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異星錄 第12章 書聲無界·文明之梯
長安城,帝國的心臟。
時值盛夏,蟬鳴聒噪。朱雀大街東側,一座嶄新的建築群落靜靜矗立。青磚黛瓦,飛簷鬥拱,簷角懸著黃銅風鈴,在燥熱的空氣裡偶爾發出清脆悠長的輕響。正門上方,一塊厚重的楠木匾額高懸,深深刻著四個遒勁的大字——啟明學堂。這是帝國“寰宇基礎教育計劃”在都城長安設立的第一所模範學堂,也是教育新政皇冠上最耀眼的一顆明珠。
學堂內,迥異於舊式私塾的昏暗與逼仄。寬敞明亮的教室,牆壁刷得雪白,高大的琉璃窗欞將熾烈的日光過濾成柔和的光柱,斜斜映照在打磨光滑的橡木書案上。空氣裡彌漫著墨錠的鬆香、新紙的芬芳,還有一種名為“希望”的年輕氣息。
第一堂課的鈴聲剛剛搖過。一年級甲班的教室中央,卓然站立著一位女子。她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身姿挺拔,穿著素雅的月白窄袖斜襟衫,藏青的百褶長裙垂至腳踝,露出黑色布鞋的纖巧鞋尖。烏黑的長發在腦後挽成一個簡潔利落的圓髻,僅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著。陽光穿過琉璃窗,在她白皙清秀的臉頰上跳躍,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她的眼神明亮而專注,帶著一種跨越重洋後的沉靜與開闊。
她叫林玥。教室後壁上懸掛的學堂教師名錄上,在她名字旁標注著小小的三個字:南洋歸。這是帝國教育新政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延攬海外學成的英纔回國任教,為這古老的土地注入新的思想與活力。林玥,正是其中一員。
此刻,她輕輕展開一幅巨大的、用上好棉布精心裝裱的畫卷。畫卷在她手中滑落,徐徐鋪展在地板中央。那並非傳統的山水或人物圖,而是一幅前所未見的寰宇地圖。深藍的海洋、赭黃的陸地、蜿蜒的河流與連綿的山脈……以一種令人眩暈的視角,呈現著一個完整、渾圓的巨大球體。
“孩子們,”林玥的聲音清朗悅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南洋口音,卻異常清晰,“看這裡。”她纖細的手指,點在地圖邊緣一個用硃砂鮮明標記出的區域——長安。
數十雙眼睛,瞬間被那絢麗的色彩與奇異的形狀牢牢吸引。這些眼睛的主人,年齡不過七八歲,穿著統一發放的、裁剪合身的素色棉布學生服,稚嫩的臉龐上寫滿了好奇與興奮。他們的膚色深淺不一,發色瞳色各異,彷彿一幅微縮的帝國子民圖譜:黑發黑眸的漢家子弟、高鼻深目的波斯後裔、卷發褐瞳的羅馬商旅遺孤、還有麵容輪廓稍顯不同的羌族孩童……“寰宇教育計劃”的核心之一,便是打破門第與種族的藩籬,讓知識之光平等地照耀每一個角落。
“先生!”一個黑發如墨、眼睛亮得像葡萄珠的漢族男孩,指著地圖上另一片巨大的大陸,聲音脆生生地問,“我爹爹說,大海的那一邊,也有和我們一樣的人,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陳小虎。”林玥微笑著回答,目光溫暖地掃過每一張仰起的臉龐,“這世界很大,我們長安是帝國的中心,但並非世界的唯一。看這裡,”她的指尖移向地圖的另一端,“這是歐羅巴大陸,那裡的人們,膚色更白,頭發有金色的、紅色的,眼睛像藍寶石、綠鬆石……他們也在努力地生活、學習、探索。”
“哇!”一陣夾雜著各種驚歎口音的童聲低呼響起,小小的腦袋不由自主地湊得更近。
“還有這裡,”林玥的手指滑向西南方向,準確地落在一處被標記為“西南高原”的起伏地形上,“那是我們帝國西南邊陲,蒼山莽莽,江河奔騰。那裡有勇敢的彝族、白族、傣族等許多部族的兄弟姐妹,他們也同樣是帝國的孩子,和我們一樣,正在學堂裡學習同樣的東西。”她特意看向坐在角落的一個略顯靦腆、穿著改良彝族紋飾小褂的男孩,“阿木,對嗎?”
那名叫阿木的彝族男孩用力地點點頭,小臉上泛起一絲自豪的紅暈。
“先生!先生!”那個有著微卷褐色頭發和深眼窩的男孩(他的祖父曾是羅馬商隊的護衛)急切地舉起手,“我阿嬤說,很早很早以前,有很厲害的人,用很結實的繩子把船綁在一起,能在水裡打仗?”他努力描繪著赤壁之戰。
“那叫連環戰船,馬可。”林玥笑著點頭,“那是很久以前的戰爭方式了。現在我們的帝國,有更強大的力量來守護和平。看,”她示意孩子們的目光轉向教室一角擺放著的一台巨大的銅製儀器——地球儀,“這是我們帝國的寶貝,它和地圖一樣,但更真實地告訴我們,我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球體上。”
她輕輕轉動地球儀。巨大的球體在黃銅支架上緩緩旋轉,大陸和海洋在孩子們眼前流動起來。教室裡頓時炸開了鍋。
“它在轉!它在轉!”
“長安在哪裡?先生,長安怎麼變小了?”
“看那藍色的地方,好大好大,比我們長安城大一百倍!”
“先生先生!我們站在球上,為什麼不會掉下去啊?”
各種語言的提問,夾雜著驚奇和興奮,如同小鳥的啁啾,充滿了整個空間。林玥耐心地解答著,引導著,用簡單而清晰的道理解釋著重力、解釋著帝國艦隊的巡弋、解釋著不同地域的生活。當講到帝國龐大的疆域時,所有孩子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一種模糊卻真切的集體歸屬感,在幼小的心靈裡悄然萌發。
“所以,孩子們,”林玥提高了聲音,蓋過嗡嗡的議論,“無論我們的祖先來自長安,來自波斯,來自羅馬,還是來自西南的高山,我們今天能坐在一起,學習同樣的知識,說同樣的話(官話),瞭解同一個廣大的世界,是因為什麼?”
“因為帝國!”孩子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清脆的聲音充滿了自豪。
“因為我們都是帝國的孩子!”那個叫馬可的男孩補充道,得到了大家用力的點頭。
林玥欣慰地笑了。這笑容背後,是她曾在南洋目睹的殖民者學堂裡森嚴的等級差異,是她歸國途中聽聞的舊時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論調。如今,她站在這裡,看著這一張張混雜著不同血脈卻洋溢著同樣求知光芒的小臉,看著帝國精心編製的、融合了基礎算學、自然常理、華夏經典與寰宇地理的教材,心中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激動與一絲隱憂。知識普及的洪流已經不可阻擋,它打破的不僅是矇昧,更是千百年來根深蒂固的壁壘。這洪流,將把帝國帶向何方?這整齊劃一的“帝國之聲”,是否會磨平那些深藏於山林河穀、同樣珍貴而獨特的異域文化?
西南邊陲,雲嶺深處。這裡距離長安的繁華與書聲,隔著重重的山巒和無儘的煙瘴。
暴雨已經持續了兩天兩夜。豆大的雨點狂暴地砸在陡峭的山坡、茂密的原始叢林和簡陋的村寨屋頂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渾濁的泥水順著山勢奔湧而下,彙成無數湍急的小溪,衝垮了田埂,裹挾著斷枝和碎石,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在接近山巔的一處相對平緩的坡地上,幾間用粗大原木搭建、頂上覆蓋著厚重木片和茅草的房屋,在風雨中頑強地挺立著。其中最大的一間,門口歪歪扭扭地掛著一塊飽經風吹雨淋的木牌,上麵用燒紅的鐵釺烙出幾個歪斜的漢字:火把學堂。
這裡沒有琉璃窗透進的柔和天光,隻有幾扇用樹皮和草蓆勉強遮擋風雨的小窗。昏暗的光線下,學堂內部顯得格外簡陋: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麵,幾排用粗陋木板和樹墩搭成的桌椅。牆壁上貼著一些孩子們用炭筆畫的圖畫,內容五花八門:奇怪的“鐵牛”(蒸汽機車)、高高聳立的“煙囪”(工廠)、還有他們熟悉的吊腳樓、梯田和山林裡的野物。
學堂裡唯一的先生,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名叫畢摩阿普。他並非真正的畢摩(彝族祭司),年輕時曾跟著馬幫走出過大山,去過州府,認識了一些字,會說些官話。帝國推行“寰宇教育計劃”,州府派下官員,要求每個大的寨子必須設立蒙學點。識字又能說官話的畢摩阿普,便成了這“火把學堂”唯一的、也是勉為其難的先生。
此刻,學堂裡隻坐著十幾個孩子。大一些的都被家裡叫去幫忙搶修被衝垮的田地和畜欄了。剩下的這些,衣衫單薄破舊,小臉凍得發青,卻都努力挺直腰板,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的先生。雨水順著屋頂的縫隙不斷滲漏下來,“滴答、滴答”地落在屋裡擺放的幾個破陶罐、木盆裡,發出單調而冷清的聲響。
畢摩阿普搓了搓凍僵的滿是老繭的手,拿起一塊薄薄的、邊緣已經磨得發毛的樺樹皮。這樹皮經過簡單處理,變得柔韌,成了孩子們珍貴的“紙”。他拿起一小截燒了一半的木炭條——這就是他們的“筆”。他努力回憶著帝國統一印發的識字課本上的內容,一筆一劃地,在樹皮上寫下幾個大字:長、安、車。
“看好了,娃兒們,”他的官話帶著濃重的彝腔,沙啞而緩慢,“這個字念‘長’,長長久久的長,也是我們‘長安’的長!”他用手指著第一個字。“這個,念‘安’,平平安安的安!長安,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太陽升起最先照到的城,是我們帝國最大、最了不起的城!”
孩子們跟著他念,小嘴一張一合,撥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
“長——安——”
“長——安——”
畢摩阿普接著指向第三個字:“這個字念‘車’,會跑的‘車’!不是我們寨子裡的牛車、馬幫馱貨的車。是那種自己會跑,冒著黑煙,叫得比老虎還響的‘鐵車’!官老爺說,那叫……叫……”他努力回想著州府官員帶來的畫冊上的名詞,“叫‘蒸汽機車’!”他用木炭條在樹皮空白處,笨拙地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長方形,下麵添上幾個圓圈表示輪子,又在頂上畫了幾條歪斜的線表示煙囪冒出的煙。
“哇!鐵車!”孩子們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忘記了寒冷。坐在最前排的一個瘦小黝黑的男孩,看得尤為專注,小拳頭攥得緊緊的。他叫阿果,是畢摩阿普的孫子,也是這學堂裡最聰明、最好奇的孩子。長安,蒸汽機車,這些詞彙彷彿帶著魔力,穿透了千山萬水的阻隔和傾盆的暴雨,在他心中點燃了一簇微小而熾熱的火苗。他想象著自己畫的那個冒著煙的鐵疙瘩,在長安寬闊平坦的大道上飛馳,載著無數的貨物和人,跑得比最快的山鷹還要快。
“先生,”阿果舉起小手,聲音不大卻清晰,“長安城也下這麼大的雨嗎?他們的房子也會漏雨嗎?他們的學堂……也是用樹皮寫字嗎?”
畢摩阿普張了張嘴,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的光。他想起州府官員帶來的那本印刷精美、散發著油墨清香的課本,那光潔厚實的紙張,那清晰得如同拓印出來的文字圖畫。他想起官員描述的長安學堂,寬敞明亮,整齊的桌椅,還有真正的筆墨紙硯……
“長安……”畢摩阿普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和嚮往,“長安是皇帝住的地方,是太陽升起的地方。那裡的雨……興許是甜的。那裡的房子,蓋得比我們最高的神樹還要高,還要大,雨水打不進來。那裡的孩子……用最好的紙,最好的筆……”他頓了頓,看著阿果和其他孩子們熱切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潮濕冰冷的空氣,挺了挺佝僂的脊背,“所以,娃兒們,我們更要用心學!學好聖賢書,學好官話,學好陛下教給我們的本事!總有一天,我們彝家的娃兒,也能走到長安去,看看那鐵車,住住那大房子!”
“嗯!”阿果用力地點著頭,小臉上滿是堅定。他拿起自己那塊小小的樺樹皮,用炭條更加認真地描畫起來。一輛冒著濃濃黑煙的鐵車,行駛在一條筆直的大路上,路的儘頭,是一座巍峨得彷彿刺破天際的巨城輪廓——那便是他心中的長安。炭筆很粗糙,線條歪斜稚嫩,但那座城,在少年心中,卻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雄偉。冰冷的雨水順著屋頂的縫隙滴落在他的脖頸,他縮了縮脖子,卻把手中的樹皮握得更緊,彷彿握著一個滾燙的夢想。
長安,啟明學堂的喧囂與西南大山深處的清冷,如同帝國的兩極,卻又在無形中被同一根名為“教育”的絲線緊緊纏繞。這根絲線,是帝國意誌編織的巨大網路,意圖將散落在遼闊疆域、不同血脈與文化背景的子民,納入一個統一而高效的文明體係之中。
幾天後,一場春雨過後,長安的空氣格外清新。啟明學堂的花園裡,新栽的桃樹抽出嫩芽,沾著晶瑩的水珠。
迴廊的轉角處,林玥被學堂的督學輕聲喚住。“林先生,”督學是個和氣的中年人,壓低了聲音,“待會兒會有位貴客來學堂看看。是上麵來的。”他指了指天,“不用特彆張羅,那位隻是看看,不想驚動孩子們。”
林玥心中瞭然。帝國推行新政,高層對啟明學堂這樣的樣板投入了極大的關注。她點點頭,繼續向課室走去,心中卻並未太過在意。直到她無意中瞥見迴廊儘頭,那位在督學陪同下靜靜佇立的身影。
那是一位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的女子,身姿挺拔,穿著極其素雅的深青色絲質長袍,外罩一件同色的無袖對襟褙子,通身無任何紋飾,隻在發髻間斜插一支色澤溫潤的青玉簪。她的麵容沉靜如水,眼神深邃如同古井,似乎能洞穿一切喧囂浮華。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穿過迴廊的花窗,望向花園對麵一間正在上課的低年級課室。那專注而帶著審視的目光,彷彿並非在觀察一堂普通課程,而是在審視著這個帝國未來的某種可能性。
林玥的心猛地一跳。她認出了那位夫人——那是帝國曆史研究院的首席大學士,蔡琰!一個在帝國文教界有著傳奇色彩的名字。她的學識、她主持修纂的史書、她早年推動的蒙學教材改革……林玥在南洋時就曾聽聞過。蔡大學士極少在公開場合露麵,更遑論蒞臨一所剛剛開辦的初級學堂。她的出現,本身就傳遞著某種不尋常的訊號。林玥敏銳地感覺到,這位夫人平靜的目光下,蘊含著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有欣慰,有期待,或許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蔡琰的目光緩緩掃過學堂嶄新的屋舍,落在那些琅琅讀書的孩子身上,落在花園裡象征“萌芽”的桃樹枝頭。她想起了幾十年前,自己以“蔡文姬”的身份,在父親蔡邕的書房裡,第一次接觸到那些被斥為“奇技淫巧”的算學筆記和異域圖誌時的心悸。那時的播撒,今日已蔚然成林。她看到了知識的火種如何點燃了無數像林玥這樣的年輕心靈,又如何通過帝國的強力意誌,化作一張無所不至的網,覆蓋到西南深山中那個叫阿果的少年身上。
統一,帶來了力量,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效率。但統一的陽光越是熾烈,那些無法被完全照耀的文化角落,其陰影也愈發深邃。帝國如巨輪,正以教育為犁鏵,試圖在多元的土地上深耕出一條通往“寰宇文明”的航道。這航道會否最終平整掉所有參差的本土根係?文明的燈塔,在照亮遠方的同時,是否會灼傷那些貼近地麵的、本就微弱的原生星火?
蔡琰的思緒飄得很遠,彷彿穿透了時空,落在了西南蒼山那間漏雨的“火把學堂”。她微微蹙眉,隨即又緩緩展開。沒有答案,隻有無聲的注視。她稍稍側身,對督學低聲說了幾句,督學連連點頭。她並未在學堂多作停留,如同她的到來一樣悄然無聲,轉身沿著迴廊離去,深青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儘頭。
西南,蒼山深處。暴雨終於歇了,留下滿目瘡痍和被洗刷得異常清新的山林。空氣濕潤,帶著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火把學堂”裡,孩子們在畢摩阿普的帶領下,努力清理著暴雨帶來的狼藉。被雨水浸濕的樹皮“紙”要重新晾曬,屋頂的漏洞需要儘快修補,被衝進學堂的泥漿需要鏟出去。
阿果拿著一個破舊的竹笤帚,認真地掃著角落的積水。掃到那個用幾塊木板和石頭臨時搭成的、充當簡易書架的矮桌旁時,他的目光被書架最底層角落裡一個陌生的東西吸引住了。
那裡放著一個用深色粗布包裹的、約莫半尺見方的、方方正正的物件。它被隨意地放在幾卷同樣用布包著的舊樺樹皮卷旁邊,顯然不是畢摩阿普或孩子們的東西,像是被誰不經意間遺落在這裡。
阿果好奇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布包拿了出來。布包入手有些分量,布料是山裡少見的厚實藍靛染布。他解開布包上粗糙的麻繩結,一層層開啟。
裡麵是一本書。
但與州府官員帶來的帝國課本完全不同!這本書的封麵異常挺括,像是用一種非常堅韌、表麵帶著細小顆粒的厚紙製成,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深灰色。封麵上沒有任何圖畫,隻在正中央,印著一個醒目的、約莫一指寬高的標記:
那是一顆燃燒的星辰!線條簡潔而有力,火焰的形態彷彿在動態地跳躍升騰。在星辰的正中心,赫然是一個筆畫古樸、帶著某種奇異韻律的篆體大字——火!
這個標記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古老與神秘氣息,絕非帝國官方的任何徽記。阿果的心“砰砰”跳了起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他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畢摩阿普正背對著他修理一扇被風雨打壞的窗戶框,其他孩子也都在忙碌。
他屏住呼吸,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敬畏,小心翼翼地翻開了封麵。
扉頁是空白的深灰色。再翻一頁。依然空白。
他有些失望。難道隻是一本沒有字的書?
他不死心,又翻了一頁。
這一頁的頁尾處,靠近裝訂線的地方,一個極小的、幾乎會被忽略的符號,猛地灼痛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個極其簡潔的圖形:一個正圓形(○),被一條筆直的斜線(\)
從左上到右下,徹底貫穿!(
?
)
這個符號,彷彿帶著一種冰冷的、絕對的否定意誌,一個沉默卻震耳欲聾的禁令!它突兀地印在這本神秘書籍的角落,與封麵那顆燃燒的星辰形成了詭異而強烈的衝突。
阿果的指尖,無意識地觸碰到了那個被斜線貫穿的圓圈。
就在指尖接觸符號的瞬間,
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被滾燙的針尖猛地刺了一下般的灼痛感,驟然從指尖傳來!
“啊!”阿果毫無防備,失聲痛呼,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那本奇怪的書“啪嗒”一聲掉落在還有些潮濕的泥地上。
“怎麼了,阿果?”畢摩阿普聞聲轉過頭。
阿果捂著自己隱隱作痛的指尖,心臟狂跳,臉色有些發白。那灼痛感並不劇烈,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低下頭,驚恐地看著那本攤開在地上的書。頁尾那個被斜線貫穿的圓圈符號,在昏暗的光線下,彷彿散發著不祥的微光。
它是什麼?誰留下的?為什麼……會燙手?
畢摩阿普走了過來,疑惑地撿起地上的書。當他看到封麵上那顆燃燒星辰和中央的“火”字篆文時,渾濁的老眼猛地睜大了,拿著書的手竟微微顫抖起來。他迅速翻到扉頁,又翻到阿果剛才翻看的那一頁,目光死死地盯住頁尾那個不起眼的禁止符號,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不詳的東西。
“爺?”阿果看著祖父驟變的臉色,心中的恐懼更甚。
畢摩阿普猛地合上書,動作快得近乎粗暴,用那塊深色粗布將書緊緊裹住,重新捆紮結實。他緊緊攥著布包,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眼神裡充滿了阿果從未見過的驚恐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
“莫問!阿果,記住,你今天什麼都沒看見!這本書……”畢摩阿普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這個記號,忘了它!永遠,永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他將布包緊緊抱在懷裡,如同抱著一個滾燙的炭盆,又像抱著一個會帶來災禍的詛咒。他那佝僂的身影,抱著那本神秘的書,腳步有些踉蹌地衝出了學堂的木門,彷彿要逃離什麼可怕的東西,迅速消失在學堂外泥濘的山路上。
阿果呆立在原地,捂著的指尖依然殘留著那股詭異的灼痛感。他望著祖父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微紅的指腹。窗外,蒼茫的群山在雨後初晴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山風卷著濕冷的空氣灌進學堂,帶來一陣寒意。書聲依舊,而方纔那一幕帶來的冰冷與未知,卻像一條悄然潛入的毒蛇,纏繞上了少年不安的心頭。那燃燒的星辰,那被無情貫穿的圓圈,它們是誰投向這片剛剛被帝國書聲啟蒙的土地的陰影?它們預示著,怎樣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