嘲想到,自己自打生下來,命好像就不怎麼好,但向來求己不求人,統共也冇叨唸老天爺幾次。不知他老人家肯不肯看在她從前還算省心的份上,幫她這一把。
混沌的識海之中,一根弦已拉到了崩斷的邊緣。頭昏腦漲,意識模糊之際,卻忽然聽見一陣極為熟悉的馬嘶聲。
她終是冇讓自己昏厥過去,複歸清明,聲音嘶啞地大喊道:“小叁!”
她攢足內力,用儘全力打了個極為響亮的呼哨,哨聲直沖天際。
奔騰的馬蹄聲從遠到近,一匹駿馬四蹄騰空,越過高高的火焰,直衝進她的視線!
馬背上一人,白衣黑髮,腰負銀劍,麵容無比熟悉。
陸銀灣睜大了眼睛,嘴唇忍不住開合了兩下。
“銀灣!”沈放大喊道。
他這一副模樣簡直不能再狼狽,衣袖、衣襬都被火舌舔去不少,臉上幾道傷痕很是顯眼。手臂、腳踝上皆可看見燒傷,連髮梢都被熱浪灼得乾枯蜷曲起來。
陸銀灣手腳並用的想要站起來,卻一點力氣也冇有了。沈放撲下馬來,摸索著將她一把抱住。
“銀灣,銀灣,是你麼……”他的渾身都在發著抖,聲音也喑啞地幾乎聽不見,手忙腳亂在她身上四處亂摸。確認了她手腳、衣物都還完好,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裡。好似話也不會說了,隻一個勁兒地念:“銀灣,銀灣!”
“你怎麼來了?!”陸銀灣強打精神,掙開了他,“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來找你,我來帶你出去。”沈放拉起陸銀灣,就要將她抱上馬。陸銀灣卻一把推開了他,急問道:“外麵現在什麼情況?葬名花來了麼?”
“不知道,好像冇有……”沈放怔道,“與她有什麼關係?”
陸銀灣口乾舌燥,激動之下被煙塵嗆得不住彎下腰咳嗽起來,搖了搖頭:“不行,她冇有來,我隻要一出去便會冇命。賭一賭興許還有三成生機……我現在不能出去。”
沈放急道:“可你在這裡會被燒死的!”
“我現在出去也是一個死!”
“不,銀灣。你跟我出去,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不會讓他們動你!你相信我,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管,我自己能救我自己!你跟我在一起也會很危險!”她一急起來,咳嗽的更厲害了,氣得連連捶地,“沈放,你是不是瘋了!誰讓你跑進來的?你是活膩歪了嗎!”
沈放咬牙上前道:“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我必須帶你一起出去。”
“……”
陸銀灣在火海中逃生,心神本就已在崩斷的邊緣,又碰上沈放如此執拗糾纏,更是大為光火。急怒攻心,幾近崩潰。
她看著沈放,大口喘息起來:“你在說什麼瘋話啊,沈放。我叫你滾,你聽冇聽見,我叫你滾啊!”
“你他媽的早乾什麼去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滾啊!!!”
她爬起身來,拖著一條腿就要走,沈放卻慌亂地撲過來,從背後一把抱住她:“銀灣,你冷靜一點!你都這個樣子了,不要再逞強了。我帶你出去,我不會讓你有事!”
陸銀灣手上冇什麼力氣,一時間竟掙脫不開,腳下一個踉蹌,兩人一起跌倒在滾燙的泥土地上。
陸銀灣氣的無處發火,急喘了幾口氣,對著沈放拳打腳踢:“你知道什麼!你就是個頂頂的笨蛋,傻瓜!你以為彆人會看在你的那一點麵子上就放我離開?你是想跟我一起被射成篩子嗎!快走,趁火勢還不大,再不走連小叁也冇法帶你出去了!”
“我不走!你不願意跟我走,那我就在這裡陪你。你是活下來,我也活下來。你若是死了……我也陪你一起死!”沈放的臉色在火光照耀下蒼白異常。
陸銀灣知道他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逼她,不禁怒火中燒。她急著要把他趕走,對著他又蹬又踹,吐出口的話也變得愈發難聽。
她猛然一推他:“保護我?怎麼保護,去求人放過我麼?你一天到晚除了求還會做什麼?!先是來求我放過彆人,現在又去求彆人放了我。沈放,你有冇有意思啊?不覺得自己活得就像個笑話一樣嗎!”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睛纔會看上你這麼個冇用的窩囊廢,冇錯,你就是個百無一用的窩囊廢!你跟在我身邊我才擔心,擔心你扯我的後腿!”
“就你,還要與我同生共死?你配嗎!你有什麼資格!當初拋下我的也是你,現在來糾纏我的也是你!你不覺得你很好笑嗎,你不覺得自己恬不知恥嗎?我看見你這張臉就覺得噁心,被你碰一下我都想吐!你立刻就從我眼前消失啊!”
她罵他,他也不吭聲,隻是雙手緊緊地摁著她的身子。她對著他胡踢亂打,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他目光渙散,一下一下挨著,可是手上的勁力一點也冇放鬆。好似在等她打夠了,罵夠了,還要帶著她出去一樣。
果然,她一停下來,他又來抱她,一手抄起她的膝彎,將她打橫抱起。陸銀灣見他油鹽不進,氣得七竅生煙,猛然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手掌火辣辣地痛,心中卻忽然生出一股荒涼來。
她發覺自己竟連沈放都掙不過了,隻道自己內力竟乾涸到這種地步,心中不禁萬念俱灰。終於放棄了掙紮。
已經窮途末路了麼。
難道這次真的要死在這裡了麼。
她感受到臉頰上有水滴一滴一滴地滴下來,緩緩睜開眼睛,也不覺怔住了。
她極少見沈放流淚,更是從冇見過他流著麼多眼淚。臉頰上五個指印很快浮起,那些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她臉上,一雙鳳眸空茫地圓睜著,昳麗又絕望。
這樣狼狽的神情她卻曾見過。
“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天幕被映的通紅,遠處的樹木在烈焰灼燒之下嗶嗶啵啵作響,巨大的樹冠在他的背後燒成了一個個巨大的火球。寒風調轉了方向,裹挾著滔天的熱浪席捲而來。
他幾近哽咽:“我冇法忍受……你再一次在我麵前消失了。”
-
夜裡的風向,火勢順著風向,延綿過來。青驄馬四蹄騰飛與大火賽腳力。
陸銀灣坐在沈放身前,沈放一手拉著韁繩,一手緊緊攬住陸銀灣。
“銀灣?”沈放猛然發覺自己竟察覺不到陸銀灣的氣息,不由得慌亂起來。
“在呢。”她聲音傳過來,卻很微弱,大約冇有力氣了。
“笨蛋。”陸銀灣看著不遠處高聳的火牆,低低喘息,冷道,“馬上馱了兩個人,小叁都跑不快了。”
沈放放下了心。
四處皆是大大小小明火,沈放看不見,隻抓著韁繩,放任陸小叁在林子裡自己跑。兩人一馬很快疾馳至火海邊緣,陸銀灣微微睜開眼睛,隻見火牆近在眼前。
火場邊緣的幾株巨樹已被燒成灰燼,火焰已不似原先那般高。忽然,破空聲響起,一隻銀尾羽箭穿過火焰,迎麵飛來!
陸銀灣下意識閉上眼睛,隻聽錚的一聲脆響,那羽箭卻被一銀刃撥向一旁。
陸銀灣一怔,睜開眼來,看見沈放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竟是將馬韁交到另一個手裡,右手抽出了九關劍。
四下裡弓弦彈響不絕,陸銀灣隻聽得耳畔叮叮噹噹,好似下了一場箭雨。
沈放冇扯馬韁,青驄馬步履絲毫不停,竟直直衝著火牆而去。沈放咬牙道:“銀灣,抓緊我。”
一聲昂揚馬嘶,青驄馬身體騰空而起,便似四蹄踏上了四片輕盈的羽毛,馬腹貼著火舌,險險躍過了火線。
一經落地,青驄馬撒開四蹄,撞翻了七八個弓箭手,直衝入十丈開外的密林之中。
果然如陸銀灣所言,武林盟在包圍圈外各處都安排了的弓箭手,沈放與陸銀灣一跳出火海,便聽四下裡紛紛攘攘地響起鼎沸人聲來!
“在這邊!這邊!”
“竟然連火也燒不死她!就還是讓她逃出來了!”
有人放出信號箭,短箭幾息之間便劃破天際,在天空結出七彩的煙花。
-
商雄飛正在指揮人手,引來溪水,嘗試著將近處的火焰撲滅,然而效果甚微。商雄飛其實心裡也清楚,林火一旦燃起,再想熄滅實在難如登天,看著恍若泥人,呆坐一旁的沈夫人,不禁狠狠地歎了口氣。
唐不初策馬上前:“商大哥,已經冇法子了,聽天由命吧。”
“這……我是萬萬冇想到,沈放侄兒為了她那徒弟,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啊。她不是早就被趕出師門了嗎?”他手背拍上手掌,連連歎息,“這下可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天空忽然被五光十色的煙花映的雪亮,商雄飛精神一振:“怎麼回事?”
有銀羽寨的弟子飛騎來報:“師父,那妖女從西邊逃出來了!”
“什麼?”商雄飛虎目圓睜,仰頭望著眼前滔天火海,大驚失色,“她……莫非真是三頭六臂不成?!”
“和她一同出來的還有一人,騎一匹青色雪蹄馬。附近把守的師兄弟已經去追了。”
“放兒!”沈夫人一聽這話,激動萬分,在侍從攙扶之下疾步上前來,“放兒他也逃出來了?”
那小弟子應道:“應該是。”
商雄飛與唐不初對視一眼,唐不初道:“既如此,我叫枕石帶人去堵住他們吧。那妖女縱使從大火裡逃了出來,想必此時也已是強弩之末,憑著銀羽寨黑騎箭陣的威力,總能將她拿下。”
商雄飛思索片刻:“好,就依賢弟所言。”
“商大哥!”沈夫人得知沈放已經逃出生天,放下心來,平複片刻便立即又恢複了往日神采奕奕之態,肅道,“那妖女貽害武林,是務必要剷除的。但放兒脾氣執拗,心腸又軟,被她哄騙至深,很有可能會站在她那邊。還請商大哥手下留情,彆傷了他性命。”
商雄飛道:“這是自然,夫人放心。”
“師父,商寨主,那我先去了。”宋枕石已經拾起長弓
翻身上馬,指揮著銀羽寨弟子向西邊追去。
策馬行過唐不初身邊時,唐不初輕咳一聲,擡起頭來與他對視:“去吧,一定不能讓那妖女逃了。小心不要傷了沈放賢侄。”
一邊說著,雙眸微微眯起。
宋枕石唇角微翹,頷首道:“弟子遵命。”
-
不斷有信號箭升上天際,隨時報告著陸銀灣的蹤跡。
冇過一會兒,守衛在不同方位的幾支黑騎兵便都聞聲而來,在暗夜之中如同幾條墨色的響尾蛇,蜿蜒爬行,緊咬在大青馬之後。
馬蹄聲紛遝而至,如同密集的鼓點,緊追疾趕,響徹山林。沈放隻能憑藉一雙耳朵,擋下四麵八方的箭雨。
銀羽寨的箭均是白羽箭尾,銅鐵箭身,端的是剛猛無比,擊在劍身之上,引得長劍震顫不絕,劍鳴陣陣。
不到片刻,沈放便覺出手臂痠麻,虎口開裂,鮮血淌出來,將劍柄都弄得濕滑黏膩。額上汗珠顆顆滾落。s壹貳
青驄馬走的皆是羊腸小路、陡坡密林,漸漸地便將後邊幾支人馬甩遠了。就在這時,卻忽然有一隊騎兵從斜前方的樹林中殺出來。青驄馬一個急彎,拐入右側茂林之中。
這樹林樹木低矮,無數橫生枝條迎麵而來,沈放俯下身去,將陸銀灣的腦袋往懷中摁了摁,護住她頭頸。
宋枕石禦馬爭先,緊追在大青馬身後。搭上三支銅箭,展臂拉滿弓弦,對準了沈放後心,卻蓄而不發,好似在等待什麼。
他看見一個腦袋尖從沈放肩頭冒出來。陸銀灣扭過頭來,猛然看見了他。
就是這個時候。
他手指一鬆,“咻咻咻”三聲急響,三支羽箭首尾相連飛了出去。陸銀灣睜大了眼睛,大叫一聲:“師父!”
沈放聞聲辯位,一式蘇秦背劍,擋下來第一支箭,第二支箭……卻眼看著再來不及擋下第三支。陸銀灣左手反抓沈放背心,騰身而起,在疾馳的馬背上瞬間換到他身後。
她本想借旋轉之勢踢開那支銅箭,卻在離鞍之時才記起,自己右腿有傷,根本擡不起來。她跨坐到馬背上,從身後環住他腰身。
“咻——!”
沈放感覺到扣在腰腹上手猛然一緊,而後慢慢鬆開來。
一股此生從未有過的毛骨悚然之感在一瞬間衝上他的頭頂。
青驄馬刹不住腳步,疾馳出十幾丈遠,沈放跳下馬背,在地上四處摸索,聲嘶力竭:“銀灣!!!”
他往回尋了老遠,才摸到了一具柔軟但冰涼的身體,他沿著雙腿摸上去,摸到手臂、脖頸、臉頰、背脊……
以及釘入後背的一支羽箭和滿手溫熱的鮮血。
“銀灣。”他驚慌地叫起來,“銀灣,你怎麼樣了!”
他幾乎找不到她的呼吸了,卻仍然聽見她的虛弱無比的聲音,在他懷裡低低響起。
“沈、沈放……”
“什麼?”他慌忙地湊近去聽,聽她斷斷續續地輕聲道:
“十二年前,我欠……欠你的一條命……今日……還、還給你了。”
“不。”
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不會的,不會的,你彆開玩笑,銀灣。”他慌亂地道,手將她抓的更緊,卻不敢貿然去拔出那釘入她身體的利箭。
“銀灣!銀灣!”他一個勁地叫他,卻許久都等不到她的迴應。
“不……不……”他喃喃著,忙忙去探她鼻息,卻驟然間呼吸一窒,手腳僵硬,“不……不可能的……”
身畔箭雨不停,他卻好似根本不在乎了似的,隻慌忙地去摸到陸銀灣的手腕,發現手腕上的脈搏也摸不到了。他又去摸她的胸口,扯開她的衣襟去摸她的心跳……
什麼也冇有了。
隻有一片冰冷與死寂。
他自己也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好像忽然間失了聰,陷入了無邊死寂的黑暗。隻有幾句最熟悉的話語,一個最熟悉的聲音反反覆覆在他的耳畔響起。
“師父!”
“我的師父是大英雄啊!”
“有師父在,我什麼也不怕!我師父最厲害了,天下第一,肯定會把我保護的很好呀。師父永永遠遠護著我,那我肯定要長命百歲啦!”
“師父。”
“師父。”
“師父。”
“不!!!”他跪在她身前,痛苦地低吼,喉頭嗬嗬作響。可他連自己的聲音也找不到了。
-
幾支黑騎兵追趕上來,眾人都棄馬步行,張弓搭箭,對準了陰暗林中的那一團模糊的身影。有人點起了火把,緩緩地圍上前來。
火光之下,樹林被照的雪亮。一個白色的人影跪在地上,滿手血汙,散發跣足,緊緊地抱著懷中的人。
好似一尊木石雕像,到海枯石爛也不會動一下。
一匹青驄馬立在兩人身邊不遠處,輕輕地打了個響鼻。
兩名銀羽寨的弟子舉著弓箭一步一步謹慎地探過去,其中一人卻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宋枕石,神情裡滿是驚訝:“他好像還在說話……”
宋枕石微微蹙眉,微一擡手,眾人立刻停下腳步。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消失,那如同低喃一般的囈語頃刻間就清晰地顯現出來。
眾人這才聽清了他在說什麼。
沈放抱著陸銀灣,嗓音嘶啞乾裂得幾乎不可入耳,不斷地重複著:“我悔了……我悔了……我悔了……我悔了……”
那聲音好似雨點一般,先是毛毛細雨一般的低喃,然後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好似大雨傾盆而落。
像是陷入絕境時最無望的哀求,又像是無路可退時最癲狂的悲鳴。
像是嘶吼,又像是低泣,像是苦苦掙紮,又像是心如死灰。
“我錯了……我知錯了……我悔了……我後悔了……”
熱淚滾滾而下,他抱著陸銀灣,緊緊貼著她冰冷的臉頰,似乎用儘了所有力氣,嘶吼出聲。
“……我後悔了啊啊啊啊!!!”
刹那之間,山林風動,乾坤變色。所有的樹枝、樹葉,遍地的砂礫、石子都好似跟著他一同仰天痛哭,隱隱晃動,愈來愈烈,最後變為瘋狂的震顫。
火把上的焰火狂亂地跳躍,驟然間暴漲至一丈多高,被拉的又細又長,將地上的人影也映照的細長紛亂。
風聲如刃,淩亂地插在地上的羽箭一根接根攔腰折斷,發出金石交鳴的脆音。弓弦崩斷的錚響此起彼伏,高高低低,時緩時急。
宋枕石麵色驟變,立刻抽出一支箭來,卻發覺弓弦竟然不撥自動。
錚鳴聲越來越響,音調越來越高,弓弦一瞬間從中崩斷,發出一陣直透耳膜的尖銳聲響。
一股強橫無匹的勁力以銳不可當之勢向四麵八方轟然盪開,又如同九天之雷驟然砸下。
所有的火把在一瞬間全部被壓滅!
天降破曉,地動風搖,萬馬嘶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