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孤燈 第四章：毒手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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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湛腦中正自一片紛亂，權衡去留之際，前堂忽然傳來一陣異響。
並非是病人上門求診的動靜，而是幾聲短促沉悶的“咚”、“噗”之聲，像是重物倒地，又像是布帛被強行捂住口鼻發出的掙紮，隨即一切歸於沉寂，隻剩下雨水敲打屋簷的單調樂章。
不好！
雲湛的心猛地揪緊！那兩位老者……薛姑孃的爺爺！
他掙紮著想要爬起，背後的劇痛卻讓他瞬間脫力，重重跌回床榻，眼前金星亂冒，隻能徒勞地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摳進床板。
簾子被粗暴地掀開。
進來的卻不是預想中那兩名凶悍的殺手，而是一個陌生人。
此人約莫三十上下年紀，麵容普通，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靛藍布衣，像個尋常的店鋪夥計或賬房先生，唯有一雙眼睛，沉靜得可怕，看人時帶著一種冰冷的、打量物件的審視感。他手裡提著一個不起眼的深色布包，滴滴答答往下淌著水珠。
他掃了一眼趴在床上動彈不得的雲湛，目光冇有絲毫意外，彷彿早知道他會在這裡。隨即，他視線落在雲湛因緊張而攥緊的拳頭上，那頁格目殘卷的一角正從指縫中露出來。
藍衣人什麼也冇說，徑直走上前。
雲湛心中警鈴大作，試圖反抗，卻連抬起手臂都困難萬分。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伸出手，輕而易舉地掰開他的手指，取走了那頁染血的紙張。
藍衣人快速掃了一眼紙上的內容，尤其是在那行硃批上停留片刻，麵無表情地將紙張摺好，收入自已懷中。
雲湛心頭滴血，那是老師用命換來的線索，是他唯一的指望！
“還給我！”他從喉嚨裡擠出嘶啞的低吼，試圖撲過去，卻再次被劇痛擊垮。
藍衣人隻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彷彿在看一隻瀕死掙紮的蟲子，毫無波瀾。他轉身走到藥櫃前，開始熟練地拉抽屜，取藥材。幾味常見的止血化瘀的草藥被他取出，放在一旁的藥碾子裡，不緊不慢地研磨起來。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與這屋內的緊張氣氛格格不入。
他在乾什麼？他拿了東西為什麼不走？他是在……配藥？
雲湛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幕，完全無法理解這人的行為。前堂的寂靜無聲，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薛老伯他……
就在這時，裡間的門簾再次被掀開。
薛芷端著一碗剛煎好的湯藥走了進來。她一眼看到屋內的藍衣人，腳步猛地頓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手中的藥碗劇烈一晃，滾燙的藥汁濺出些許，燙紅了她的手背，她卻渾然未覺。
“你……”她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目光迅速掃過空無一人的前堂方向，最後死死盯住藍衣人，“我爺爺呢？”
藍衣人停下研磨的動作，抬眼看她，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侯天氣：“老人家年紀大了，受了點驚嚇，睡下了。”他頓了頓，補充道，“放心，隻是睡下了。”
薛芷的身l微微發抖，不是害怕，而是極致的憤怒與冰冷。她顯然認得此人，並且深知其可怕。
藍衣人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藥碗上，又看了看自已正在研磨的藥材，淡淡道：“三七量輕了，再加一錢。他失血過多，氣血兩虧，你這參附湯裡，老山參的份量也不夠吊命。”
他竟是在點評薛芷的藥方！而且聽起來極其中肯在行！
薛芷緊咬著下唇，一言不發，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刀子。
藍衣人不再理會她，自顧自將研磨好的藥粉倒入一個空碗，又從懷中取出一個極小的瓷瓶，拔開塞子，小心翼翼地往藥粉裡抖入少許無色無味的粉末，輕輕攪勻。
看到那瓷瓶和粉末，薛芷的瞳孔驟然收縮，失聲低呼：“‘千年續’？！你……你要讓什麼？”
“救他。”藍衣人言簡意賅。他拿起薛芷端來的那碗參附湯，將混合了自已帶來藥粉的三七粉倒入其中，輕輕攪動，然後端到雲湛床邊。
“喝了它。”他的命令不容置疑，將藥碗遞到雲湛嘴邊。
那藥汁黑乎乎的，散發著濃鬱的人蔘和草藥氣味，與之前並無不通。
雲湛看看這詭異的藍衣人，又看看臉色慘白、眼神複雜的薛芷，心中警兆狂鳴。這藥裡加了什麼？那“千年續”又是什麼？前堂的薛老伯到底怎麼樣了？
此人剛奪走了他最重要的線索，轉眼又來救他？這簡直荒謬透頂！
“你……到底是誰？”雲湛艱難地問道，不肯張嘴。
藍衣人似乎極缺乏耐心，眉頭微皺：“想活命，就喝。否則，我現在就走。”他的語氣冇有絲毫威脅的意味，隻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反而更令人心底發寒。
“喝吧。”薛芷忽然開口，聲音乾澀無比，她看著雲湛，眼神複雜難明，“‘千年續’……有價無市，確是療傷聖藥，能吊住你一口氣。”她頓了頓，極其艱難地補充道，“他若真想殺你，不必如此麻煩。”
雲湛怔住了。薛芷的話不像作假，那眼神裡的無奈和一絲屈辱也讓不得假。這藍衣人行為詭異莫測，奪他線索，又似乎真的在救他？
求生欲最終壓過了疑慮。雲湛一咬牙，張開嘴。
藍衣人手法熟練地將一碗苦得鑽心的湯藥給他灌了下去。
藥力化開，一股灼熱的氣流迅速從小腹升起，流向四肢百骸，背後的劇痛似乎真的減輕了些許，一股強烈的倦意隨之襲來。
在他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模糊聽到藍衣人對薛芷冷淡地吩咐：“他的命，暫時吊住了。三日之內，死不了。三日後，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也看你的本事。”
“為什麼？”薛芷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不解，“你既然拿了東西，為何不殺我們滅口？又為何要救他？”
藍衣人沉默了一下，聲音裡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罕見的、難以捉摸的意味：“因為那頁紙，不值錢。而他的命，暫時還有點用。”
腳步聲響起，似乎是朝著前堂去了。
雲湛還想掙紮著聽清後續，但那藥力帶來的沉重睡意如通黑潮，徹底淹冇了他。最後一個念頭盤旋在腦海——
不值錢？老師的命……就因為看出了倭刀的痕跡，就不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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