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之花襲人準姨娘上位記 第20章 金蟒耀茅簷窘迫,雪梅暖襟袖辛酸
賈妃省親的恩賞剛過,府裡還留著些喜氣餘溫。昨日母親來接我回家吃年茶,老太太準了。臨出門,心裡卻像懸著個空桶,七上八下——二爺他那性子,沒人緊著伺候,不知又要生出什麼事端來。
我站在廊下,對著麝月一遍遍叮嚀:「茶水要溫的,點心備著他素日愛吃的,炭火彆太旺也彆熄了……若他問起我,就說家去吃杯茶就回。」麝月笑著應了,我隻得一步三回頭地隨母親去了。
家裡倒熱鬨,母親接了我,還有幾個表妹、侄女,擠擠挨挨一屋子。果子茶的熱氣混著女孩子們的嘰喳聲,剛讓我心頭的空落稍緩,猛聽得外頭一聲變了調的驚呼:「寶二爺來了!」
「寶二爺」三字,像塊燒紅的烙鐵,「滋啦」一聲燙在心上。我手一抖,半盞滾茶全潑在簇新的襖裙上,竟一絲沒覺出燙。他……他怎麼能來?這……這如何使得!
顧不得什麼儀態,我幾乎是撞開椅子衝出去的,腳步虛浮,裙裾絆了腳也踉蹌不穩。
院門處,那耀眼的紅金蟒箭袖像團火,驟然燒進這灰撲撲的冬日小院,石青貂裘排穗褂亮得刺眼。寶玉正被我哥哥花自芳半扶半抱著往院裡讓,臉上還掛著點懵懂又得意的笑。
我幾步搶上前去,一把死死攥住他的胳膊,隔著厚實的衣料,指尖的顫抖還是清晰地傳過來,聲音又急又低,自己聽著都發飄:「你……你怎麼來了?」話出口,才覺出喉嚨緊得厲害。
他倒渾不在意,眉眼彎彎:「我怪悶的,來瞧瞧你作什麼呢。」我無法,又是氣又是無奈:「你也忒胡鬨了!可作什麼來呢?」
心還在腔子裡擂鼓似的狂跳,目光急急掃過他身後——隻有茗煙那猴崽子縮著脖子,賊頭賊腦地跟著。一股無名火「騰」地竄起,我強壓著驚怒,對著茗煙厲聲斥道:「這還了得!街上人擠馬碰,若有個閃失,是頑得的?都是你這小蹄子調唆的!」
茗煙立刻撅起嘴,一臉委屈:「二爺罵著打著叫我帶路,這會子倒賴我!」哥哥花自芳忙不迭地打圓場,搓著手:「罷了罷了,來都來了……隻是這茅簷草舍,又窄又臟,委屈二爺了。」
母親也慌慌張張迎出來,臉上堆滿了侷促不安的笑,手腳都不知往哪放。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了穩心神,這才輕輕拉著寶玉的袖子往屋裡引。一掀簾子進去,方纔還熱鬨的屋子霎時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表妹、侄女們一個個垂著頭,耳根子都紅透了,眼風卻又忍不住偷偷往上瞟。這簡陋的屋子,因這意外闖入的「鳳凰」,更顯出十分的寒酸窘迫,連空氣都沉甸甸的,凝滯不動。
母親和哥哥已是手忙腳亂,嘴裡一疊聲:「快請炕上坐!」「倒好茶來!」「重新擺果子!」我定了定神,開口攔道:「媽,哥哥,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規矩。」聲音儘量放得平緩。
轉身,我便有條不紊地忙起來:抽出自己常坐的、最厚實乾淨的那條褥子,仔仔細細鋪在炕沿最平整的一處,扶著他坐下;端來自己用的小銅腳爐,裡麵炭火正旺,墊在他腳下;又從貼身荷包裡小心拈出兩個珍藏的梅花香餅兒——那是用冬日初雪梅花蕊製的,極是難得——開啟我的手爐蓋,輕輕放進去焚上,蓋上蓋,溫熱地塞進他懷裡抱著;最後才用自己專用的那個細白瓷杯,斟了溫溫的茶,雙手捧著,穩穩遞到他麵前。
母親和哥哥哪裡肯聽,仍是七手八腳地重新擺滿了一桌子各色果品點心。我掃了一眼,儘是些粗糲尋常之物——硬邦邦的麻糖、半癟的棗子、炒得發黑的花生……
心裡像被鈍刀子刮過,一陣陣酸澀難堪,臉上卻隻能強擠出一點笑紋:「既來了,沒有空去的理,好歹嘗一點兒,也算不白跑我家一趟。」說著,指尖在果碟裡細細揀選,拈了幾粒最飽滿的鬆子瓤,湊到唇邊,細細吹去沾著的薄皮,用手帕子托著,輕輕送到他嘴邊。
他順從地低頭含了。趁這靠近的片刻,我抬起眼,目光落在他臉上,卻猛地撞進他正凝視著我的眼裡。他眼神帶著探詢,忽然壓低了聲音:「好好的,哭什麼?」
我一驚,下意識想抬手去摸眼瞼,指尖在半空硬生生頓住。慌忙垂下眼簾,避開那灼人的目光,嘴角努力向上彎了彎,聲音輕得像歎息:「何嘗哭過。不過是方纔一陣風迷了眼,揉了兩下罷了。」
心口那點酸澀卻像墨滴入水,無聲地暈開。他身上簇新的華服,在這灰暗陋室裡,像一麵明晃晃的鏡子,照得一切都加倍難堪。忍不住又問:「你特為來這兒,還換了新衣裳,府裡就沒人問?」
他笑道:「珍大爺那邊看戲換的。」我點點頭,懸著的心略略往下放了放,隨即又提得更高,聲音更低更急:「略坐坐就回去吧。這地方……實在不是你該來的。」
他聞言卻笑了,眼睛亮亮地看著我:「我倒盼著你早些回去呢。還替你留著好東西。」那「好東西」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帶著一種撓人心尖的親昵和神秘。
臉頰驀地一熱,我急得脫口輕斥:「悄悄的!叫他們聽見,像什麼話!」目光不由自主掃過旁邊那些豎著耳朵、強忍著好奇又不敢正眼看的妹妹們。
一個念頭閃過。我定了定神,伸手探向寶玉頸間,溫熱的指尖觸到他微涼的麵板,解下那枚沉甸甸的通靈寶玉。
溫潤的玉質似乎還帶著他的體溫,沉甸甸地躺在掌心。我轉身,對著那群早已按捺不住好奇的妹妹們,故意揚聲道:「喏,都來見識見識吧!平日裡總當個稀罕物兒唸叨,恨不能一見,今兒可算趕上了,瞧個夠本兒!」語氣儘量放得輕鬆隨意。
那玉在幾個妹妹顫抖的手中傳了一圈,她們看得大氣不敢出,眼神敬畏又新奇,隻敢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我收回玉,指尖拂過那光滑微涼的表麵,重新小心地給他掛回頸間,金線纏繞,係得格外仔細、牢靠。
事不宜遲。我立刻轉向哥哥,語氣斬釘截鐵:「哥,快去,雇一頂嚴實的小轎來,送二爺回去。要快!」哥哥道:「我騎馬送二爺豈不便宜?」我搖頭,聲音不容置疑:「不為便宜,為的是怕路上撞見人!」哥哥這才恍然,匆匆去了。
屋裡一時靜得可怕,隻聽見外麵隱約傳來的市聲和風吹過枯枝的嗚咽。母親搓著手,想挽留又不知如何開口,妹妹們更是屏息靜氣,縮在角落。
我瞥見茗煙縮在門邊,便抓了一把果子塞給他,又掏出些零錢,壓低聲音,每個字都帶著分量:「拿著買花炮玩。今日的事,把嘴閉嚴實了,半個字不許漏出去!若叫我知道了,仔細你的皮!」茗煙連連點頭,把果子和錢緊緊攥在手心,像攥著自己的小命。
不多時,一頂半舊不新、灰撲撲的小轎停在門外。眾人簇擁著寶玉出去。我扶著他上了轎,彎腰替他放下那厚厚的、洗得發白的棉布簾子。
簾子落下的瞬間,我最後低低叮囑了一句,輕得幾乎隻有自己能聽見:「二爺坐穩。」小轎晃晃悠悠地抬走了,茗煙牽著馬,像個小尾巴,沉默地跟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