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79章 雙鳳銜恨赴劫場
梨香院門前死寂如墳。三輛漆黑的“磐石”越野車捲起的煙塵尚未散儘，引擎的餘音似乎還在耳畔嗡鳴，唯有地磚上那幾點刺目未乾的血跡，無聲地訴說著方纔驚心動魄的一瞬。林棲梧僵立在冰冷的門口，肩上那件銀狐裘重逾千斤，帶著清冽寒梅氣息的暖意，此刻卻像淬毒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薛寶釵撞開板兒、以身擋柱、咳血而去的畫麵在腦中反複撕裂——那瞬間爆發出的本能驚惶，那深潭冰封下的裂痕，那抹去血跡時的決絕……無數複雜的碎片在她心中翻天覆地，將方纔所有的憤怒與指控衝撞得七零八落。“姑娘……”琥珀的聲音帶著顫抖，小心地扶住棲梧冰涼的手臂。板兒縮在棲梧腳邊，小臉煞白，緊緊抱著她的腿，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茫然，顯然被剛才的變故嚇得魂不附體。就在這時，暖閣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賈瑛嘶啞焦灼的呼喚：“棲梧……棲梧！外麵……寶釵……她……”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棲梧猛地回神！所有的混亂情緒被這呼喚強行壓下！她立刻轉身衝回暖閣，琥珀慌忙抱起嚇傻的板兒跟上。紫檀榻上，賈瑛掙紮著想要坐起，冷汗浸透了鬢角，胸口劇烈起伏，溫玉髓心的柔和光暈也無法掩蓋他臉上的驚怒與蒼白。方纔門外那番激烈衝突，他雖動彈不得，卻聽得字字驚心！他看到棲梧肩上那件刺眼的狐裘，更看到了她此刻失魂落魄、眼神複雜的臉！“瑛哥哥！彆動！”棲梧撲到榻邊，按住賈瑛顫抖的肩膀，聲音帶著未褪的哽咽，“你身子還沒好……”“寶釵……她怎麼樣了？她要去哪兒？！”賈瑛反手抓住棲梧冰涼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懼。寶釵昨夜為他耗儘心力，方纔那一聲痛哼和咳血的聲音如同尖刀剜在他心上！棲梧被他抓得手腕生疼，對上他那雙盛滿對另一個女子擔憂焦灼的眼眸，心頭那股被強行壓下的酸澀委屈再次猛衝上來。她閉了閉眼，強壓下翻湧的情緒，儘量平靜地開口，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沒事。帶著北靜集團和薛家的人，去西城料場了。她凍結了我的資金，”頓了頓，一股屈辱感湧上喉頭，聲音冷硬了幾分，“說我的衝動會害死人……包括你。”賈瑛的手驀地一鬆，眼中的驚懼混合上深刻的疑惑與痛楚。寶釵凍結棲梧的資金？這絕非她的行事風格！除非……西城的情況已經到了無法想象的凶險地步！“西城料場……”賈瑛喃喃，猛地想起板兒尖叫出的“銜尾蛇”標記水泥袋！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令牌在那裡！史鼐老奸巨猾，必有死士埋伏！寶釵她……”他不敢想下去，昨夜她蒼白染血的模樣還在眼前！劇烈的情緒波動再次引發眩暈，他痛苦地捂住心口，冷汗如雨。“我知道！”棲梧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尖銳和不甘，“我知道令牌就在那裡！我也知道危險！可我不能像她一樣，高高在上地掌控一切，然後把自己和最重要的人置於絕境！馮大哥！”她猛地轉頭，看向一直守在角落、臉色鐵青的馮紫英，眼中爆發出孤注一擲的烈焰，“你的人到了多少？立刻！去西城丙戌料場！不管寶釵的‘寒潭’還是北靜集團！我們要拿到那塊令牌！絕不能讓史鼐或者……”她咬了咬牙，“任何人獨占！”馮紫英眼中瞬間燃起狂猛的戾氣！“林小姐放心！夜梟的人已經分批潛過去了！老子今天就是把那料場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那鬼東西掏出來！”他對著耳麥嘶吼：“目標丙戌三號料場！給老子圍死了！硬闖也得進去！”“棲梧！”賈瑛掙紮著撐起身，劇烈喘息，“彆衝動！史家手段狠辣，料場必是龍潭虎穴！寶釵她……她調動‘寒潭’和北靜王的力量，或許有她的道理！你這樣帶人硬闖，隻會……”“夠了！”棲梧猛地打斷他，那雙盈滿水光的眼眸裡，此刻隻剩下被誤解和壓抑逼出的冰冷火焰，“她的道理，就是犧牲所有人保全她的掌控！她的道理，就是可以隨意凍結我的命脈，將我視作絆腳石！她的道理，就是可以帶著一身傷、咳著血去逞英雄！賈瑛！你到底懂不懂？！”她幾乎是吼了出來，積壓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失控，“在她眼裡，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衝動！就是錯誤！她可以為了大局犧牲一切，包括她自己！可我不行！我做不到像她那樣冰冷地算計一切！我林棲梧就是衝動！就是愚蠢！就是要把屬於我的東西奪回來！就是要阻止她走向死路的‘道理’！”字字如刀，擲地有聲。暖閣內一片死寂。賈瑛被她眼中那決絕的火焰灼得說不出話，巨大的心痛和無力感幾乎將他吞噬。他看著她因憤怒而通紅的眼眶，看著她肩膀上那件刺眼的、帶著寶釵氣息的狐裘，心如刀絞。她們之間這解不開的死結，似乎已將他置於了冰火兩重天的煉獄之中。棲梧不再看他，猛地扯下肩頭那件銀狐裘，用力擲在旁邊的軟榻上！彷彿甩掉一個沉重的枷鎖。她轉向馮紫英，聲音冷得像冰：“馮大哥，我們走！”“姑娘！您不能去！太危險了！”琥珀撲上來阻攔，聲音帶著哭腔。“琥珀！照顧好瑛哥哥！”棲梧甩開她的手，目光掃過榻上臉色慘白、眼神痛苦的賈瑛，又落到抱著她腿瑟瑟發抖的板兒身上，心中一軟，俯身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放柔了些許，“板兒乖，和琥珀姐姐待在這裡，哪裡也彆去，等林姑娘回來。”說完，她不再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再看賈瑛一眼，決然轉身，大步朝著門外走去！深色的身影帶著一種飛蛾撲火般的悲壯。馮紫英最後看了一眼賈瑛，眼神複雜，低聲道：“二爺放心，豁出這條命，我也會護住林小姐！”說完，他魁梧的身影緊隨棲梧，消失在門簾之後。引擎的轟鳴再次撕裂梨香院的寂靜，一輛改裝過的黑色suv如同狂暴的野獸，載著棲梧和馮紫英，朝著西城的方向絕塵而去，追逐著先行一步的鋼鐵洪流。暖閣內，隻剩下賈瑛痛苦的喘息、琥珀壓抑的啜泣和板兒驚恐茫然的眼神。案上，那首墨跡淋漓、字字泣血的《問菊》詩稿，在穿堂的冷風中微微顫動。西城三期舊改工地，丙戌三號料場。這片占據巨大窪地的料場，此刻如同被水泥森林圈禁的孤島。堆積如山的預製水泥板、鋼筋龍骨和沙石料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投下大片猙獰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塵土和尚未散儘的劣質水泥氣味。料場唯一的入口被沉重的伸縮鐵門封鎖，鐵門外，幾輛印有“磐石安保”字樣的黑色越野車如同沉默的礁石，十餘名身著黑色作戰服、氣息精悍的安保人員組成人牆，冷硬地阻擋著一切外來者。他們是北靜集團的外圍力量，此刻負責外圍警戒。然而，這份肅殺的死寂並未持續多久。引擎的咆哮由遠及近！三道漆黑的車影如同撕破晨霧的利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粗暴地碾過料場外泥濘的道路，穩穩停在距離磐石安保防線不足二十米處！車門沉重推開，一身深青色勁裝的薛寶釵率先踏出。她臉色蒼白如雪，唇色淡得幾乎透明，眉宇間凝著濃得化不開的倦意，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然而，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卻銳利如冰錐，掃過磐石安保眾人時，帶著一種無聲的、上位者的威壓。她身後，緊跟著四名氣息沉凝如淵、眼神銳利如鷹隳的男子，正是薛家最核心的“寒潭”衛隊成員。再後麵，是數名北靜集團的精英護衛。“開門。”寶釵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喧囂的引擎餘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磐石安保的負責人，一個身材壯碩的光頭漢子，微微躬身，臉上卻帶著一絲為難：“寶姑娘，上麵有令，沒有許可，任何人不得進入料場核心區，以防……”他的話戛然而止。寶釵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釘在他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威脅，隻有一種凍結血液的冰冷審視。站在她身後的一名寒潭衛隊成員上前一步，冰冷地開口：“北靜王手令，最高許可權。開門。”光頭漢子額頭瞬間滲出汗珠，對上寶釵那雙毫無溫度的眸子，又看了看那名寒潭隊員手中閃過的特殊電子密令標識，最終咬了咬牙，揮手示意：“開門！”沉重的伸縮鐵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緩緩開啟。寶釵不再多言，抬步便欲進入。然而，就在此刻——更加狂暴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一輛沒有任何標識、卻明顯經過重度改裝的黑色suv如同失控的鋼鐵犀牛，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險之又險地擦著寶釵等人的車邊，猛地一個甩尾，橫在了剛剛開啟的門縫前！刺耳的刹車聲和輪胎摩擦地麵的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車門猛地彈開！林棲梧率先跳下車，深色的外套在急促的動作下揚起，露出一張因激動和憤怒而漲紅的臉頰，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緊隨其後的是馮紫英，他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堵移動的鐵壁，帶著一股凶悍的戾氣，目光凶狠地掃過寶釵和她身後的寒潭衛隊。空氣瞬間凝固！“薛寶釵！”棲梧的聲音帶著喘息和壓抑不住的怒意，眼神如同淬火的刀子，直直刺向幾步之外那個清冷的身影，“令牌是我的！你休想獨占！”寶釵的腳步頓住。她緩緩轉過頭，看向橫攔在門前的棲梧和馮紫英，以及他們身後幾輛急刹停下的車裡迅速跳下、手持棍棒、眼神凶悍的夜梟隊員。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彷彿眼前這一幕早已在她的預料之中。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掃過棲梧因激動而起伏的胸口，掃過馮紫英等人手中的武器，最後，極其短暫地停駐在棲梧空空如也的肩膀——那件銀狐裘，不在她身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冰麵下暗流湧動的情緒在她眼底深處掠過，快得無人察覺。隨即，她的目光恢複了徹骨的冰寒，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讓開。”兩個字，如同冰珠墜地，清晰，冰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命令。“休想！”棲梧寸步不讓，迎著寶釵那冰冷的目光，胸膛劇烈起伏，“你凍結我的資金，不就是想獨占線索和功勞嗎？現在我告訴你，線索是板兒發現的！西城料場是我先鎖定的！這塊令牌，我林棲梧今天要定了！”馮紫英上前一步，魁梧的身軀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聲音如同悶雷：“寶姑娘，對不住了！事關重大，史家那幫雜碎可能就藏在裡麵！兄弟們今天必須進去！您的人，最好彆攔著！”寒潭衛隊的四人周身瞬間爆發出淩厲的氣勢！如同四柄出鞘的絕世寒刃，冰冷的氣息鎖定了馮紫英和他身後的夜梟隊員！氣氛瞬間緊繃到極致，劍拔弩張，空氣中的火藥味濃得一觸即燃！寶釵靜靜地站在那裡，深青色的身影在龐大的料場入口前顯得異常單薄，卻又透著一股孤峰絕壁般的堅定。她看著眼前憤怒決絕的棲梧，看著蓄勢待發的馮紫英，看著自己身後沉默如冰的寒潭衛隊和對麵的夜梟隊員……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山巒，沉甸甸地壓在她重傷初愈的身體上，心口那點冰藍紋路不安地搏動著。就在這千鈞一發、雙方對峙如同緊繃弓弦的瞬間——“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巨響！如同萬噸炸藥在料場最深處被引爆！巨大的聲浪混合著狂暴的衝擊波，猛地從料場內部席捲而出！大地劇烈顫抖！堆積如山的預製水泥板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掀翻、砸落！粗壯的鋼筋龍骨發出刺耳的扭曲呻吟！漫天煙塵如同狂暴的灰色巨獸，瞬間吞噬了整個入口區域！視野完全被遮蔽！“小心！”
“塌方了！”
“後退！！！”驚恐的呼喊聲、刺耳的警報聲、重物墜地的轟鳴聲瞬間撕裂了死寂！方纔對峙的雙方人馬在這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麵前，本能地四散躲避、尋找掩體！堅固的入口鐵門在衝擊波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混亂的煙塵中，薛寶釵單薄的身影被巨大的氣浪衝得一個趔趄！她本就重傷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這狂暴的衝擊！劇烈的咳嗽夾雜著悶哼響起！她死死抓住旁邊一輛車的門把手，才勉強沒有倒下！“棲梧！！！”一聲撕心裂肺、帶著巨大驚惶的嘶吼，竟是從寶釵緊咬的唇間迸發而出！她不顧漫天墜落的碎石和塵土，不顧自身搖搖欲墜，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穿透滾滾煙塵，死死地、絕望地搜尋著林棲梧剛才站立的位置！那裡，已被傾瀉而下的水泥板和猙獰的鋼筋徹底淹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