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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異星錄 第9章 權柄之重·裂痕初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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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初冬的晨光,帶著一種近乎刻薄的清冷,穿透承天殿高闊的窗欞,在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麵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幾何圖形。新帝曹叡端坐於禦案之後,身形略顯單薄,裹在莊重的玄黑十二章紋冕服裡,像一尊被強行安放在巨大基座上的精密玉雕。殿中文武百官序立兩班,冕旒垂珠,朝笏如林,恭敬肅穆的表麵下,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沉重與空洞。曹操那頂天立地的身影,連同他那混雜著穿越者理性與梟雄魄力的獨特氣場,已隨著月前的盛大葬禮一同葬入北邙。留下的,是一個過於年輕的皇帝,和一個過於龐大、結構複雜的帝國。

空氣凝滯,每一次呼吸都彷彿帶著迴音。所有人的目光,無論忠奸,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年輕的皇帝臉上。曹叡感受到了這些目光的重量,如同實質的壓力施加在肩頭。他擱在禦案上的手指,指節微微發白,指尖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敲擊著光滑的楠木桌麵——那不是緊張,更像某種精密儀器進行複雜運算時內部齒輪高速齧合的外在表征。祖父曹操的靈魂——那個名為林風的邏輯怪物——遺留下的思維烙印,在他腦海中冰冷地運轉著,高效地分析著每一道目光背後的意圖、派係、風險值。然而,屬於少年天子的那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和對絕對掌控的渴望,如同薄霧般縈繞在這精密邏輯的底層。

“眾卿。”曹叡開口,聲音清冽平穩,穿透大殿的寂靜,沒有任何多餘的起伏,如同工部最新校驗過的鐘表報時,“《寰宇鐵路網》總綱,已由內閣、工部、兵部、戶部四署合議,中樞院審議,朕亦批閱。”他拿起案頭一份厚實的卷宗,羊皮封麵烙印著金色的帝國巨龍與交叉的齒輪鐵軌徽記。“今日廷議,定奪首期工程——西線貫通之最終方略。”

話音落下,早有準備的工部尚書杜襲立刻出班,力陳西線方案:“陛下明鑒!西線貫通,自長安始,經河西走廊,穿瀚海戈壁,直抵西域都護府核心龜茲、疏勒,並預留延展至北方草原諸部及河中腹地之接駁樞紐。此線一成,帝國鐵騎、輜重、移民、商隊十日可達西域!西陲永固,絲路重光,草原諸部亦將懾服於帝國鋼鐵動脈之下!此乃長治久安、開拓寰宇之基石!”

一幅巨大的絹質地圖由侍從展開。粗重的硃砂線條,如同一條猙獰的血脈,從長安心臟位置向西無情地延伸、挺進,狠狠紮入那片代表著未知與險阻的、塗成枯黃色的廣袤地域——西域。朝堂上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這條線太長了,太險了,也太貴了!它將像一頭貪婪的巨獸,吞噬帝國初立、本就不甚寬裕的國庫與人力。

“陛下!尚書之言謬矣!”一個洪亮、帶著明顯怒意與地方口音的聲音猛地炸響,如同驚雷劈開了殿中克製的氛圍。秦王曹啟,太祖曹操之侄,曹叡的堂叔,關隴豪族在朝堂上最有力的代表,大步出列。他身材魁梧,麵色因激動而漲紅,雙目如電直刺禦座,寬大的親王袍袖隨著他激烈的動作帶起風聲。

“祖宗基業在何處?”他聲震屋瓦,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砸在殿柱上,“在中原!在關洛!在冀兗青徐!在長江黃河滋養的膏腴之地!非在那萬裡黃沙、鳥獸絕跡的瀚海戈壁!”他猛地轉身,以手中玉笏幾乎要戳到地圖上長安與洛陽之間那片密集的城邑標識,“中原腹心,帝國根本!四通八達的商路、星羅棋佈的作坊、百萬頃沃土亟待新式農具深耕!京洛中樞至河北重鎮,至荊襄財賦之地,至江東海貿門戶,哪一條不是血脈?哪一條燃眉之急不如西陲?”他氣勢洶洶,猛地逼近杜襲幾步,“耗費舉國之力,去填那無底的風沙窟窿,去喂飽那些牆頭草般的蠻胡?置帝國心腹於不顧,此乃捨本逐末,動搖國本!臣,死諫!”

“秦王殿下慎言!”執掌中樞院的侍中陳群須發皆白,此刻也沉著臉站了出來,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西線戰略,乃先帝與漢王、吳王及我朝元勳於《寰宇盟約》**同擘畫!西域不穩,則河西危;河西危,則關隴門戶洞開!胡馬南下之禍,殿下忘了?!”

“陳侍中!”曹啟猛地回身,毫不退讓,眼中燃燒著被挑戰核心利益的火焰,“搬出先帝盟約壓我?好!那盟約也說‘因地製宜,循序漸進’!如今各地工坊嗷嗷待哺,欲求新法新器而不得其路;中原百姓苦於轉運,糧秣布匹困於泥途!京洛一線,關乎帝國政令通達、物資集散、人心所向!此路不通,帝國中樞便是癱瘓的巨人!西域?哼,有河西精兵、烽燧斥候足矣!何須這勞民傷財的鋼鐵長蛇?此乃緩急倒置!望陛下明察秋毫,勿為虛妄的‘寰宇’之名所惑!”

“秦王此言差矣!”一直沉默的度支尚書高堂隆,掌管著帝國的錢袋子,聲音裡帶著焦灼的沙啞,他展開一卷密密麻麻寫滿數字的清單,“京洛一線,地勢平坦,人口稠密,物料轉運便捷,所費預估僅西線十之三四!且建成後,歲入立增,可反哺國用!而西線…戈壁無水,山嶺阻隔,需征發民夫數十萬,開山架橋,鑄鐵軌千裡!更需沿途築城、設驛、駐軍護衛!單是預算,便已超去歲帝國賦稅總額!錢從何來?人從何來?殿下可曾算過這筆賬?!”

“錢?人?”曹啟嗤笑一聲,帶著濃重的不屑,他環視全場,目光掃過那些來自中原、河北、甚至江東的官員,彷彿在尋求無聲的同盟,“無非又是加征賦稅,強發徭役!最後刮骨吸髓的,還是中原河北的膏腴之郡!高堂尚書!你掌度支,你告訴我,這西線一開,中原各州今年的稅賦要加幾成?徭役要增幾番?百姓手裡的粟米可還夠熬到下一個收成?!這難道就是先帝爺和諸位王叔千辛萬苦打下的太平盛世?!”

高堂隆被這誅心之問噎得臉色發白,嘴唇哆嗦著,一時難以反駁。殿中來自中原州郡的官員們,更是人人臉上變色,相互交換著憂慮的眼神,殿內的空氣彷彿凝固成了鉛塊。

“夠了。”

一個冰冷、清晰,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一把薄冰磨成的利刃,瞬間切斷了殿中嘈雜的聲浪與緊繃的對峙。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回禦座之上。

曹叡緩緩抬起頭。年輕的臉上沒有任何慍怒或激動,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漠然。他掃了一眼地圖上那條刺目西延的紅線,又緩緩掃過激憤的秦王、緊張的高堂隆、憂心的陳群,以及殿中每一個屏住呼吸的臣子。他的眼神,不像在注視活生生的人,更像在審視工部呈上的某種複雜機械的圖紙,計算著每一個零件的應力與磨損。

“國庫度支,工部營造司、兵部輿圖司、乃至戶部丁冊,所有資料,”曹叡的語速平穩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精算後吐出,“朕,反複驗算過七遍。西線預算超支風險,可控於百分之十五內。工期延誤最壞預估,兩年四個月。”他目光轉向高堂隆,“度支預算,已按最壞情況預留彈性。錢,並非無底。”

他又轉向曹啟,那目光讓久經世故的秦王竟感到一絲寒意。“王叔憂國憂民,朕心甚慰。然,京洛一線,非不為,實次之。其經濟之利,短期顯著,然戰略縱深,近乎於無。”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再次輕敲桌麵,發出篤篤的微響,如同思維在高速迭代,“西域,瀚海戈壁,看似天塹,實為帝國西向唯一之戰略走廊。控製此走廊,則河西安,草原懾,更可扼控絲路,輻射河中、天竺,乃至波斯故地。此乃謀百年之基業。至於中原民心…”

曹叡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新式農具推廣受阻,運河清淤工程遲緩,此乃地方官吏執行不力,督撫失職!非鐵路之罪!工部新設之‘農械推廣署’,效率低下,朕已有司覈查問責。此事,與西線鐵路,不可混為一談。王叔,”他盯著曹啟的眼睛,一字一句,“將地方吏治之弊,歸咎於國家百年大計,此等邏輯,不通。”

“陛下!”曹啟被這冰冷而精準的“不通”二字刺得麵紅耳赤,胸膛劇烈起伏,幾乎要目眥欲裂,“臣非不知西域重要!然凡事有經有權!如今帝國初定,百廢待興,民生困苦,當以休養撫民為要!傾舉國之力搏此險招,倘若天災兵禍驟起,西線工程半途而廢,則數十萬民夫血汗、億萬國庫資財儘付東流!帝國根基動搖,誰可擔此千古之罪?!陛下!此非紙上算學!此乃…此乃江山社稷之重啊!”他最後幾近咆哮,悲愴之情溢於言表,甚至不顧禮儀地向前踏了一步。

“秦王殿下!”殿中禦史立刻高聲提醒。

然而曹叡隻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更多是被聲音的分貝打擾了思考。他沉默了片刻,整個承天殿靜得落針可聞,隻有秦王粗重的喘息聲格外刺耳。年輕的皇帝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卻帶著最終裁定的重量:

“王叔所慮之‘萬一’,朕之策算模型中,已有權重。風險,可控。收益,遠大於此可控之風險。”他略一停頓,彷彿在進行最後一次核心引數複核,“西線貫通,勢在必行。此為帝國意誌。朕意已決。中樞院即刻擬旨,著工部營造司總攬,兵部、戶部、司農寺全力協同,征發河西、隴右、關中精壯及待安置之歸化胡騎為工役,以工代賑。各地藩庫、轉運司物資,優先供給西線。沿途設‘護路都尉府’,歸西域都護府節製。秦王叔,”他看著臉色鐵青的曹啟,“既心係中原,可兼領督查京洛、河北、荊襄諸線前期勘察籌備之責。望王叔…儘心任事。”他揮了揮手,不再給任何人爭辯的機會,“退朝。”

沒有激昂的宣告,沒有勝利的姿態,隻有一道冰冷、不容置疑的命令。那感覺不像帝王乾綱獨斷,更像一台中央智腦輸出了最終執行的指令程式碼。

“退——朝——”

內侍尖利悠長的唱喏聲響起。

百官山呼萬歲,躬身徐徐而退。秦王曹啟僵立在原地,麵如死灰,寬大的袍袖下,雙拳緊握,骨節發白,微微顫抖。他死死盯著禦座上那個年輕、漠然的身影,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被當眾駁斥的難堪與暴怒,有對龐大帝國航向偏離的深切憂懼,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對這台過於精密而缺乏“人味”的“儀器”的…陌生與寒意。最終,他極其僵硬地、幾乎是摔袖般地行了一個禮,猛地轉身,帶著一股壓抑的颶風,大步向殿外衝去,沉重的腳步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

禦座之上,曹叡並未立刻起身。他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禦案下,無人看見的陰影裡,他那隻在袍袖中握著某物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更加蒼白。觸感冰涼、光滑、堅硬——那是祖父曹操遺留給他、據說是“異人”最初帶來的神物之一:一塊早已停止在任何時代流轉、玻璃表蒙下指標永遠凝固在某刻的奇異“時計”。冰冷的金屬外殼,緊貼著他掌心滲出的細微汗意。

剛才廷議中那些咆哮、憂懼、算計、權衡…如同潮水般湧入他高速運轉的腦海。秦王叔激烈的反對,高堂隆賬冊上冰冷龐大的數字,杜襲描繪的戈壁藍圖下潛藏的施工地獄圖景,陳群提醒的西域不穩帶來的連鎖反應…所有變數都在他思維矩陣中形成龐大的資料洪流。他的推演模型顯示,最優解依舊是西進。風險被精確量化,應對預案已生成。邏輯上,無懈可擊。

可是…為何握住這冰冷物件的手心,會有一絲難以納入計算模型的、名為“不安”的潮意?祖父在時,當他的邏輯推演遇到死結或巨大阻力時,那種近乎野獸直覺的決斷魄力從何而來?曹叡的指尖,無意識地在那光滑冰涼的玻璃表麵上劃過。冰冷的觸感無法解答。

“陛下?”內侍總管王肅小心翼翼的聲音在禦階下響起,帶著恭敬的試探。

曹叡抬眼,殿中已空。方纔沸沸盈天的爭論,激烈對峙的漩渦,彷彿隻是幻象。隻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息,證明著剛剛發生的一切。他緩緩鬆開袖中緊握的手,那塊冰冷的“時計”滑入袖袋深處。

“移駕文華殿。召工部尚書杜襲,度支尚書高堂隆,河西轉運使。”

“遵旨。”王肅躬身。

就在曹叡準備起身,將方纔廷議的所有情緒波動徹底摒除,專注於西線工程具體推進細節的冰冷指令生成時——

幾乎與王肅的腳步聲同時,殿側一道不起眼的小門被無聲推開一條縫。一名身著深青色、品階不高卻隸屬禁中要害“通玄處”(前身即為曹操時代建立的機密情報機構)的年輕郎官,腳步輕捷如同狸貓,迅速穿過空曠的大殿,來到禦階之下。他垂首,雙手舉過頭頂,呈上一份密封的、顏色深暗近乎墨黑的薄絹卷。封口處,赫然印著代表最高緊急軍情的“玄羽”火漆紋——一隻振翼欲飛的黑鷹。

王肅臉色微變,快步上前接過,轉身奉於禦案。

曹叡的目光落在那“玄羽”印記上,眼神凝聚了一瞬。他拿起薄絹卷,動作依舊平穩,指尖卻帶著一種非人的迅捷,利落地剔開火漆。薄絹展開,上麵的字跡小而密,顯然是倉促寫成,帶著一種事態緊急的潦草:

臣,涼州刺史部護路都尉府參讚司馬孚急奏:

西線首段(武威至張掖)三號標段(黑風口),工役營地遭不明沙暴突襲,損失待查。然…新築路基沙土之下,驚現大範圍空洞!疑似地質不穩或…舊河道暗流侵蝕!首批沉入之鋼軌支架已有數處歪斜、傾陷!臣親往查勘,空洞深不見底,範圍遠超預估!現該段工程已緊急叫停,數千役夫滯留,人心惶惶。若地質之患屬實…則原定路線根基儘毀,需全線重新堪輿定址!工期、耗費…恐生劇變!萬急!萬急!伏惟聖裁!

落款處,“司馬孚”三個字力透絹背,透出發信人內心的驚濤駭浪。

曹叡的手指,在“地質不穩或…舊河道暗流侵蝕”、“空洞深不見底”、“根基儘毀”、“劇變”這幾個字眼上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他那張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般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劇烈的表情變化。隻有那雙遺傳自曹操的、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彷彿有極其細微的、高速運轉的精密齒輪,被這突如其來的、完全超出他風險模型預警閾值上限的變數,狠狠地——卡頓了一刹。

冰冷的邏輯鏈條上,第一次出現了一道無法被即時解析、充滿未知變數的裂痕。他甚至能聽到意識深處那龐大資料流被強行中斷時發出的、無聲的尖嘯。

袖中那塊早已停擺的冰冷金屬,此刻彷彿突然擁有了某種刺骨的寒意。

禦書房沉重的紫檀木門在王肅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外間長廊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絲窺探。嫋嫋龍涎香從錯金博山爐中逸出,試圖安撫這片代表帝國最高權柄核心空間的緊繃氛圍,卻顯得徒勞。工部尚書杜襲、度支尚書高堂隆、以及新任河西轉運使龐清,垂手肅立在巨大的禦案前,額頭都滲著薄汗,等待著禦座後那位年輕君王的雷霆之怒或冰冷的詰問。

然而,預想中的風暴並未降臨。

曹叡隻是將那份墨色密奏隨意地攤開在禦案一角,彷彿那隻是一份尋常的邸報。他修長的手指指向另一份攤開的大幅西線工程輿圖,指尖精準地點在黑風口的位置——那個被司馬孚急報描述為出現致命空洞的節點。

“此處。三號標段,黑風口。”他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漣漪,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客觀事實,“司馬孚奏報,路基下發現大規模空洞,成因不明,疑似地質不穩或古河道侵蝕。首批沉陷支架已現。”他抬起眼,目光掃過三人,那目光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極致的專注和分析,“工部,即刻派遣最資深的地工博士,攜最新勘探器械,率隊星夜兼程趕赴黑風口。朕要最詳實的地層結構資料,空洞成因分析,以及…最晚三日內,拿出初步的工程補救或改線預案。”

杜襲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限期三日?黑風口距長安千裡之遙!那地方地質複雜,風沙無常,是出了名的鬼門關!他喉嚨發乾,幾乎要叫出聲來,可對上曹叡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情緒的眼睛,所有辯解的話都被凍在了喉嚨裡。他隻能深深低下頭,艱澀道:“臣…遵旨!即刻…抽調精乾,晝夜不息!”

曹叡的目光移向高堂隆:“度支。暫停西線其他非核心標段預算發放。全力保障黑風口勘探、搶險、以及可能出現的改線所需。重新覈算極端情況下的追加預算上限。朕要一個數字,一個可承受的極限。”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最終底線意味。

高堂隆的手在袖中微微顫抖。追加預算?極限?他腦中瞬間閃過帝國財政那本早已捉襟見肘的爛賬。可他能說什麼?隻能咬著牙:“臣…領旨!定當窮儘度支之力,厘清賬目!”

“龐清。”曹叡最後看向河西轉運使,這位肩負著西線物資生命線的官員臉色更是慘白,“滯留黑風口工地的數千役夫,就地整編。加強管理,供給必須充足穩定。若有煽動滋事、傳播恐慌之言者,無論緣由,就地嚴懲,無需解送。穩定,是第一要務。”他的指令冰冷清晰,將人命也納入需要被管理的資源範疇,“同時,準備預案。一旦工部改線方案確定,所有囤積於武威、張掖的鋼軌、枕木、道砟、工程器械,需具備向新址快速轉運之能力。效率,是第二要務。”

“臣…萬死不辭!”龐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顫音。

“都去吧。”曹叡揮了揮手,不再看他們,“朕要看到行動,和結果。”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幅巨大的西線輿圖上,黑風口的位置像一道醜陋而突兀的傷疤。

三人如蒙大赦,又倍感壓力如山,躬身告退,腳步倉促地離開了這間令人窒息的書房。

書房內再次陷入死寂。香爐青煙筆直,如同凝固。

曹叡緩緩靠向禦座冰冷的鎏金椅背。他終於伸出手,從袖袋深處取出了那塊冰涼的金屬時計。冰冷的觸感透過麵板,試圖冷卻他高速運轉、卻因不可控變數而微微“過熱”的核心邏輯。

他垂眸凝視著表盤。玻璃表蒙下,那三根纖細的指標,永遠固執地停留在某個早已湮滅、在曆史長河中也無意義的時間刻度上。無論帝國的風暴多麼猛烈,無論他的意誌如何強大,都無法撼動這冰冷的永恒停滯分毫。

“地質不穩…古河道…”他無聲地咀嚼著密奏中的關鍵詞,每一個字都在他構建的完美風險模型上撕開一道裂縫。他的深層思維矩陣在瘋狂運轉,呼叫著工部曆年積累的河西地質水文件案、帝國相簿中關於漢唐乃至更古老時代西域水文變遷的殘破記載、欽天監對西北氣候模式的推演報告…海量資料奔湧碰撞,試圖填補那“深不見底”的空洞帶來的資訊黑洞。

“陛下。”王肅的聲音再次從屏風後傳來,壓得極低,“秦王殿下…離宮後並未回府,而是…去了蘭陵侯府。”蘭陵侯,是曹啟在長安城中最堅定的盟友之一,亦是關隴大族的領袖。

曹叡的目光甚至沒有從那凝固的指標上移開半分。他隻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表示知曉。秦王叔的動向,本就在他諸多推演可能性之中。朝堂上的裂痕,如同黑風口的空洞,一旦張開,便不會輕易彌合。派係的力量會本能地尋求聚合與對抗。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表蒙上那個冰冷的“停止”符號上反複摩挲。祖父曹操留給他的,除了這龐大的帝國基業、這近乎冷酷的理性思維,是否還有某種…他在冰冷的邏輯之外無法捕捉、無法計算、卻能在絕境中撕裂困局的“魄力”?那魄力,是否就遺失在眼前這片永恒的停滯之中?

“陛下,還有一事…”王肅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通玄處密報,司馬孚在發出黑風口急報後…便親自帶著幾個心腹和勘探器具,趁夜色進入了空洞區域…至今,已逾六個時辰,尚未有訊息傳出。”

曹叡摩挲著表蒙的指尖,驟然停住。

六個時辰…深入那“深不見底”的未知空洞…司馬孚,這個名字連同一張鷹視狼顧、深藏不露的麵孔瞬間浮現。他是司馬懿最信任的族弟,也是被曹操評價為“智計沉深、善能隱忍”的人物。他此舉,是身先士卒的忠勇?還是…另有所圖?在那黑暗的地底,他尋找的僅僅是地質的真相?還是說…

一個冰冷的、帶著強烈誘惑力的念頭,如同黑暗深淵中探出的無形之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曹叡那被資料洪流和邏輯鏈條所統治的思維核心深處——是否有可能,這突如其來的“地質災難”,本身就是一個被精心計算、利用、甚至是…製造出來的陷阱?一個…針對帝國這高速運轉的“鋼鐵巨龍”、也針對他這精密“儀器”的…殺局?而司馬孚深入其中,是去驗證?去掩蓋?還是去…引爆?

這個念頭帶來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興奮感。它像一顆投入絕對零度深潭的石子,在曹叡精密而穩定的思維矩陣深處,激蕩起一圈圈劇烈而危險的漣漪。他握著那冰冷時計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指節再次泛白。表殼堅硬的棱角,深深陷入他的掌心。

殿外,暮色四合,吞噬了長安城最後一縷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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