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14章 鐵腕錮金絲,檀匣鎖驚雷
意識如同沉入萬載玄冰的深海,冰冷、黑暗、窒息。唯有左肩那處新添的、火辣辣的灼痛,如同不滅的幽火,在混沌中灼燒著殘存的知覺。身體彷彿不屬於自己,被無形的力量束縛著,漂浮在虛無的深淵裡。忠叔染血的麵容、父親消散的光影、馮紫英斷線的通訊、垃圾場刺鼻的惡臭和冰冷的汙水……無數破碎而恐怖的畫麵在黑暗中沉浮、交錯,最終定格在一雙穿透麵罩、凍土般寒冷的眼眸上。
“林小姐,主人要見你。”
那冰冷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喪鐘,徹底敲碎了意識最後的屏障!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衝破喉嚨,我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白光瞬間刺入瞳孔,帶來劇烈的灼痛和眩暈!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斑,許久才緩緩凝聚。
沒有腐臭的垃圾山,沒有冰冷的汙水。映入眼簾的,是極其詭異的一幕。
頭頂,是散發著柔和暖光的、仿古宮燈樣式的吸頂燈,燈罩上繪著精緻的工筆花鳥。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清冽悠遠、帶著微苦藥香的沉水檀香氣息,驅散了記憶中所有的汙濁與血腥,卻更添幾分令人窒息的壓抑。身下是觸感冰涼絲滑的雲錦緞麵,繁複的纏枝蓮紋在燈光下流淌著暗啞的光澤。
這是一間陳設極度矛盾、充滿割裂感的房間。
四壁是冰冷光滑、毫無縫隙的金屬銀灰色牆麵,充滿了未來科技感的冷硬。然而,房間內的傢俱卻全是價值連城的古董!我正躺在一張寬大的、通體由整塊溫潤紫檀木雕琢而成的羅漢榻上,榻上鋪著厚厚的、繡著百子圖的蘇繡錦墊。榻旁是一張同樣材質、線條簡潔卻古意盎然的束腰雲紋小幾,幾上放著一個鎏金博山爐,嫋嫋青煙正從中逸散出那清苦的檀香。
古與今,柔與剛,在這裡被強行糅合,形成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囚籠。
我試圖動一下,身體卻如同被灌滿了沉重的鉛塊,尤其是左肩和右臂,傳來陣陣深入骨髓的痠痛和麻痹感。麻醉劑的效力還未完全消退。記憶瞬間回湧——垃圾場!麻醉鏢!那輛如同鋼鐵巨獸的越野車!還有那個戴著麵罩、眼神凍土般的黑衣人!
賈瑛!這裡是他的地盤!
巨大的驚恐瞬間攫住了心臟!我掙紮著想坐起,卻發現雙手手腕被一副極其精巧、觸感冰涼、泛著啞光的銀色金屬鐐銬鎖住!鐐銬由細密的金屬環扣相連,鎖鏈很短,另一端固定在沉重的紫檀木榻沿上,活動範圍僅限榻上!這哪裡是待客,分明是囚禁!
“唔…”動作牽動了左肩的傷口,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讓我倒吸一口冷氣。低頭看去,肩頭被麻醉鏢射中的地方已經過處理,纏著乾淨雪白的紗布,但滲出的血跡依舊刺目。手腕上被賈瑛電灼的舊傷也重新包紮過,清涼的藥膏壓製了灼痛。身上的破爛工裝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寬大的、質地柔軟的素白細棉布長衫,像是古時的中衣,帶著淡淡的皂角清香。
是誰幫我換的衣服?處理了傷口?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感湧上心頭。
就在這時,房間一隅那扇毫無縫隙的金屬牆壁,無聲地向一側滑開。一個穿著素淨青色棉麻布衣、頭發一絲不苟挽成圓髻的中年婦人,端著一個托盤,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麵容平凡,眼神如同古井般毫無波瀾,動作輕柔得如同幽靈。
“林小姐醒了。”她的聲音平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她將托盤放在紫檀小幾上,上麵是一碗熬得濃稠的、散發著淡淡藥香的米粥,一碟精緻的醬菜,還有一小杯清水。“請用些清粥。主人稍後會來見您。”
“他在哪?這是什麼地方?放我出去!”我盯著她,聲音嘶啞,帶著無法壓抑的憤怒和恐懼。
婦人彷彿沒聽見我的質問,隻是垂著眼,將托盤輕輕往前推了推,然後便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金屬牆壁在她身後無聲地合攏,房間再次陷入死寂,隻剩下博山爐裡檀香燃燒的細微聲響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
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屈辱和憤怒如同毒火灼燒著五臟六腑。賈瑛!他把我抓來,像對待一件珍貴的藏品般清洗、包紮、換上乾淨衣物,卻又用這冰冷的鐐銬和這詭異的囚籠鎖住!他到底想乾什麼?!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是煎熬。我靠在冰涼的紫檀木榻背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u盤!驚蟄!它們在哪裡?!我下意識地摸向胸口——空空如也!貼身存放的u盤和那顆溫潤的“驚蟄”,都不見了!
心猛地沉入穀底!最後的依仗也被搜走了!
就在焦慮幾乎要將我吞噬之際——
“嗡……”一陣極其輕微的低沉震動聲從牆壁內部傳來。緊接著,那扇嚴絲合縫的金屬牆壁再次無聲滑開。
這一次,走進來的不再是那個沉默的婦人。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攜帶著西伯利亞的寒流,緩步踏入這間充滿檀香與古意的囚室。
是賈瑛!
他換下了“鬼域”中那身剪裁精良的昂貴西裝,穿著一件同樣質地柔軟的深青色細棉布長衫,款式與我身上的素白長衫相仿,隻是顏色更深沉。烏黑的頭發未束,隨意地散落在肩頭,幾縷碎發垂落額前,稍稍柔和了那過於淩厲的輪廓。但他身上那股掌控一切的冰冷氣場,卻比在“鬼域”時更加內斂,也更加令人心悸。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任何波瀾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銳利得彷彿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隱藏的所有驚惶與秘密。
他手中拿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約莫一尺見方的紫檀木匣。木匣表麵打磨得溫潤如玉,沒有任何雕飾,隻有歲月沉澱下的深沉光澤和細密紋理。匣口處,一個造型極其古樸、非金非玉、閃爍著幽暗金屬光澤的鎖具,正靜靜地散發著冰冷的氣息。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那個匣子!雖然從未見過,但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告訴我——那裡麵鎖著的,很可能就是林家最後的秘密,父親用生命守護的——“風月寶鑒”的金鑰!或者說,是開啟它的許可權!
賈瑛的目光掃過我手腕上的銀色鐐銬,又落在我蒼白驚惶的臉上,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似笑非笑。他走到紫檀小幾旁,並未坐下,隻是隨意地將那個沉重的檀木匣放在了博山爐旁。嫋嫋的檀香煙氣縈繞著木匣,更添幾分神秘與詭譎。
“看來林小姐休息得不錯。”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如同上好的絲綢滑過冰麵,卻帶著刺骨的寒意。“這身衣服,比那身沾滿汙泥的破爛,更適合你。”
我死死咬著下唇,血腥味在口腔彌漫,強壓住翻騰的怒火和恐懼:“賈瑛!你到底想乾什麼?!把我抓來囚禁在這裡,拿走我的東西!這就是你所謂的‘合作’?!”
“合作?”賈瑛輕笑一聲,那笑意卻未達眼底,琥珀色的眸子如同冰封的湖麵,“林棲梧,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他緩緩俯身,雙手撐在紫檀小幾的邊緣,身體前傾,帶來巨大的壓迫感,冰冷的視線如同手術刀般切割著我的神經。“從你帶著那份要命的u盤,從我的‘鬼域’裡逃出去那一刻起,所謂的‘合作’基礎,就已經不存在了。”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淬毒的冰錐:“你引爆了瀟湘彆苑的燃氣管道,製造驚天爆炸轉移視線!你害死了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你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垃圾堆裡打滾,差點被那些鬣狗一樣的追兵撕碎!最後,還闖進了馮紫英那個自以為安全的兔子窩,把他也拖下了水!你的每一步‘壯舉’,都在把局麵推向更不可收拾的深淵!”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心口!瀟湘彆苑的爆炸?忠叔的死?馮紫英的暴露?這些指控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穿了我極力維持的防線!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巨大的冤屈和悲憤幾乎要將我淹沒!
“我沒有!爆炸不是我做的!忠叔是為了救我!馮紫英他……”
“夠了!”賈瑛猛地打斷我,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君王般的威嚴,瞬間扼住了我所有的辯解。“林棲梧,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憐的把戲。在我這裡,眼淚和辯解,一文不值。”
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如同在審視一件出現瑕疵的藏品。“現在的你,不再是合作夥伴,而是一個巨大的、行走的麻煩。一個隨時可能引爆、將所有人都拖入萬劫不複深淵的炸彈。”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紫檀木匣冰冷的外殼,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而我,恰好不喜歡麻煩失控的感覺。”他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冷酷的光芒,“尤其當這個麻煩,還掌握著能撕開整個膿瘡的鑰匙時。”
鑰匙!我的心臟猛地一縮!目光不由自主地死死盯住那個檀木匣!
“把它給我!”我嘶聲道,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那是我父親留下的東西!你沒有權力拿走它!”
“權力?”賈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林棲梧,在這座城市裡,權力從來隻掌握在能掌控局麵的人手中。而你,”他微微搖頭,語氣帶著一絲殘忍的憐憫,“顯然不具備這種能力。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憑什麼守護這枚能點燃整個火藥桶的火種?”
他緩步走到榻前,距離近得我能清晰聞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鬆雪氣息,混合著沉水檀香的微苦。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我的臉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審視。
“告訴我,‘風月寶鑒’的啟動金鑰是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如同巨蟒緩緩收緊的絞索,“你父親最後…到底把開啟那終極證據庫的密碼,告訴了你什麼?”
父親最後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絳珠…還淚…葬花…時…’!去找…賈瑛!”
去找賈瑛!他竟然就在眼前!向我逼問金鑰!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交織著。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更濃的血腥味。不能說!絕對不能告訴他!父親拚死守護的東西,忠叔用命換來的機會,馮紫英身陷囹圄的代價……不能就這麼交出去!尤其是交給眼前這個冷酷無情、視人命如草芥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猛地彆開臉,避開他那令人窒息的目光,聲音因巨大的緊張而微微顫抖,“什麼‘風月寶鑒’?什麼金鑰?我父親什麼都沒告訴我!”
“是嗎?”賈瑛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隻有一片冰冷的平靜。他緩緩抬起手,那隻戴著黑色半指戰術手套的手(不知何時戴上的),動作輕柔地、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轉回頭,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
冰冷的皮革觸感緊貼著麵板,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他的指腹帶著薄繭,力道不大,卻如同鐵鉗,讓我無法掙脫。琥珀色的眼眸近在咫尺,清晰地映出我因恐懼而收縮的瞳孔和蒼白的臉。
“棲梧,”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聲音低沉得如同情人間的耳語,卻帶著淬毒的鉤子,“你知道,我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讓你開口。”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我的左肩,那處被麻醉鏢射中、此刻還隱隱作痛的傷口上。眼神冰冷,如同在評估一件物品的脆弱程度。
“比如…讓這裡的傷口,再深一點?或者,讓某種…特殊的神經毒素,沿著你的血管,慢慢侵蝕你的痛覺神經?那種感覺…會比死亡本身,更令人難忘。”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彷彿在談論天氣,卻字字句句都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脅。“再或者…馮紫英馮大律師,他現在的情況,似乎也不太樂觀?你說,如果他知道他拚死保護的委托人,因為固執己見而讓他失去了最後脫罪的機會…他會怎麼想?”
馮紫英!這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他被抓了?處境危險?!賈瑛在用他威脅我?!
巨大的痛苦和掙紮瞬間撕裂了內心!一邊是父親用生命守護的秘密,一邊是馮紫英的安危…忠叔染血的畫麵再次浮現…我該怎麼辦?!
淚水終於無法控製地洶湧而出,混合著屈辱和絕望,滾落臉頰。下巴被他冰冷的手指禁錮著,無法躲避,隻能任由淚水滴落在他黑色的手套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賈瑛靜靜地凝視著我洶湧的淚水,琥珀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麼極其複雜的光芒飛快地掠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那冰冷的、帶著審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淚水的屏障,看到了更深處的恐懼、無助和…那份寧折不彎的倔強。
時間彷彿凝固。隻有博山爐裡檀香燃燒的細響,和我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終於,他捏著我下巴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力道似乎…鬆了一絲。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手。沒有再看我洶湧的淚水,而是轉過身,重新走向那個散發著幽暗光澤的紫檀木匣。
“看來,林小姐還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想想。”他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冰冷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想想你父親的遺願,想想那些為你付出代價的人…想想什麼纔是真正的‘守護’。”
他修長的手指,如同撫過情人的肌膚般,輕輕拂過檀木匣表麵冰冷的金屬鎖具。
“這個匣子,叫‘九曲玲瓏’。”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我說,“林家祖傳的秘藏機關匣,沒有特定的金鑰和開啟手法,強行破拆,隻會觸發裡麵的強酸和焚毀裝置,將裡麵的東西連同開匣者一起,化為灰燼。”
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很精巧的設計,對嗎?就像你父親這個人,總是喜歡給自己…也給彆人,留下最艱難的選擇。”
他的指尖在鎖具上某個極其隱蔽的、如同梅花蕊心般的微小凸起上,輕輕一點。
“哢噠。”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括咬合聲,在死寂的房間裡響起
檀木匣口那冰冷的金屬鎖具表麵,毫無征兆地亮起了幾個幽藍色的、如同呼吸般明滅的光點!光點排列的圖案竟與之前在地下空間“驚蟄”引導我開啟通道時出現的梅花符號,一模一樣!
“好好休息,林小姐。”賈瑛最後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難測,如同蘊藏著即將到來的風暴。“當你想清楚,如何用正確的'鑰匙’,開啟這正確的“鎖’時…我們再談。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走向那扇金屬牆壁。牆壁無聲滑開,又在他身後無聲合攏
房間內,隻剩下我一人,手腕被冰冷的銀鏈鎖在紫檀榻上,淚水無聲滑落。博山爐青煙嫋嫋,沉水檀香的氣息依舊清苦悠遠。而那個名為“九曲玲瓏”的紫檀木匣,正靜靜地躺在小幾上,匣口鎖具上那幾個幽藍的梅花光點,如同嘲諷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無聲地閃爍著
父親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絳珠還淚葬花時!”賈瑛冰冷的話語如同附骨之蛆:“沒有特定的金鑰和開啟手法強行破拆化為灰燼”馮紫英可能身陷險境的擔憂撕扯著神經…
真正的“鑰匙”,究竟是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