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88章 寒潭焚舟算盤裂
亂墳崗的夜風,嗚咽著穿過嶙峋的怪石和枯朽的墳塋,捲起地上陳年的紙錢灰燼,打著旋兒,如同無數冤魂在無聲哭嚎。冰冷的月光慘白地灑落,映照著窪地中絕望的對峙。十幾個黑衣蒙麵的王家死士,如同從地獄爬出的幽影,手中淬毒的利刃在月下泛著幽藍的寒光。為首的死士頭目,唐刀刀尖垂落的血珠砸在枯草上,發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嗒嗒”聲。他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被圍在中間的獵物——抱著昏迷孩童、渾身泥濘的林棲梧,以及她身後因恐懼和悲痛而瑟瑟發抖的吳算盤。唯一的護衛,手持短刀攔在身前,背影決絕,卻如同擋在洪流前的孤石。“林姑娘,留下孩子和老頭,給你個痛快。”死士頭目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枯骨,不帶一絲溫度,“否則……”話音未落!
“否則你媽!!!”一聲炸雷般的狂吼,裹挾著滔天的怒火和血腥氣,猛地從側後方一處高聳的墳包後炸響!馮紫英如同浴血的修羅,渾身是傷,甲冑碎裂,臉上糊滿了血汙和泥土,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如同燃燒的炭火!他身後,僅存的七八名“夜梟”隊員個個帶傷,眼神凶狠如狼!他們竟是從側翼陡峭的亂石坡強行攀爬突襲而至!沒有任何廢話!隻有最原始的搏殺!
馮紫英手中的厚背砍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開山巨斧,當頭朝那死士頭目劈砍而下!刀勢之猛,彷彿要將這片亂墳崗都劈成兩半!
“找死!”死士頭目眼中戾氣暴漲,唐刀化作一道詭異的弧光,精準地格向那勢大力沉的一擊!火星迸濺!鏘!!!!!
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在寂靜的亂墳崗炸開!巨大的力量讓死士頭目手臂一陣痠麻,腳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眼中閃過一絲驚駭!這蠻子的力量竟如此恐怖!“殺出去!護住人!”馮紫英一擊逼退頭目,狂吼著下達命令!同時刀勢一轉,如同潑風般橫掃,瞬間逼開兩名試圖撲向棲梧的死士!他身邊的“夜梟”隊員如同猛虎入羊群,悍不畏死地撲向那些黑衣死士,用身體和生命為棲梧和吳算盤撕開一條血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慘叫聲、怒罵聲、骨骼碎裂聲瞬間將這片死寂之地化作了血腥的煉獄!“走!!!”那名倖存的護衛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一把拉住驚魂未定的吳算盤,衝著棲梧嘶聲大吼!棲梧咬緊牙關,將懷裡滾燙的小石頭抱得更緊,踉蹌著跟隨護衛和吳算盤,朝著馮紫英拚死撕開的缺口衝去!冰冷的夜風刮在臉上,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攔住他們!”死士頭目擺脫馮紫英的糾纏,厲聲咆哮!數名死士如同鬼魅般繞過戰團,毒蛇般撲向奔逃的棲梧等人!鋒利的刀刃直指她懷中的孩子和踉蹌的老人!眼看就要追上!
“噗嗤!”“噗嗤!”
兩道寒光如同閃電般從斜刺裡射出!精準地貫穿了兩名衝在最前死士的咽喉!
是薛蝌帶著兩名薛家“寒潭”的狙擊手終於趕到!他們埋伏在高處,如同黑暗中的獵鷹!“棲梧姐!這邊!”薛蝌的聲音帶著焦急從高處傳來!他指著窪地邊緣一條被枯草遮蔽的狹窄小路!有了這喘息之機,護衛和吳算盤終於護著棲梧衝出了包圍圈最薄弱的一點!然而,身後王家死士如同附骨之蛆,在頭目的咆哮指揮下,分出大半人手,不顧一切地追殺上來!馮紫英和殘餘的“夜梟”隊員被更多的死士死死纏住,浴血苦戰,一時無法脫身!冰冷的絕望再次攫住了棲梧的心!懷中小石頭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護衛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吳算盤更是步履蹣跚!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嗚——!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如同天籟般劃破了血腥的夜空!紅藍爆閃的警燈光芒瞬間撕裂了亂墳崗的黑暗!數輛警車和一輛印著“航運稽查”字樣的黑色公務車,如同神兵天降,猛地從窪地另一側的土路上衝出,橫在了追兵與棲梧等人之間!車門開啟,荷槍實彈的警察和身著製服的稽查隊員蜂擁而下,槍口瞬間對準了那些措手不及的王家死士!“航運署稽查!所有人放下武器!立刻投降!”一個威嚴的聲音通過擴音器響起!王家死士們瞬間懵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航運署的人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為首的死士頭目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和狠厲,似乎在權衡是否負隅頑抗!“放下武器!”警察的嗬斥更加嚴厲!黑洞洞的槍口散發著死亡的威脅。死士頭目咬咬牙,猛地一揮手:“撤!”
殘餘的死士如同退潮般,丟下幾具同伴的屍體,迅速隱入黑暗的亂墳崗深處,消失不見。壓力驟消!棲梧抱著小石頭,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吳算盤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對著警車方向不住磕頭:“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救命啊!”薛蝌帶著人迅速衝下來接應。那為首的航運署稽查隊隊長,是個麵容方正、眼神銳利的中年人,他看了一眼一片狼藉、如同屠宰場的窪地,又看了看棲梧懷中昏迷的孩子和跪地痛哭的老人,眉頭緊鎖,沉聲問道:“誰是林棲梧小姐?有人舉報這裡發生惡性傷人綁架案件,並牽扯重大航運安全事故線索!”棲梧深吸一口氣,強行穩住心神,她知道,這是寶釵的後手!“我是林棲梧!這位是史家航運的老賬房吳先生!這孩子是他的孫子,被王家死士虐打至此!王家欲搶奪史家航運核心的‘航線密碼本’,殺人滅口!”她的聲音雖然疲憊,卻異常清晰有力,“我有證據!密碼本的所有秘密,就在吳老先生腦中!他願向航運署揭發史家及王家勾結‘歸墟’邪教、走私違禁品、賄賂官員、草菅人命的全部罪行!”她刻意加重了“王家”二字。那稽查隊長眼中精光一閃!史家勾結邪教走私已是驚天大案,再加上王家殺人滅口、搶奪罪證!這簡直是送上門的潑天大功!他立刻揮手:“保護人證!立刻送醫!封鎖現場!通知總署!”警車和稽查車呼嘯著,護送著棲梧、吳算盤和重傷垂危的小石頭,朝著城內疾馳而去。
薛蝌留下來處理現場和接應馮紫英等人。他看著絕塵而去的車隊,長舒一口氣,立刻拿出加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姐,成了。人安全,航運署接手。王家的人沾了一手血,跑了一半,死了一半。密碼本……是吳老頭腦子裡的活賬本。”榮國府特護病房內。
薛寶釵靠坐在床頭,臉色依舊蒼白如雪,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卻亮得驚人,如同寒星。她麵前的移動桌案上,攤開著一張巨大的航運圖。她左手輸著營養液,右手卻穩穩地握著一支細細的蘸水筆,筆尖在圖紙的空白處,以一種穩定到近乎機械的速度,飛快地勾勒著複雜的符號、數字和簡略的文字。
她的筆跡清瘦有力,如同刀刻斧鑿。一行行冰冷的數字坐標(航道暗礁位置),一串串晦澀的代號(賄賂官員名錄),一條條標注著特殊符號的河道(走私隱秘水道)……史家航運幾十年積累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肮臟秘密,正從她筆尖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成為最致命的武器!
她的動作牽動了肩胛的傷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她眉頭都未曾皺一下,彷彿那劇痛不存在一般。
“寒潭”負責人“冰錐”如同一道影子,靜靜侍立在一旁,眼中充滿了敬畏。小姐竟能在身受如此重傷、劇痛纏身的情況下,僅憑薛蝌匆匆帶回的吳算盤口述線索,就如此清晰準確地還原密碼本的核心內容!這等心智和掌控力,簡直非人!“……丙戌七號水道,枯水期暗礁坐標偏移修正……賄賂總署李副的海外賬戶在……西港三號倉,夾層,軍火……”寶釵的聲音極其微弱,卻冰冷清晰地吐出一個個關鍵詞。她手中的筆尖在一個關鍵的航運節點重重一圈,畫上一個冰冷的叉!“這裡,是王家今晚‘接收’史家最後庫存的港口。讓蝌兒截下的‘精密儀器’報關單,立刻匿名送到航運署李副署長家門口。‘巧合’,要在今晚。”她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徹骨的弧度。“明白!”“冰錐”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寒芒。小姐這是要借航運署的刀,把今晚王家搶劫史家庫存的贓物和人證(報關單)直接釘死!讓李副署長和王家狗咬狗!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薛姨媽紅腫著眼睛走進來,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寶兒,歇歇吧,把這湯喝了……”
話音未落!
“砰!”
病房的門被猛地撞開!薛蟠如同喪家之犬般踉蹌著衝了進來,渾身酒氣,衣衫不整,臉上還帶著幾道新鮮的抓痕,眼神慌亂恐懼,哪還有半分薛家大少爺的體麵!
“寶釵!寶釵救我!!”他撲到寶釵床前,涕淚橫流,聲音帶著哭腔的嘶啞,“王仁!王仁那王八蛋!他……他給我下套!!他把他那個騷娘們小妾塞到我床上!還……還拍了照片!他說……說我要是不把西城舊改丙戌地塊的股權轉讓書簽了給他……他……他就把照片捅到報社去!讓我身敗名裂!讓薛家顏麵掃地!寶釵!你得救我啊!我可是你親哥啊!”他死死抓住寶釵蓋著的錦被,如同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病房內瞬間死寂。
薛姨媽手中的參湯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滾燙的湯汁濺了一地!她看著不成器的兒子,氣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
薛寶釵手中的蘸水筆,懸停在半空。她緩緩抬起頭,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如同凍結了萬年的玄冰,平靜無波地落在薛蟠那張因為恐懼和酒色而扭曲的臉上。那目光,沒有憤怒,沒有失望,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帶著極致疲憊的冰冷沉寂。這沉寂,比任何怒罵都更讓薛蟠膽寒!“哥,”寶釵的聲音極其平淡,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你簽了嗎?”“沒……沒有!我哪敢簽啊寶釵!”薛蟠慌忙搖頭,隨即又哭喪著臉,“可……可照片在他手上!他……他明天就要登報了!寶釵,你快想想辦法……”寶釵的目光越過他涕淚橫流的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彷彿穿透了時空。她極其緩慢地放下蘸水筆,那冰冷的指尖在薛蟠緊抓著的錦被上,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冰錐。”她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
“在。”陰影中的男子躬身。
“去找史家二小姐湘雲。”寶釵的唇角,勾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冰冷而疲憊的弧度,“告訴她,她哥哥史魁去年在馬尼拉賭場欠下的那一千萬美金賭債,連本帶利的債主憑條,還有他挪用史家船隊走私的證據副本……在我這裡。問她,想不想用王仁手裡那幾張下三濫的‘春宮圖底片’,加上王仁在史家航運這件事裡充當白手套的所有證據……來換她哥哥一條生路,和她自己下半輩子的清淨。”薛蟠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妹妹那張毫無波瀾的側臉。史湘雲?她……她手裡有王仁的證據?還能換回自己的醜照?
薛姨媽也驚呆了。
“冰錐”眼中爆發出精光:“是!小姐!”寶釵不再看任何人,重新拿起筆,蘸了墨,在圖紙上王家“接收”贓物的那個港口坐標旁,緩緩寫下兩個冰冷肅殺的字:
焚舟。她要的不是擊退,而是徹底的毀滅。王家這艘貪婪的船,該沉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