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第 89 章 七竅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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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竅心(二)
正是冬去春來的好時節,屋外日光正暖,碧竹搖曳,屋內暗室生香,綺靡的喘息廝磨之聲時斷時續。
這曖昧的聲響卻忽然被極輕的一聲呻吟打斷了,陸銀灣忽得彎下腰來,額頭緊緊地抵住段綺年的肩膀,緊緊咬著嘴唇,哼出聲來。
段綺年扶住她肩膀,低聲道:“怎麼,咬疼你了?”
“不是。”陸銀灣臉色白如金紙,緩緩地搖了搖頭:“是胸口……又開始痛起來了。”
段綺年微一蹙眉:“秦玉兒不是說你已無甚大礙了麼?”
陸銀灣疼得滿頭是汗:“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昨天的確冇什麼痛感的,但今天早起便隱隱覺出不舒服來。其實今早在林子裡的時候,就已經隱隱作痛,那知現在愈發狠了……”
段綺年回想起早上在竹林裡的時候,陸銀灣淚眼朦朧之時,的確是說自己胸口有些疼痛,不禁眉頭緊蹙,將陸銀灣打橫抱起,安置到床上。
他將陸銀灣一隻雪白的腕子拿到手裡,並指搭上,探了片刻,忽然神色遽變,一瞬間將陸銀灣手腕攥得死緊。
陸銀灣手腕險些被他捏折,禁不住悶哼了一聲,驚詫地睜開眼來瞧他:“怎麼了?”
段綺年麵色陰晴不定,一雙眼睛緊緊地盯住她,一言不發。
陸銀灣神色茫然地望著他,輕聲喘息著:“大哥,到底怎麼了?”
段綺年垂下眼睛,將她的手塞回被子裡,半晌道:“你先休息會兒,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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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兒小睡起來,日頭已經偏西,自覺有些胃痛,便到廚房裡煮些粟米粥來喝。尹如是正替她生著火,哪料段綺年和殷妾仇卻忽然來到庖廚之中。
她瞧了瞧段綺年那張臉,隻差將來者不善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姓段的,你能不能彆在這兒血口噴人?本少俠看在沈放的麵子上,收容你們三個聖教餘孽,已是天大的寬宏了。不指望你知恩圖報,你也總不能恩將仇報吧?”
尹如是、秦玉兒、段綺年、殷妾仇兩兩相對而立,成掎角之勢。尹如是擡臂將秦玉兒擋在身後,眯了眯眼睛,冷笑一聲。
“誤診?玉兒自從玉壺山上下來,這十幾年就從來冇有錯過診,就你那點三腳貓的醫術,在你教中治治頭疼腦熱的就罷了,也要到她麵前來班門弄斧?若是要找茬兒儘管直說,我來陪你。”
殷妾仇似乎還未明白是什麼狀況,隻是聽見動靜便急沖沖跑來了,連忙上前一步攔在二人之間:“慢著慢著,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呀!”
段綺年擡臂將他撥開,神色變也不變,冷冷凝視著對麵二人。
“三焦經脈俱損,心肝脾肺皆創,你既是名滿天下的神醫,若不是有意為之,怎麼會看不出來?”
“什麼?”殷妾仇聞言回過頭來,不禁瞪大了眼睛,“三焦經……你、你說誰?”
你道殷妾仇為何如此驚訝?實則是因為三焦經實在是攸關性命的一條極重要的經脈。此經脈起於關衝,上出於無名指與小指之間,沿手背至前臂,繞過橈、尺二骨,過肘至肩,與足少陽經交出之後,經缺盆部而下,佈於膻中,與心包相聯絡,從胸至腹,與肺、脾、胃、腎、腸等緊要臟器皆有相連。
此經脈一旦受損,心肺俱傷,輕則武功儘廢,身體癱瘓,重則全身器官衰竭,性命不保。
這等重要經脈,在臨陣對敵之際於自保、於殺敵都是極為緊要的。但凡是習武之人,即便是似殷妾仇這樣從未學過醫術的,也都對此經脈瞭如指掌。
殷妾仇大驚失色:“段兄,你是說陸銀灣……”
段綺年麵色陰沉如水,隻凝視著對麵兩人,默然不語。
秦玉兒沉吟半晌,終是開了口:“待我先去看看,再做決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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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妾仇性子急,頭一個闖進屋裡來,一錯眼便看見躺在床上的陸銀灣。她似是聽見了動靜,要坐起身來,卻猛地彎下了腰,剋製不住地咳嗽起來。
“陸銀灣!你怎麼樣?!”殷妾仇一個箭步衝過去扶住她,看見她手心裡鮮紅的血跡,當真是觸目驚心,頓時便慌了:“這、這……怎麼回事?方纔不還好好的麼?怎麼忽然就成這樣了?!”
秦玉兒將他推開,坐到床邊替陸銀灣診脈,段綺年立在一旁,默然不語。
秦玉兒秀麗的眉頭漸漸地皺起來,半晌,才沉聲道:“的確是心口處的三焦經被震傷了。”
這一下,便是尹如是都大大吃了一驚,殷妾仇更是當場便大聲叫嚷了起來:“怎麼可能,你之前不是說她都好了麼?怎麼會突然如此?!”
秦玉兒沉吟道:“其中緣由我也說不太清,不過也不乏這麼一種可能:日前擊中她心口的那人實則是個精於內力的好手。他那一掌在瞬息間以內力灌入她體內,初時損傷不大,那股內力卻能在她體內生生不息,愈演愈強,間斷地損傷她的心脈。”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功夫?”殷妾仇驚奇道。
秦玉兒搖了搖頭
“這種功夫倒也不是完全冇有,隻是少見些,難練些,南洋木流派的‘花重錦官城’,點蒼劍派的‘二重氣勁’都有點這個意思。隻是……”
秦玉兒也不禁摸著下巴,喃喃自語起來:“按道理說,我不該一點也冇有發覺呀……唐不初和沈夫人手底下,又怎麼會有這樣的高手?內力練至如此地步,又怎麼會甘心屈居人下,作鷹犬走狗之流?”
她尚且在苦思而不得解,殷妾仇卻已經聽不下去了:“這傷程度如何,危及性命麼?”
秦玉兒默了默,搖了搖頭:“這傷我治不了,恐怕是無力迴天了。”
“什麼?!”殷妾仇大叫一聲,“你胡說!”段綺年的臉色也立時黑了下來。秦玉兒依舊搖頭,淡淡道:“心脈損傷至此,左右不過日光景……已算是個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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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兒與尹如是先後離開房間,段綺年又捉起陸銀灣的手,反覆探查了幾遍。他擡起頭來凝視著陸銀灣微垂的眼睛,眸光晦暗不明。
殷妾仇在床邊來來回回地走,臉色煞白,滿頭大汗,目光茫然。
陸銀灣瞧見他這般,不禁歎了口氣,輕聲笑道:“阿仇,你彆愁啦。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總是要死的,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
殷妾仇卻不肯認命一般地搖了搖頭,陀螺似的打著轉。
陸銀灣又笑道:“你就是再轉,轉得腦袋都發昏了,也換不來什麼靈丹妙藥哇。這世上的藥隻能救活人,連玉壺神醫都說我必死無疑了,還有什麼法子?”
她此時小臉煞白,嘴角還帶著殷紅的血跡,說話也有氣無力的,隻說到一半便輕聲咳嗽起來,再不似平日神氣活現模樣。
殷妾仇哪裡見過她這個樣子,急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將她緊緊抱住:“段兄,你快救她啊!咱們教中的雪蓮花不是能生死人,肉白骨麼,那個歸你管,你快拿給她用啊!”
他此言一出,屋裡霎時間安靜了一瞬。段綺年瞥他一眼:“你以為洱海雪蓮是什麼東西,隨隨便便是個人都能用?”
“她不是彆人,是陸銀灣呀!”殷妾仇睜大了眼睛。
“阿仇,你不要鬨了。”陸銀灣氣若遊絲,“洱海雪蓮是咱們聖教的寶物,二十年才得一株,的確不是我能用的……咱們教主出關在即,這雪蓮是給教主用的。”
“我哪裡鬨了,你給我閉嘴,你他媽的都快死了!段兄,我們去求求副教主,或者是秦堂主……讓他們把雪蓮花分一點給銀灣!”
“孩子話……”段綺年擡起眼來,聲音低沉,“雪蓮花一次隻用給一個人用,否則便冇有奇效了。你覺得他們會給她用麼?”
“那怎麼辦!”殷妾仇激動地叫起來,“我們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死麼?!”
“實在不行的話,我們、我們自己……”殷妾仇未將話說完,眼睛裡卻閃過幾分奇異的光芒,目含期翼地看向段綺年。
“……”
段綺年望了他一眼,半晌,淡淡道:“不該有的念頭,你最好一刻也不要有。趕緊把你心裡那點心思忘個乾淨,要不然誰也救不了你。”
“段兄,你……”殷妾仇似是還想說什麼,聲音卻也不自覺地弱下去,垂下腦袋來。
段綺年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又落到了陸銀灣臉上,若有所思地默了片刻。正巧陸銀灣也擡起眼來看他,目光呆呆的,卻還算平靜,不知躲閃。
段綺年起身走出屋子去。
“哎,段兄!”殷妾仇在後麵小聲的叫了一聲,他卻連頭也不回一下。殷妾仇的眼眶已經紅了,小聲嘀咕起來:“段兄怎麼這麼絕情啊……”x一2
“傻瓜……”陸銀灣笑話起他來。
“你彆擔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哪怕去偷去搶,我也給你弄回來!”殷妾仇咬了咬牙,低聲道,“我再找段兄去,你先睡會兒吧。”
他扶著陸銀灣躺下,在床邊守了一陣。過了片刻,見她側過身去麵對床裡,似是睡熟了,這才起了身,匆匆忙忙跑出門去。
屋裡安靜的很,隻剩下陸銀灣一個人。
半晌,鴉羽一般的睫毛輕輕地動了動,一雙寒星般的眼睛背對著窗外斜照進的陽光,緩緩地睜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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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廬山的山腰處有一汪清潭,小得很,嵌在幽碧的竹林間,好似翡翠一般。清潭邊便是一麵峭壁,不算高,泉眼就是開在這山石上,一年四季汩汩地向外淌著水。
申時過半的時候,沈放還坐在這潭邊,對著潭水發呆。這般數著自己的時日過日子的感覺的確不算好受,可偏偏他此刻也不知該去何處,不知該做什麼。
要回去看看母親麼?雖說他心中對過往舊事仍舊耿耿於懷,但到底是為人子女,大約還是要道個彆纔好。要趕回少華山,跟觀中的師兄、師伯們再見一麵麼?可那樣是不是隻會徒惹他們傷感?
聽尹如是說,中路的武林盟人馬在歡喜禪師的帶領下,已快將蜀地收複完全了,若是能再進一步
一舉突入大理,將聖教一網打儘、斬草除根,中原武林少說能有幾十年安寧日子過。
正是關乎成敗、急需用人的時候,若放在往常,他恢複了武功,定是要第一時間奔赴到兩軍交鋒的最前線的,可如今這將死之軀……
怕是尚未趕到,便要斃命於半道了吧?
沈放失笑,自嘲地搖了搖頭。
他望著天色,心中呆呆地想道:“再在外麵轉一會吧,等晚些時候,銀灣睡下了再回去。免得叫她看見我又心煩。”
正在出神之際,忽有幾道極為細微的破空聲響自他身後傳來,他劍也未拔,反手一揮,道袍廣袖帶起一陣極強勁的風流,十幾枚被折斷的鋼針便叮鈴鈴地掉在潭邊的石子地上。
沈放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袖,回過身冷冷地看著來人。
段綺年一身黑袍,嘴角噙笑,撫著掌從竹林裡走出來。沈放一見是他,神色更冷:“你來做什麼?”
段綺年輕嗤一聲,淡道:“來看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模樣,樂一樂。”
沈放雙瞳驟縮,拳頭幾乎捏的咯咯作響。忽然一陣勁風迎麵襲來,竟是段綺年驟然出拳,一拳砸向他麵門。
沈放偏頭避過,霎時間怒火中燒,一雙清淩淩的鳳眼亮得竟要燃起鮮豔的火光來!
段綺年出拳如風,走腿如電,攻勢連綿不絕,一招一式端的是狠辣無比。沈放眼眸極亮,冷冷瞧著他,揹負著雙手上下騰挪,兩人就這麼在林間動起手來。
走過三四十招的功夫,沈放冷笑著道了句:“不過如此。”
他放開雙手,驟然發難,掌風如刀刃一般連指段綺年頭、頸、目、心,各大要xue。忽然間,並指如刀,直點向段綺年膻中xue,而後變指為拳,狠狠擊在其胸膛之上。
段綺年連退了七八丈遠,才堪堪站定,不禁眯了眯眼睛。
沈放見他臉色發白,卻仍舊嘴角微勾,一副氣定神閒模樣,心中不禁氣血翻湧,一陣心煩意亂。
他冷著臉,一甩衣袖,回身便走,身後卻又有勁風襲來。此番當真是忍無可忍,沈放驟然放開內力,隻聽得轟然一聲——
兩人便好似一塊巨石撞向了山壁,竟似是將山也撼動了一般。峭壁上的泥土碎石簌簌滾落,沈放擒住段綺年雙腕死xue,緊緊將他釘在山壁之上。
“你夠了冇有,不要太過分了!”沈放怒火中燒,麵色卻冷得駭人,“我若真是要殺你,你早已死了千百次了!”
段綺年暗動內力,掙了掙,卻發覺他雙手堅若磐石鋼鐵,竟紋絲不動。索性也就放鬆了下來。
他瞧著沈放幾乎要燒起來的眼睛,忽然輕笑一聲,湊到他耳畔:“沈放,你嫉妒我。”
沈放的身體驟然一僵,雙目通紅。
段綺年沉沉地笑起來,肆無忌憚:“你的眼睛裡滿滿的寫的都是嫉妒兩個字。”
“你連殺我都不敢,因為你知道你若殺了我,定然有人會恨透了你。”
“你!”沈放咬牙切齒,雙手猛然用力,段綺年的腕骨登時咯咯作響起來,似乎下一瞬就要斷折,他本人卻依舊氣定神閒,八風不動。
半晌,沈放終是鬆了力氣,似是精疲力儘一般地退開一步,輕聲喘息起來,神色茫然地道。
“你到底想要什麼?我退得還不夠遠麼,你到底還想要乾什麼……”
段綺年瞧著他,似是也有些感慨,嗤笑道:“我們果然不是一類人。若是我遇上這種事情,可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若是我的話,她喜歡上了誰,我便殺了誰,即便讓她遍體鱗傷,我也……”
“你住口!”沈放怒道,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若膽敢動她一根汗毛,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哦,你是想說‘做鬼也不會放過我麼’?”段綺年淡淡地嗤了一聲,“你也知道,你快要死了啊。”x一2
沈放啞口無言,半晌,才鬆開手,怔怔地望著他:“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段綺年:“……”
“你不能……你、你若是真喜歡她,就不能傷害她,你……”沈放語無倫次地道。
段綺年見他一副絕望至極的模樣,也不禁失語半晌。他嗤笑了一聲:“沈放,我不是你,她更不是你,不傷害彆人就不錯了,冇那麼容易被人拿捏。你若是真的擔心她,不妨考慮些眼下的事吧。”
“我方纔不過是想試試你武功恢複得如何罷了。我有件要緊的事,需要你幫忙。”
沈放見段綺年的神色嚴肅下來,也不禁冷下臉道:“我們正邪殊途,恐怕冇有什麼交情吧?我憑什麼要幫你的忙?”
“你想清楚,是關乎陸銀灣性命的事。她快死了,你知道麼?”
沈放驟然睜大了眼睛:“不可能!你在說什麼胡話!”
“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問,連玉壺神醫都說她冇有法子了。”段綺年神色平靜地看著沈放,語氣低沉,緩緩地道,“如今能救她的隻有一樣東西……”
“洱海雪蓮,我要你跟我一起,去把這花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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