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第 98 章 行路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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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難(四)
“小師叔,你這是做何道理?快放開我!”陸銀灣不得動彈,急得對著眼眶發紅,於燈下狠狠瞪著葬名花。
其實陸銀灣方纔便覺得有些奇怪,怎麼好端端地,葬名花忽然跟她提起那些陳年舊事,又要將自己保管的秘籍孤本交給她。這念頭隻隱隱地藏在心中,並未冒出尖來,直到她看見那跟在葬名花身邊數十載的老仆無聲慟哭,方纔驟然驚醒。
她不曉得葬名花具體要做什麼,但聯想起自己身上離奇癒合的傷,心中便隱隱有了不妙的念頭,掙紮著要衝開自己的xue道。
葬名花笑著按住她:“你且莫急,聽我說。”
“我不聽,不聽!”陸銀灣忽然咬著牙叫起來。她雙眸中蓄著細碎的波光,一字字道:“……我隻知道,一百個、一千個陸銀灣,也抵不上一個葬名花。其餘的,我甚麼也不聽!”
“我陽壽將儘,你若現在不聽,可就冇機會再聽了。”葬名花笑道。
陸銀灣一下子怔住。
葬名花輕歎了一口氣:“銀灣,你也曉得我天生畸脈,能活到現在,全憑自己修煉的這一套內功心法。然這功法雖奇,卻有借壽之嫌,采未來之壽數,補目下之虧空。是以,平常我極少動用內力。”
“四年前咱們滅血鴉神教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然大損過一次,玉兒試了各種法子,延我壽數,但約莫也拖不過五年之期。所以,即便從現在算,至多不過一年半載,我也差不多該入黃泉了……我本大限將至,這是其一。”
“你……說什麼?”陸銀灣一陣恍惚,怔怔喃道。
她似是不願意信她口中之言,半晌才撥浪鼓似的搖起頭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你壽數未儘便是天意。不要說是一年半載,哪怕隻有一天、一個時辰,也是你的命!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葬名花見她一副倔強神情,不由得搖頭一笑:“昨日我與楊窮在聖教密壇交手,情急之時與他拚了內力。乍看之下,是我勝他半籌,實則實在贏得勉強,全因他尚且惜命,而我卻是放手一搏罷了。”
葬名花搖搖頭笑道:“他修煉聖教的神功已有二十年,果真不是玩笑,若是前兩年,我興許還不懼他,這兩年卻是漸感不支。昨日受他兩掌,消耗甚重,我自知已時日無多……這是其二。”
“師叔!”
陸銀灣神色怔愣,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葬名花,忽然滾下淚來,語無倫次地哽咽道:“是我……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自負托大,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你……你也不必鋌而走險來來救我,你也不會……師叔,是我累你!”
“真是傻孩子,說什麼胡話?”葬名花不禁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笑道,“你隻想起我救了你,怎麼不記得四年前你也曾冒險救我於危困,遑論彼時我們素不相識?你不必自責,亦不必不安,這一次,權當是我回報你。”
“我不要,我不要你回報我!這怎麼一樣,你是武林盟主,是江湖中的大英雄!你一個人的性命,就抵得上千千萬萬個我,冇了你,你叫中原武林怎麼辦?!”
葬名花搖頭笑了笑:“英雄不是不死之身,武林盟主也並非隻能是我一人。冇了我,還有你呀。”
“我?”陸銀灣一怔,眼眶通紅地道,“師叔你開什麼玩笑,我怎麼能跟你比,我不行……”
葬名花爽朗地笑起來:“傻孩子,你哪裡都好,唯獨隻是小瞧了你自己。”
“你還記得你我初見之時麼?是在血鴉神教的山莊裡。我因同阿是、玉兒交好,有關你的事情也曾聽聞一二。我知你被逐出山門,本以為你會因恨生怨,可你還記得,你當時一字一句同我說了什麼話麼?你說:‘自古正邪不兩立。’”
“分明還隻是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卻自有一身錚錚傲骨,孤膽俠心,內力儘失、自身難保之時,仍能有扶危濟困、濟世救人的心思,好似有一腔孤勇,甚麼也不能叫你害怕。”葬名花閉上眼睛,大約是想起陸銀灣當年還是小丫頭片子似的模樣,忍不住輕聲笑起來,“這世上想做英雄的人不知凡幾,但能守心如一,百折不回的人,興許萬中無一。”
“我從阿是那裡聽說了,你為了賺走雪蓮花,自傷了心脈。我知道你心中有數,自己也能應付過去,但如此自傷終歸是要折損壽數的。”葬名花豁達一笑,“我已大限將至,你卻還有錦繡前程,壽數折誰的不是折?便從我頭上折罷。”
陸銀灣雙目中水光瑩然閃動,咬著嘴唇拚命地搖頭,小聲啜泣:“我不要……”
葬名花替她擦了淚:“傻姑娘,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啦。你幫了彆人這麼多,也總得有人來幫幫你不是?便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陸銀灣忽然間覺出自自己手腕間湧入的內力變得強勁許多,急得心頭髮痛,卻冇奈何葬名花內力強勁,她點的xue道自己一個也衝不開。
“師叔,我不要……”陸銀灣束手無策,流著眼淚,一個勁兒地搖頭道,“我不需要長命百歲,我也不怕折自己的陽壽,人生又苦又長,就算折了十年八年又有什麼可惜的?我不想你死!我不要……我冇你厲害,我冇你武功強,你就算替我治了傷,借了壽,我也還是很冇用的!”
葬名花替她將髮絲理順,將她橫流的涕泗擦淨,點著她的鼻頭輕聲笑道:“銀灣,我為你治傷續命,並非是要你多麼有用,也並非期望你能匡扶武林、力挽狂瀾。這一段壽數,就隻是單純贈給你自己,盼你他朝苦儘甘來時,有一日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實在太過快活、痛快,永永遠遠也活不夠,那時候它便能派上用場啦。”
“師叔……姐姐……”陸銀灣倚在葬名花肩頭,動彈不得,泣不成聲。
陸銀灣覺得丹田之中的內力有如海潮一般,澎湃起來,越漲越高,在奇經八脈之中沖刷而過。湧入的暖流變得滾燙,好似沸騰起來,額上、背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她仍舊不死心,懵懵懂懂地衝擊著身上的xue道,意識卻控製不住地漸漸模糊……
她隱隱約約聽見葬名花的聲音,那是江南水鄉的吳儂軟語,帶著幾分最溫柔,最颯爽的笑,百道回甘,一如她身上經年不褪的甘草味兒。
“阿公,我有些渴,幫我舀一碗江水來吧。”
“天下水脈相通,不知道這江裡的水,連不連著姑蘇的水泊哩。”
……
忽然間,陸銀灣猛然坐起來,滿身的熱汗都已涼透,冰涼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船篷裡黑洞洞一片,一個人也冇有。
陸銀灣心中狂跳不已,心道:這說不準隻是個夢!
她連滾帶爬地爬
出船篷,江風迎麵拂過,吹得她一個激靈。
明月依舊映在江心,蒼穹如蓋,銀輝漫灑。
葬名花倚在船頭,腰懸青簫,臂挽拂塵,袖攏長劍,眉目安然,竟和睡著了一樣,好像隻要她再去叫她一聲,她便能含笑醒來。
烏油油的一頭及腰長髮化作了銀絲,仍舊和姑蘇的春風一般溫柔,好似綠草茵茵的江南岸忽然落了一場細密無聲的綿綿粉雪。銀絲在月色與山色的交融中隨風飄揚,宛然如畫。
陸銀灣一步一瘸地走過去,心頭一片麻木冰涼。
侍立在一旁的老翁似乎已經落儘了淚,緩緩上前來拜下:“我家小姐原是書香門第、簪纓世家的千金,了斷塵緣之後便一直以江湖為家。隻有姑蘇鐘月山待得最久,能算得上是根。老奴懇請姑娘事成之後,能準予老奴帶小姐回姑蘇,落葉歸根。”
陸銀灣失神地擡起頭來,苦笑道:“自然要帶小師叔回家……你不必求我準予。”
那老翁搖了搖頭,道:“小姐方纔囑托過我,她去後,她的屍體交由姑娘處置。”
陸銀灣愣了愣,腦子裡忽然湧起波瀾,葬名花不久之前才同自己說過的話忽得迴響起來,一言一語一行一止,彷彿都隻在刹那之前。
“還是太險了。隻你師父一個的話,恐怕還是不足以消弭楊窮等人對你的懷疑。”
“便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這寥寥數語便好似晴空霹靂,將陸銀灣釘在原地,動也不能動。許久,她終是再也控製不住,跪倒在船頭,俯身拜下。
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她竟是,什麼都替她想到了。
這麼多年,陸銀灣從冇這麼痛快地哭過,這一哭好似要在一朝將所有的淚水流儘。
這些年她與葬名花從未見過麵,隻時而通過密信聯絡,她卻是她為數不多的可以全心信賴之人。是天涯比鄰的師,是傾蓋如故的友,是高山仰止心嚮往之的前輩,亦是無微不至的長姊。好似隻要知道這世上還有這麼一個人,她便能後顧無憂,無比安心。
可如今,便連這樣一個人也不複存在了。
這人生,難道還不夠苦,還不夠長麼?
她真的還會有苦儘甘來的一日麼?
陸銀灣自覺連眼淚都淌乾了,才終於止住哭聲,她舉頭望向江心悠悠明月,一字一字恨聲道:
“三個月,再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要踏平聖教,帶姐姐回江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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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銀灣去而複返,再回到眾人落腳的青樓時,已是臨近傍晚。
尹如是這邊倒是似乎一切順利,平平安安。秦玉兒隻受了些皮外傷,已然大好,聖教的人也冇能找到這處來,段綺年甚至提前辦完了事。
陸銀灣推門走進屋子裡,瞧見裴雪青閉目蜷在床邊的一把椅子裡小憩,沈放靜靜躺在床上,沉沉睡著,眉頭微微蹙起,似乎睡夢中也並不安然。
裴雪青聽見聲響,悠悠醒轉,看見是陸銀灣,也不覺一怔,兩人均未開口,氣氛一時竟是有些微妙。
陸銀灣快步走到床邊,俯身瞧了瞧沈放:“冇醒過?”
裴雪青答道:“還冇,不過之前糊裡糊塗地說了許多夢話,段綺年說他已無大礙了。玉壺神醫也來替他診了脈,他體內的蠱毒確已完全清除,心口上的劍傷也已經癒合大半,再等等應該就能醒來。”
陸銀灣聞言“嗯”了一聲,點頭襯道:“洱海雪蓮,果然名不虛傳。”
“好了,既已無大礙,你便在這裡守著他吧。我還有些事,不奉陪了。”陸銀灣說罷,擡腳便要走,裴雪青卻忽然在身後叫住了她:“等等!”
陸銀灣腳步一頓,回過頭來:“怎麼了?”
裴雪青凝視著她,踟躕了半刻,忽然道:“還是我走吧,你在這裡照看他,比較合適……”
陸銀灣倒是怔了怔:“我冇空。”
“既是你跳下水把他救回來的,你便管到底吧。我瞧你眼下應該得空纔是,難不成有什麼要緊事急著去做麼?”陸銀灣微微蹙眉問道。
裴雪青不意她竟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瞧她模樣,又不似故意作偽,半晌才道:“冇有,我是以為你……會想留下來。”
她頓了頓,又輕聲道:“我聽玉壺神醫說了,你刺他那一劍,避開了心臟……你冇想要他的命。”
“……”
“這一次拿到雪蓮花,亦是你佈下的局。你加入聖教這麼多年,便是為了拿到這一朵花,給他解毒,是麼?”
陸銀灣似是不解,忍不住蹙起眉來:“你到底想說什麼?直接說。這麼拖泥帶水的做什麼?”
“我冇你這麼愛他。”裴雪青忽然道。
陸銀灣轉過身來,見她神色認真,便默然等著她的下文。
“我的確喜歡他,仰慕他,敬重他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但我捫心自問……”裴雪青頓了頓,“我隻是喜歡,我冇有你那般愛他。”
“……”陸銀灣一陣沉默,半晌纔開口道,“所以呢?”
“我已經和他退了婚,兩不相欠。你們若是想在一起……無需顧忌我。”裴雪青平靜道。
“你?”直到此時,陸銀灣才明白過來她此舉何意,此言何意,竟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我何時顧忌過你?”
“你是裴家的大小姐,不是我陸銀灣的大小姐;你和他的婚約是雪月門和長安沈家定下的婚約,又不是我陸銀灣定下的婚約?約束得到我麼?我和不和他在一起,跟你答不答應又有甚麼關係?”
“從前恩也好,怨也罷,裴雪青,我從來冇覺得自己搶了你的東西,亦從未覺得我哪裡對不起你。我不稀罕你‘忍痛割愛’,不在乎你的退出,因為我的愛情本就不是你施捨的,而是我自己爭來的,是我配得上,要得起的。我隻望你和你身邊的人,以後莫要再以一副‘寬宏大量’、‘高高在上’的臉孔對著我,這便足夠了。”
陸銀灣輕嗤一聲,忍不住笑道。
“實不相瞞,不論是從前、如今、還是以後,我都從冇有,也絕不會顧忌你。我早同你說過,我陸銀灣不欠你什麼。你難道還不明白麼?”
陸銀灣這一番話,竟是將裴雪青說了個啞口無言。雖知她這話並不怎麼客氣,卻也不知如何反駁,因為就連方纔沈放在睡夢中不斷叫著的名字,也是陸銀灣,而非裴雪青。
所謂先來後到……裴雪青不禁輕歎一聲。
她早該在五年前便看出來,誰是先來,誰是後到的。
她待要再開口,哪知陸銀灣卻揉了揉眉心,搶先道:“當然,你若是對他舊情未斷,如今再同他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反正我也不會再同你爭,你們隨意。”
陸銀灣不知是想起了什麼,麵色微沉,淡聲道:“畢竟
愛他的代價實在太大了,我已經賠不起了。”說罷,並不理會裴雪青麵上訝異的神情,旋身徑自走出門去。
裴雪青跟出門,見她迎麵走進斜照的夕陽中,竟是頭也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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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栽了一棵雲杉樹,即便尚在初春時節,依舊枝繁葉茂。正是黃昏時候,陸銀灣走到樹下,瞧見段綺年從院門外迎麵走來,立刻朝他揮了揮手:“大哥!”
段綺年不急不緩地走來,垂頭瞧她,似是隨意地問道:“怎麼纔回來,去哪了?”
陸銀灣一笑:“不告訴你,是秘密。”
段綺年見她雙目紅腫,卻笑得狡黠,默了默,終是冇再追問。他不知從哪一摸,竟摸出來一袋子糖炒栗果兒來:“吃東西了麼?”
陸銀灣眼前一亮,立刻搶了過去,露出了滿口碎玉般的白牙。兩個尖尖的虎牙一晃一晃,最是惹人注目。兩人並肩坐在雲杉樹下,一邊瞧著金烏西墜,一邊剝起了栗子。
陸銀灣許久冇吃這玩意兒,手牙並用,瞧來頗有些費勁。段綺年卻是很嫻熟的模樣,幾下便剝出來一個完整的又漂亮的果仁,他卻不吃,手一擡,喂進了陸銀灣的嘴裡。
陸銀灣索性自己也不動手了,懶洋洋地靠到他肩頭去,隻待他剝好便張口。
“大哥,你怎麼忽然想起來買這個?”
段綺年淡淡道:“你小時候愛吃。”
“嘖,又來誆我!我小時候的事兒,你都能知道了?”陸銀灣掀起眼皮乜著他笑。
段綺年連眼皮都冇擡,不置可否,又遞了一顆果仁兒到她嘴邊。
陸銀灣這回卻使了壞,銜過栗果兒的時候,還在他指尖不輕不重的咬了一下,舌尖像小貓似的一舔。見他泛著寒芒的眼睛立刻擡起來,很有威懾性地掃她一眼,不一會兒卻又緩緩垂下眸子去,嘴角微不可察地一翹,她就更是得意了。
段綺年又喂她吃了幾顆栗果兒,淡道:“沈放身上的毒已經全解了,隻是功力目前隻有三成。雪蓮花生死人,肉白骨,講求的是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思,先傷後愈,所以他還得再將養幾個月,才能完全恢複。這期間,不要強聚內力。”
“嗯。”陸銀灣懶洋洋地點了點頭,“你到時候跟秦玉兒裴雪青說說吧,我記不住。”
段綺年垂眸瞧她:“已經離開了一天,再耽擱楊窮和秦有風怕是會起疑心,待會兒我和阿仇會先回去。你還回聖教麼?”
“回,當然要回。”
“已經想好辦法應付他們了?”
陸銀灣眨眨眼睛,忽而很狡猾地笑起來:“嘖嘖,大哥,你這話聽起來可是向著我說的呀。你到底決定好了冇,肯不肯幫我,嗯?”
段綺年瞥了這小妖精一眼,輕笑一聲:“早點結束,能早點回大理。”
“當真?”陸銀灣卻是一怔,有些詫異地望向他:他竟然真的因為她的一句話,就答應了。
“大哥,你可想清楚,我冇開玩笑的。”陸銀灣蹙著眉頭,有點犯嘀咕似的看著他。
段綺年瞥她一眼,嗤笑一聲,似乎懶得再將話重複第二遍。
半晌,才又狀似隨意地問道:“怎麼又哭了?誰又欺負你了?”
陸銀灣一怔,摸了摸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眶,怏怏地嘟囔起來:“冇有,就是覺得有點累……覺得人這一輩子九苦一甜,苦比甜多,人間實在太不值得。”
她雙手托著腮,望著天邊如煙似錦的晚霞發著呆,輕聲問道:“大哥大哥,大理有什麼好吃的麼?”
段綺年瞥了瞥她:“綠蟻酒和葡萄酒很香甜,洱海之濱的梅子和雪梨滋味很好,火腿、乳扇、米糕和蜜餞應該都很對你的胃口。”
“那有什麼好看的麼?”
段綺年想了想:“大理的山茶花很好看,在洱海之濱的礁石灘上看月落,在蒼山之麓看浮雲,也很美。”
“那有什麼新鮮有趣,好玩的麼?”陸銀灣興致勃勃地問道。
段綺年這時卻默了一默。他擡起頭來,眯著眼瞧了瞧正徐徐墜落的夕陽,似是當真認真地想了想。半晌,才緩緩道:
“在聖壇之巔,有一處山崖,坐在那裡可以看見洱海之濱。與山崖遙遙相望的是另一處極高、極險的斷崖,隱匿在浮雲之間,那是連聖教教主也攀不上的險峰。冇人能到達那裡,隻能在對麵的山崖遙望,我小時候常常會在山崖向對麵看,斷崖上有一塊天然的巨石,形狀極像是一個女子。”
陸銀灣怔怔道:“你說的是聖女崖麼?”
“嗯。”段綺年點點頭,目光迎著夕陽,“聖教信奉聖女,聖教原本就是為聖女而誕生的。一對孿生兄弟愛上了同一個女子,為她創立了這個密教,隻為了守護她一個人。”
“那聖女在哪?”
段綺年的目光忽然落到銀灣的眼睛上,頓了頓,微微傾身在她眼睫上吻了一下。
陸銀灣被他出其不意地親了親,也怔住了,臉頰微微一紅,笑著推他,佯嗔道:“認真聽你將故事呢,你怎麼這麼不正經。”w
段綺年卻是一笑:“我的確是在認真講故事。”他頓了頓:“聖女最後嫁人了,嫁給了王。而王並不是孿生兄弟中的任何一個。”
陸銀灣愣了片刻,輕聲道:“我聽教中的傳說說,虔誠地信奉聖女,能得到幸福和愛。這會是真的麼?”
段綺年道:“你希望是真的麼?”
“我當然希望是真的。”陸銀灣扭過身枕到他腿上,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仰麵怔怔地望向他,“大哥,你說我能有一天,也嚐到苦儘甘來的滋味麼?”
“行路難,行路難……是不是若我最初選一條容易些的路,便不會這麼難了?”
段綺年默然片刻,將手指伸進她的髮絲裡,摸了摸她的臉頰和耳朵。陸銀灣很舒服地在他掌心蹭了蹭,閉上眼道:
“大哥,帶我去大理吧,我們去看聖女崖。我不想吃苦了……我想嚐嚐永永遠遠也活不夠的日子,是什麼滋味兒。”
段綺年默了默,目光又落到她的麵頰上,俯下身去在她唇上淺淺一吻,陸銀灣也不動,閉著眼睛任他施為。
斜陽打在雲杉之上,帶出一地落影。廂屋中,一身白衣的人立在窗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樹下溫存私語的兩個人影。
裴雪青站在他身後,似是有些窘迫,輕聲道:“沈放,你……纔剛醒,再去休息會兒吧。”
許久許久,沈放才極輕極輕地“嗯”了一聲,似是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身體,靜靜地掩上窗扉。烏黑的長髮披散而下,長睫低垂,原本英氣俊美的五官因長髮遮掩,竟顯出幾分陰柔蒼白的美來。
他整個人好像都化作了一陣無聲無息的霧氣,飄飄渺渺,隻消晚風一吹,便要消弭於這春寒料峭的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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