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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異星錄 第13章 深藍奧秘·雨林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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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赤道邊緣的帝國觸角

陽光如同熔化的黃金,潑灑在非洲西海岸。鹹腥的海風捲起雪白的浪沫,拍打著巨大的礁石群。遠方,被海水長年侵蝕而成的巨大石拱門巍然矗立,彷彿連線兩個世界的門戶,沉默地凝視著這片躁動不安的深藍。在它略顯蒼涼的陰影下,幾艘懸掛著寰宇帝國深藍星月旗的遠洋蒸汽鐵甲艦,正沉穩地拋下鐵錨。粗大的錨鏈絞盤發出沉悶的金屬摩擦與撞擊聲,驚起石崖上成群結隊、黑白分明的海鳥。噴湧的白色蒸汽從艦船的煙囪中升騰而起,短暫地擾亂了熱帶陽光下澄澈的空氣,旋即又被浩蕩的海風撕扯、吹散。

這裡是帝國地圖上最新標注出的沿海據點之一,被命名為“赤道之門”。它由一支小型艦隊和一個堅固的棱堡式營壘構成,是帝國“深藍探索計劃”向西延伸的前哨站,也是帝國力量深入這片被古人視為“惡土”的未知大陸的橋頭堡。

棱堡的木質棧橋延伸入海,此刻正一片繁忙。水手們**著曬得黝黑發亮的脊背,汗水在強健的肌肉上流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們號子聲整齊劃一,正將一箱箱沉重的物資從運輸艦上卸下,沿著棧橋運往岸上倉庫。這些箱子裡裝著探險隊未來數月乃至更久賴以生存的關鍵:鐵鍬、斧頭、鋸子等伐木工具,成卷堅韌的防雨油布帳篷,成桶成桶的珍貴淡水與密封的壓縮乾糧,還有威力強大的燧發滑膛槍、彈藥,以及帝國科院特製的、味道刺鼻卻效用神奇的奎寧藥丸和抗蛇毒血清——它們是深入雨林不可或缺的護身符。

棧橋儘頭,一支約二十人的隊伍已經集結完畢。他們與忙碌的水手和士兵不同,穿著帝國科考院標準的卡其色亞麻探險服,寬邊遮陽帽壓得很低,背負著鼓鼓囊囊的行囊,身上掛滿了水壺、羅盤、標本夾、獵刀等行頭。為首之人,正是帝國科考院地理與博物學部的高階研究員,本次“剛果河源流科考隊”的隊長——周墨。他約莫四十歲,身形精瘦,麵板是常年戶外工作留下的古銅色,麵容輪廓分明,眼神銳利而沉靜。他手指間習慣性地撚動著一枚從長安古玩市集淘來的、邊緣已被摩挲得光滑無比的漢代玉蟬,目光卻穿透海麵蒸騰的熱氣,牢牢鎖定著內陸方向那片無邊無際、濃得化不開的綠色——那是剛果雨林的邊緣地帶,一片被當地人敬畏地稱為“綠海”的所在。

他身後站著副隊長張子陵,一個留著寸頭、體格健壯如鐵塔的前帝國陸戰隊精英,如今是科考院的資深野外生存專家。張子陵正一絲不苟地檢查著隊員們的裝備,手指撥開槍栓檢查膛線,扯動繩索測試堅韌程度,動作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與嚴謹。隊伍中還有兩位核心成員:一位是身材微胖、眼神始終帶著新奇光芒的植物學家王衍,他的背囊裡塞滿了大大小小的特製標本夾和采集工具;另一位是神情專注、隨身攜帶簡易顯微鏡和解剖器械的醫療官兼動物學家陸清。

“隊長,補給清單核對無誤,全員裝備完成最後一次檢查。隨時可以出發。”張子陵走到周墨身邊,聲音低沉有力,如同鐵錘敲擊在砧板上。

周墨收回目光,點了點頭,玉蟬被握入掌心。他掃視著整裝待發的隊伍,深吸了一口混合著鹹腥海風與營地篝火餘燼的空氣:“諸位同仁,我們即將踏入的,是帝國地圖上最後的大片空白,是造物主以最濃重的墨色繪製的生命迷宮。那裡有我們聞所未聞的物種,有理解生命形態的全新鑰匙,但也藏著致命的毒刺、無聲的疫病和……未知的敬畏。”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帝國的使命是探索與認知,而非征服與破壞。記住我們的原則:最小乾預,最高敬意。

生命至上,安全第一。出發!”

一聲令下,隊伍在幾名荷槍實彈、神情警惕的帝國士兵護衛下,離開了喧囂的海岸營地,沉默而堅定地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綠色巨幕。他們的向導是兩名麵板黝黑如炭、身材矮小精悍的土著,卡努和奧比,他們是“赤道之門”營地通過複雜關係網從上遊雨林部落中尋訪到的。兩人走在隊伍最前方,赤著腳,動作輕靈如猿猴,腰間彆著短小的吹箭筒和淬毒木刺,眼神如鷹隼般掃視著密林深處,銳利而警惕。卡努手中握著一把磨得鋒利無比的開山砍刀(machete),不時揮動,砍斷擋路的堅韌藤蔓或低矮灌木,為隊伍開辟出僅容一人通行的縫隙。

二、綠海幽深·生命的狂想曲

踏入雨林邊緣的瞬間,世界彷彿被猛然切換了頻道。震耳欲聾的海浪聲和艦船汽笛聲瞬間被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龐大、混沌、無處不在的生命轟鳴。那是無數種聲音交織成的綠色交響曲:頭頂濃密到幾乎不透光的樹冠層中,猿猴發出尖銳悠長的呼哨,驚起一陣陣撲棱棱的振翅聲;不知名的鳥類發出千奇百怪的鳴叫,有的清越如笛,有的粗嘎如鋸木,有的則模仿著其他動物的聲響;尖銳密集的蟲鳴如同永不疲倦的電流嗡鳴,從四麵八方湧入耳膜;更深處,隱約傳來大型野獸低沉、充滿威脅性的咆哮,撞擊著每個人的心臟。空氣變得異常粘稠濕熱,飽含著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溫熱的濃湯,汗水瞬間浸透了每個隊員的衣衫,緊貼在麵板上。光線被層層疊疊的巨葉篩落,隻剩下斑駁破碎、搖曳不定的昏綠光影,如同置身於一個古老、巨大且充滿生機的幽暗水族箱底部。

道路——如果那能被稱之為道路的話——早已消失。腳下是積年累月腐敗落葉形成的泥沼,混合著盤根錯節的粗大樹根和濕滑的苔蘚,一步踏錯就可能陷入沒過膝蓋的冰冷淤泥。巨大的板狀根如同巨獸的肋骨,從參天古木的底部猙獰地拱出地麵,形成難以逾越的天然障礙。無處不在的藤蔓如同巨蟒,粗壯的從高空垂下,細密的在地麵匍匐纏繞,成為天然的絆索。手臂粗的藤蔓上布滿了尖利的倒刺,稍不留神就會劃破衣物甚至皮肉,帶來火辣辣的刺痛。

“小心腳下淤泥!貼著樹根走!”張子陵低沉的聲音在隊伍中傳遞,他像一尊移動的岩石,在前方為隊員探路,手中的長柄獵刀不斷劈砍著密密麻麻的障礙物。

“我的天!看那棵樹!”植物學家王衍突然停下腳步,聲音因激動而有些變調。他指著不遠處一棵令人震撼的巨樹。那巨樹的樹乾直徑恐怕十人合抱亦難企及,其樹冠更是遮天蔽日,宛如一座綠色的山峰。然而更令人驚駭的是,一條粗壯無比的深褐色藤蔓——它本身幾乎就像一棵中型的樹木——如同一條冷酷的巨蟒,死死纏繞著巨樹的主乾,螺旋狀向上絞殺。在藤蔓與巨樹緊密貼合的地方,可以看到巨樹的樹皮被深深勒陷、撕裂,露出裡麵死去的木質部。而藤蔓的頂端則貪婪地伸向高空,沐浴著從樹冠縫隙透下的寶貴陽光,枝葉繁茂。在它密不透風的絞纏之下,那棵原本生命力磅礴的巨樹正以一種緩慢而無可挽回的速度走向死亡。“‘絞殺榕’……這是真正的雨林霸主!時間……它需要的是時間!”王衍的聲音充滿了對自然偉力的敬畏,他一邊快速記錄著坐標,一邊開啟標本夾,小心翼翼地采集藤蔓的葉片和根須樣本,手指因興奮而微微顫抖。

醫療官陸清則蹲在一處相對乾燥的石頭上,用鑷子小心地從一名士兵的褲腿上夾起一隻顏色豔麗得令人不安的甲蟲。那甲蟲的鞘翅呈現出一種詭異、極具警告意味的虹彩。“箭毒甲蟲(poison

dart

frog

beetle),”她的語氣冷靜而專業,“雖然不像它的青蛙‘鄰居’那樣劇毒,但它的分泌物如果接觸傷口,會引起嚴重的潰爛和神經麻痹。所有人都注意,任何色彩過於鮮豔的生物,都保持距離,絕對不要觸碰!”她仔細地將甲蟲放入一個特製的、帶有透氣孔的玻璃瓶中,貼上標簽。

隊伍在極度艱難的條件下緩慢推進,如同在粘稠的綠色漿液中跋涉。指南針在強磁場區域變得搖擺不定,周墨不得不更頻繁地依賴向導卡努對水流、苔蘚朝向和特定樹種的經驗判斷。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襲來,粘稠的空氣消耗著每個人的體力。毒辣的蚊蟲如同轟炸機群,無孔不入地尋找著暴露的肌膚,防蚊藥水的效力在汗水的衝刷下迅速減弱。隊員們裸露在外的麵板迅速紅腫起來,奇癢難忍。

“停!原地休整十五分鐘!補充水分,檢查裝備!”張子陵在看到一名年輕隊員腳步明顯虛浮後,果斷下令。隊員們如蒙大赦,紛紛找到樹根或岩石坐下,大口灌著水囊裡所剩不多的清水,咀嚼著硬邦邦的壓縮餅乾。疲憊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周墨靠在一棵巨大樹蕨的根部,掏出防水的筆記本和炭筆,就著斑駁的光線快速記錄著:“……d3日,深入綠海約三十裡(估算)。植被密度指數激增,垂直分層結構完整。發現巨型絞殺榕例項(編號wy-003),捕食關係明確……磁偏角異常,依賴向導經驗……隊員體力消耗巨大,蚊蟲侵擾嚴重,奎寧消耗需控製……”

他筆尖沙沙作響,墨綠色的樹影在他專注的麵容上晃動。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方的向導卡努和奧比忽然同時停住腳步,身體瞬間繃緊,如同嗅到危險的獵豹。卡努舉起左手,握成拳頭——這是“絕對靜止、高度警戒”的訊號!他緩緩蹲下身,沾滿泥濘的手指指向左側一片被巨大蕨類植物覆蓋的、異常濕滑的泥濘空地。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士兵們無聲地拉動槍栓,將燧發槍端平,槍口警惕地指向卡努示意的方向。張子陵像幽靈般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周墨側前方。時間彷彿凝固了,隻剩下雨林深處傳來的、越發清晰的沉重喘息聲和……某種巨大物體拖曳而過的、令人牙酸的“沙沙”聲。

三、無聲的對峙·雨林的主人

沉重的喘息聲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拉扯,越來越近,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純粹的野性力量感。那“沙沙”的拖曳聲沉重而規律,彷彿有什麼龐然大物正碾過厚厚的落葉層。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冰塊,壓得人喘不過氣。汗水混合著泥水,沿著士兵緊繃的下頜線滴落,在寂靜中發出“啪嗒”的輕響。連嗜血的蚊蟲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凝滯的殺機,暫時收斂了囂張的氣焰。

卡努和奧比的身體伏得更低了,幾乎與地麵融為一體。卡努向後做了幾個極其複雜的手語,奧比立刻心領神會,如同敏捷的靈貓般,悄無聲息地向側後方滑去,迅速消失在濃密的藤蔓與蕨叢之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幾秒鐘的等待,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

“哞嗚——!”

一聲低沉、渾濁、帶著強烈憤怒與威懾的咆哮,如同悶雷般在眾人前方不足二十米處炸響!緊接著,那片被巨大蕨葉遮蔽的濕滑泥地上,一頭令人靈魂震顫的恐怖巨獸轟然現身!

它的體型龐大得超乎想象,堪比最健壯的公牛!粗糙如同岩石般的深灰色麵板覆蓋全身,層層疊疊的褶皺如同披掛著古老的鎧甲,上麵沾滿了厚厚的泥漿和腐敗的植物碎屑。最令人驚怖的是它的頭部——短而粗壯,吻部寬闊有力,一張巨口彷彿能輕易吞下整頭山羊。此刻,那張巨口中正噴出帶著濃烈腐植質氣息的白氣。在它寬闊的吻部上方,一支粗壯、微微彎曲、閃爍著象牙般森白光澤的巨型獨角,如同騎士的騎槍般怒指前方!它的一隻前腿似乎受了傷,膝蓋以下深陷在泥沼中,行動明顯受阻,但這更激發了它的凶性。它那隻充血的小眼睛死死盯住入侵者方向,充滿了原始的狂暴與殺意。

“森林巨犀(forest

giant

rhino)…”

動物學家陸清的聲音在極度震驚和興奮下變得乾澀,她幾乎是本能地迅速舉起隨身攜帶的炭筆和速寫本,手指因激動而劇烈顫抖。

“穩住!所有人聽我命令!”張子陵的厲喝如同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破了恐懼的迷障。他手中的燧發長槍早已穩穩端平,黑洞洞的槍口精準地指向巨犀的眉心要害,眼神銳利如鷹隼,沒有一絲慌亂。“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開火!它受傷了,被困在泥裡,這是警告!彆刺激它!聽向導的!”

幾乎在張子陵話音落下的同時,向導奧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巨犀右側後方一株粗大的榕樹氣根叢中。他口中發出一種高亢、急促、帶有奇特韻律的哨音,同時將一塊包裹著某種綠色粘稠植物的石塊,猛地投擲到巨犀和科考隊之間的空地上!

“噗!”石塊砸在厚厚的腐葉上,發出一聲悶響。石塊上包裹的植物瞬間破裂,散發出一股極其刺鼻、辛辣、難以形容的怪異氣味,迅速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和氣味顯然乾擾了巨犀。它憤怒地甩動著巨大的頭顱,獨角在空中劃出危險的弧線,發出威脅的低吼,但那雙充血的小眼睛卻顯露出一絲疑惑和猶豫。它似乎對這種氣味既厭惡又有些忌憚。

“緩……緩……退……”卡努用極其生硬、但異常清晰的帝國官話低聲說道,同時做了一個緩慢後退的手勢。他的身體依舊保持著低伏警戒的姿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巨犀。

周墨果斷點頭。整個隊伍在張子陵的指揮下,如同一個整體,保持著麵對巨犀的方向,開始極其緩慢地向後挪動腳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儘量避免踩斷枯枝或發出大的聲響。燧發槍的槍口依然穩穩地指向目標,每個士兵的指關節都因用力而發白。

時間在無聲的拉鋸中流逝。巨犀煩躁地用獨角撞擊著身旁的樹乾,發出“咚咚”的悶響,木屑紛飛。它幾次作勢欲衝,但前腿深陷泥沼的劇痛以及那刺鼻的氣味讓它最終選擇了威懾性的咆哮,而非真正的攻擊。

科考隊在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中,足足後退了五十多米,直到那巨犀龐大的身影幾乎完全被茂密的植被重新遮擋,那令人膽寒的咆哮聲才漸漸低沉下去,最後隻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泥沼攪動的嘩啦聲。

確認脫離了巨犀的“領地”範圍,卡努緊繃的身體才略微放鬆下來。他指了指另一個方向,示意隊伍繞行。奧比也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隊伍中,臉上帶著一絲獵人式的狡黠。

“那是……什麼?”王衍抹了一把額頭上冰冷的汗水,心有餘悸地問奧比,指著地上那塊已經碎裂、氣味正在消散的奇怪植物團。

奧比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用生澀的官話夾雜著土語連比帶劃:“‘驅獸草’……刺鼻……大角獸(他們稱呼巨犀的方式)……不喜歡……怕……味道像……死掉的‘毒牙蛇’(雨林裡一種劇毒蝰蛇)的……巢穴……”

“模仿天敵的氣味?”陸清立刻捕捉到了關鍵資訊,眼睛一亮,“了不起的生存智慧!生物界的化學威懾!這絕對是重要的發現!”

一場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機,最終竟以一種近乎“和平”的方式化解。這次遭遇,如同一盆冰冷的雨林之水,澆熄了部分隊員因初入蠻荒而產生的、帶著獵奇色彩的興奮,代之以一種更深沉、更純粹的、對雨林原始力量法則的敬畏。他們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在這片“綠海”中,帝國引以為傲的蒸汽鐵艦和燧發槍,其力量遠非絕對。這裡的生命,以億萬年進化出的驚人韌性、狡黠的智慧和無與倫比的適應力,牢牢掌控著這片土地。他們,纔是真正的主人。而帝國的探索者,不過是小心翼翼的過客。

四、光之暗麵·神棄的村落

在向導的引領下,隊伍小心翼翼地避開那條受傷巨犀的潛在活動路徑,沿著一條更為隱蔽但崎嶇百倍的小徑繼續向雨林深處跋涉。地勢開始緩慢抬升,空氣依舊濕熱,但腳下淤泥的深度似乎略有緩解,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裸露的堅硬岩石和陡峭的斜坡。巨大的喬木變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茂密、生長速度驚人的次生林和糾纏不清的藤蔓網路,光線變得更加昏暗,彷彿行走在一條永無儘頭的綠色隧道之中。

“綠海……是活的……”向導卡努在前方一邊揮砍著荊棘,一邊用生硬的官話喃喃自語,聲音帶著古老的敬畏,“它……呼吸……它……看……它……記得……”

王衍疲憊地抹了把汗,剛想接話,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突然被風送來,猛地鑽入每個人的鼻腔。那是一種混合了屍體高度腐敗、排泄物長期堆積、某種濃烈草藥焚燒以及絕望氣息的複合型惡臭,令人瞬間窒息作嘔。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前麵……有東西。”張子陵眼神一凜,做了個戰術手勢。士兵們立刻呈扇形散開警戒,槍口指向氣味傳來的方向。卡努和奧比的臉色也變得異常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隱隱的恐懼。

隊伍撥開最後一層如同厚重門簾般垂下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胃部劇烈翻騰,強烈的生理不適感洶湧而至。

這裡是一個位於陡峭山坡上、相對開闊的小型穀地。幾座用樹枝、藤蔓和寬大葉片搭建的簡陋窩棚(shacks)散落在穀底和坡地上。但它們大多已傾頹倒塌,隻剩下殘破的骨架在風中嗚咽。窩棚周圍散落著一些原始的石斧、木矛和編織粗糙的籃子,上麵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苔蘚。顯然,這裡曾經是一個小型的人類聚落。

然而,讓這裡成為真正地獄景象的,是那些散落在地麵、窩棚角落甚至吊在低矮樹枝上的人類骸骨!它們大多已經高度白骨化,僅存的皮肉組織呈現詭異的墨綠色或深黑色,在昏綠的光線下泛著幽幽的冷光。骸骨的姿態扭曲而痛苦,有的蜷縮成一團,有的向前伸著手臂似乎想抓住什麼,更多的則隻是零散的碎片,被不知名的昆蟲和微生物啃噬得千瘡百孔。在幾處骸骨集中的地方,能看到一種顏色灰敗、形態詭異的菌絲體如同裹屍布般覆蓋其上,緩慢蠕動,吞噬著最後的殘餘。空氣中彌漫的惡臭正是來源於此。寂靜籠罩著整個山穀,死一般的寂靜,連雨林常有的蟲鳴鳥叫在這裡都消失了,隻有風吹過棚屋骨架發出的嗚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聖母瑪利亞啊……”信仰虔誠的王衍臉色慘白如紙,手指顫抖地在胸前劃著十字,聲音帶著哭腔,“這……這是神棄之地嗎?瘟疫……魔鬼的瘟疫……”

動物學家兼醫療官陸清則強忍著嘔吐的衝動,職業本能讓她立刻用浸了藥水的厚布矇住口鼻,小心翼翼地靠近最近的一具相對完整的骸骨。她蹲下身,用鑷子輕輕撥動骸骨胸腔位置殘留的幾片烏黑的軟骨和包裹其上的詭異菌絲。“骨骼……尤其是關節處,有明顯的珊瑚狀增生……”她聲音緊繃,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還有這些……菌絲……這種特征……”她猛地抬起頭,看向周墨,眼中充滿了駭然,“隊長!這……這太像帝國疫病檔案裡記載過的**‘黑骨熱’(osteonecrosis

pestis)**

晚期症狀!但那種瘟疫隻在帝國南方少數濕熱沼澤地帶有過零星爆發,早已被控製!其菌株特征……和這個……不完全相同,但……極其相似!”

黑骨熱!這個名字如同冰冷的毒刺,瞬間紮進了每個人的心底。帝國科考院的檔案中,關於這種古老瘟疫的記載寥寥數語,卻足以令人不寒而栗:高燒、骨痛如裂、麵板潰爛流膿,最終骨骼從內部壞死、變黑、酥脆斷裂……致死率極高!帝國南方那寥寥幾起病例,還是在極其落後的地區,耗費了巨大代價才得以撲滅。如今,在這萬裡之外的雨林深處,竟然看到了規模如此駭人的、疑似黑骨熱的毀滅性遺跡!

張子陵的神經繃緊到了極點,他厲聲下令:“全體後退!立刻離開這片區域!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接觸任何東西!陸博士,立刻進行全身消毒!快!”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每個隊員的心。士兵們幾乎是下意識地服從命令,迅速後撤,相互檢查著彼此的防護是否嚴密。王衍腿一軟,幾乎癱坐在地,被旁邊的隊員架住。卡努和奧比則麵如死灰,眼中充滿了對這片被詛咒之地的深深恐懼,他們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對著山穀的方向做出各種複雜的驅邪手勢。

周墨站在原地,沒有立刻後退。他死死盯著這片人間地獄,手指無意識地再次撚動著那枚溫潤的玉蟬。他看到了那些零散的石斧和編織籃,看到了窩棚搭建方式所體現的原始但獨特的智慧。他想起了帝國雄心勃勃的“寰宇基礎教育計劃”,想起了長安啟明學堂中不同膚色的孩子們在統一教材下琅琅讀書聲所象征的“文明之梯”。然而眼前的景象,卻像一桶冰冷刺骨的臟水,狠狠潑在了那幅光輝圖景之上。

文明?

當帝國的力量以“探索與認知”之名深入這些最原始、最脆弱的角落時,帶來的究竟是什麼?像“赤道之門”那樣的貿易點?還是像眼前這樣……如同被魔鬼犁過一遍的死寂?那本應帶來知識的探索,是否也會在無意間,如同驚擾了受傷巨犀一般,驚醒了蟄伏在雨林深處的、更恐怖的瘟疫惡魔?它們是否會順著帝國的航船、商隊、甚至探險隊的足跡,反向侵蝕帝國那看似強盛的肌體?帝國的“文明之光”,對這雨林深處無聲消亡的部落而言,又意味著什麼?

一種沉重的無力感,混雜著對未知災厄的巨大恐懼,如同雨林深處的瘴氣,悄然彌漫開來。眼前這片白骨累累的廢墟,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警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探索的代價,第一次以如此慘烈和令人窒息的方式,**裸地展現在這支帝國科考隊麵前。

五、篝火旁的抉擇·界限何在

夕陽如同一個巨大的、燃燒殆儘的炭塊,掙紮著沉入無邊無際的綠色樹海之下,將最後幾縷慘淡的橘紅色餘暉塗抹在高聳的樹冠邊緣,隨即迅速被深沉的靛藍色吞噬。深邃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從雨林的每一個角落洶湧而出,瞬間吞噬了一切。白天那無處不在的、嘈雜的生命交響樂,此刻被另一種更加神秘、令人心悸的“夜曲”所取代:尖銳淒厲的夜梟啼叫劃破寂靜;遠處傳來猛獸充滿威懾性的低沉咆哮;近處則是無數夜行昆蟲發出的、密密麻麻令人頭皮發麻的嘶鳴和摩擦聲,彙聚成一片浩大的聲浪背景牆。

科考隊強行軍遠離了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穀地,在一片相對開闊、地勢較高的岩石平台上紮營。篝火被小心翼翼地升起,跳躍的橘黃色火焰是這片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源和溫暖來源,卻也如同一個醒目的靶子,吸引著黑暗中無數窺探的眼睛。士兵們在營地外圍佈置了簡易的絆索和警戒鈴,兩人一組,手持點燃的火把和裝填好的燧發槍,警惕地守護著營地的安全。火把的光暈之外,是深不可測的、彷彿凝固的墨色,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人神經緊繃。

篝火旁的氣氛異常凝重。隊員們默默地烤著乾糧,小口啜飲著溫熱的水。白日裡遭遇巨犀的驚魂未定,疊加在那片白骨山穀帶來的強烈視覺和心理衝擊,讓每個人都沉默寡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形的壓抑和對未來的深深憂慮。

王衍雙手捧著水壺,眼神空洞地望著跳躍的火焰,口中仍在低聲禱告。陸清則借著火光,在一本防水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什麼,眉頭緊鎖,顯然還沉浸在“黑骨熱”的恐怖猜想中。張子陵坐在一塊岩石上,一言不發地擦拭著他的燧發長槍,動作一絲不苟,眼神冷峻如冰,彷彿要將所有的不安都按壓進鋼鐵的冰冷之中。

周墨坐在火堆旁,從貼身行囊裡取出一個用防水油布層層包裹的小包。他小心翼翼地開啟,裡麵並非機密檔案,而是幾冊裝幀精良、散發著淡淡墨香的典籍。最上麵一本的封麵上,用娟秀清雅的小楷寫著幾個字:《雨林草木疏略·蔡琰譯注輯要》。這並非帝國官方教材,而是蔡琰(或者說她體內的靈魂蘇清)憑借前世記憶和對帝國早期收集到的雨林資料的整理、翻譯和注釋手稿的印刷本,其中不乏超越時代的生態倫理觀點。它更像是帝國文教改革的“種子”之一,在“啟明學堂”之外悄然流傳。周墨曾在蔡大人短暫講學時聆聽過教誨,深受其思想影響。

他輕輕翻開書頁,手指拂過一行行熟悉的字跡:

“…夫天地生萬物,各有其域,各有其序。雨林之深,非為虛無人跡之荒蠻,實乃萬靈共存、相生相剋之大奧。入其境,當懷敬畏,如履薄冰。識其草木、辨其鳥獸,非僅為博物之趣,實乃求共存之道也…”

“…強權臨之,驟改其序,則災禍伏焉。疫癘滋生,非天罰,實乃平衡傾覆之象也。昔者安南瘴癘橫行,蓋因巨木濫伐,水道改易,陰邪之氣鬱而不散之故…”

“…所遺器物,雖微末如火鐮、玻璃珠,於彼觀之,或為神物,或為災兆。徒增貪欲、驚懼與無妄之爭端。非萬不得已,勿遺人造之物於原始純淨之土。探索之痕,當如清風拂過水麵,留有漣漪知識,勿留汙濁渣滓…”

篝火的光芒在書頁上跳躍,那些關於平衡、敬畏、乾預界限的文字,在親眼目睹了白骨山穀的慘狀後,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具有穿透力。周墨彷彿感受到那位已顯蒼老卻目光如炬的女學者,正隔著時空凝視著他。

“隊長。”張子陵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走到周墨身邊坐下,目光也落在周墨手中的書冊上,眼神有些複雜。“明天……我們還要繼續往上遊走嗎?那片死地……還有那種可能的瘟疫……風險太大了。”他的話代表了相當一部分隊員的心聲。未知的恐懼和那觸目驚心的死亡景象,開始動搖深入探索的決心。

周墨合上書,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一根樹枝,撥弄著麵前的篝火,火星劈啪作響。“子陵,”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堅定,“風險,我比你更清楚。我們攜帶的奎寧和血清,對黑骨熱……恐怕毫無作用。若真遇上,九死一生。”他頓了頓,火光映照著他深鎖的眉頭,“但……那山穀的景象,不正是我們最需要去瞭解的警示嗎?那瘟疫來源何處?是自然生成?還是……與我們未知的‘鄰居’接觸有關?”

他的目光掃過向導卡努和奧比。

卡努似乎聽懂了一些,他抬起頭,眼中帶著深深的憂慮,用土語夾雜著官話:“‘綠海’……生病……以前……不是這樣……是‘白皮人’(顯然指代早期歐洲殖民者或奴隸販子)……帶來‘壞東西’(顯然指代疾病或衝突)……很多部落……消失……像那個村子……”

周墨點點頭,轉向張子陵:“帝國在擴張,‘赤道之門’隻是一個開始。貿易、移民、甚至未來的資源開發……我們與這片土地的聯係隻會越來越深。如果我們現在因為恐懼就退縮了,不去嘗試理解這裡發生了什麼,不去尋找可能的線索和預警,那麼未來,當帝國的力量更深捲入時,今日山穀的慘劇,會不會在更大的範圍內重演?那纔是真正的災難!”

他拿起那本譯注輯要,指著其中的一段:“蔡大人說得對,‘探索之痕,當如清風拂過水麵’。我們不是征服者,我們是求知者。求知,有時比征服更需要勇氣,更需要找到那條‘不可觸碰的界限’。我們深入,是為了給帝國帶回預警,帶回理解,帶回與這片土地共生的可能,而不是帶回死亡和毀滅。”

他看向陸清,“陸博士,你的專業判斷呢?如果我們極其小心,不觸碰任何可疑的生物組織和腐敗物,保持最嚴格的消毒隔離,風險是否可控?”

陸清沉吟片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理論上,隻要不直接接觸傳染源(屍體、體液、汙染的水源),通過空氣傳播‘黑骨熱’的可能性……據帝國檔案記載,極低。但……我們對這裡的變種一無所知。最穩妥的方案當然是立刻撤退。但……如果真如隊長所言,那裡可能藏著關鍵線索……”她的眼神閃爍著科學家的執著與冒險精神,“我建議,可以嘗試在外圍進行有嚴格防護的遠距離觀察和樣本采集(如空氣、土壤),絕不深入中心區域!並且,一旦發現任何異常症狀,哪怕是最輕微的發熱骨痛,必須立刻終止行動,全隊隔離撤退!”

周墨的目光看向張子陵。這位鐵血軍人沉默著,最終,他緩緩點了點頭,眼神依舊銳利:“我負責安全和撤退路線。所有人,包括我,必須絕對服從陸博士的防護指令!任何人不經允許擅自觸碰可疑物品,軍法處置!”

篝火旁的抉擇塵埃落定。深入,帶著理智的謹慎和赴死的覺悟。夜更深了,雨林的聲浪如同無形的潮水拍打著小小的營地。就在這時,在篝火光線所能及的最邊緣,那片濃密的、如同黑色幕布般的樹叢陰影中,似乎有幾點極其微弱的、幽綠色的熒光,如同鬼火般一閃而逝!

六、暗夜迷蹤·神諭的隱喻

那幾點幽綠的光芒消失得太快,彷彿隻是篝火晃動下產生的視覺幻影。但當科考隊隊長周墨和副隊長張子陵銳利的目光幾乎同時捕捉到它時,一種難以言喻的警覺感瞬間攫住了兩人。

“警戒!一點鐘方向!有動靜!”張子陵低沉而急促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鐵片刮過,瞬間驅散了營地的沉默。背對那個方向的士兵幾乎是本能地原地轉身,動作迅捷而流暢,“哢嚓”幾聲金屬摩擦的脆響,幾支燧發槍瞬間指向了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叢林。跳躍的火把被高高舉起,試圖驅散那如同實體般的墨色,但光芒僅僅照亮了最外圍幾根纏繞著藤蔓的樹乾,更深處依舊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幽暗。

“誰在那裡?”張子陵厲聲喝道,聲音在寂靜的雨林中傳出很遠,帶著金鐵交鳴般的殺伐之氣。

沒有回應。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不知名夜蟲的嘶鳴。

向導卡努和奧比也迅速警惕起來。卡努做了個複雜的手勢,奧比立刻抓起一根燃燒的粗大樹枝,如同最敏捷的獵豹,身體低伏著,無聲無息地向著剛才綠光閃現的方向潛行過去。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叢林韻律,每一步都踩在落葉最稀疏的地方,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隊員們緊張地握著手中的武器或工具,心臟在胸腔裡狂跳。白日裡的巨犀和白骨山穀帶來的陰影尚未散去,這黑夜中的窺視更增添了幾分詭異和不安。

幾分鐘後,奧比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火光的邊緣。他對著卡努搖了搖頭,臉上帶著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用土語快速說了幾句。

“沒人……也沒野獸腳印……”卡努轉向周墨和張子陵,生硬地翻譯道,眉頭緊鎖,“隻有……地上有光粉(phosphorescent

powder)……很小……像……會發光的苔蘚……被踩碎了……”

發光的苔蘚?周墨心中一動。雨林中確實存在一些具有微弱生物熒光的真菌或苔蘚,但這解釋似乎並不能完全消除那種被窺視的異樣感。那綠光的形態和位置,更像是一雙眼睛。

他下意識地再次看向自己放在腿邊的、那幾本蔡琰譯注輯要。在跳躍的火光下,封麵上的字跡彷彿在無聲地提醒著他此行的目的與潛在的危險。就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或者說冥冥中的一絲聯係,讓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撚起了那本《雨林草木疏略》封皮下夾著的一片薄薄的、邊緣帶著燒焦痕跡的樺樹書簽——那是他很久前從長安啟明學堂一位來自西南山區的交流學者處得來的紀念品。書簽本身平平無奇,但就在此刻,借著篝火的光亮,他看到了書簽背麵那個極其細微、幾乎被忽略的、用炭筆勾勒出的印記:

一顆燃燒的星辰!線條簡樸而古拙,星辰中心,是一個小小的篆體“火”字!而在那星辰印記的旁邊,還有一個同樣微小、卻帶著絕對否定意味的符號——一個被粗獷斜線貫穿的圓圈(

?

)!

這個印記!周墨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想起那西南學者曾神秘兮兮地提起過,這符號源自西南深山裡某個古老部落的傳說,代表著某種“不可窺探、不可言說的禁忌知識”,據說觸碰它會帶來不祥……這符號怎麼會和蔡琰大人的譯注出現在同一時空?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升起。白日裡白骨山穀的景象、卡努提到的“白皮人帶來壞東西”,那神秘消失的幽綠光點,還有此刻手中這詭異的書簽印記……無數碎片在他腦海中翻騰碰撞。難道這雨林深處,也潛藏著與西南群山中相似的、指向未知文明的禁忌?那“綠光”……會是某種警告嗎?

“所有人原地休息!守夜加倍!任何風吹草動,立刻示警!”周墨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沉聲下令。他小心地將那片帶著不祥印記的書簽收好,將那幾本珍貴的譯注緊緊抱在懷裡,彷彿那是抵禦未知黑暗的唯一屏障。夜,更加深沉。篝火在黑暗中搖曳,如同汪洋大海中一座孤獨而脆弱的燈塔。而在這座燈塔光芒難以觸及的深邃叢林裡,隱藏著怎樣的秘密?那白骨累累的山穀是自然生成還是人為災難的前奏?那神秘的綠光和這詭異的書簽印記,又昭示著什麼?探索的界限如同黑暗的輪廓,模糊不清,危機四伏。雨林的低語,帶著無儘的謎題和寒意,滲透進每個人的睡夢邊緣。

七、泥沼邊緣·神女的凝視

一夜無眠,或者說無人能夠真正安眠。在高度戒備和未知恐懼的雙重煎熬下,篝火燃儘,天色終於艱難地透出灰濛濛的微光。濃重的霧氣如同乳白色的巨大棉絮,沉甸甸地彌漫在雨林的每一寸空間,能見度驟降到不足十米。濕冷的露水凝結在樹葉、藤蔓和每個人的肩頭,寒意徹骨。

在陸清極儘嚴苛的防護要求下,隊員們穿戴整齊——厚重的帆布手套、浸透藥水的加厚麵巾緊緊覆蓋口鼻,隻露出警惕的雙眼。陸清親自檢查了每個人的防護是否嚴密,並用隨身攜帶的草藥消毒液噴灑了所有人的外衣和裝備,一股濃烈刺鼻的氣味在潮濕的空氣中彌漫。隊伍再次啟程,目標依舊是那上遊的未知區域,但這次,每個人都如同走在布滿無形尖刀的繩索上,高度緊張。

向導卡努憑借驚人的方向感和對水流、特定植物的記憶,帶領隊伍在濃霧彌漫的叢林中艱難穿行,刻意避開了昨日那片令人心悸的死亡山穀核心區域,改為沿著其上遊方向的河穀邊緣行進。地勢變得更加崎嶇,巨大的岩石濕滑無比,湍急的溪流在濃霧深處發出嘩嘩的聲響。光線被厚重的霧氣和密林層層過濾,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朦朧而壓抑的灰綠色調中,彷彿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潮濕的墳墓。

“停!”走在最前方的卡努突然再次發出警告,聲音穿透霧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指著前方一處被巨大蕨類和氣根遮蔽的、相對平緩的河岸地帶。

陸清小心地靠近,透過麵巾和朦朧的霧氣,她看到河岸邊鬆軟的黑色淤泥地上,散亂地印著一些腳印。那不是大型野獸的足跡,而是非常清晰的、人類的赤足腳印!腳印不大,排列雜亂,顯示出奔跑或蹣跚的痕跡,一直延伸向霧氣更深處。腳印的旁邊和前方的灌木叢中,可以看到一些被折斷的新鮮枝葉,以及散落的、被啃食了一半的不知名紅色野果。

“有人!”王衍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和不易察覺的興奮,暫時壓過了恐懼,“是倖存者?”

“不像。”陸清蹲下身,仔細檢查著泥地上的腳印邊緣和旁邊的植物殘骸,聲音透過麵巾顯得有些沉悶,“腳印很淺,受力不均,步態虛浮……像是……處於極度虛弱或疾病狀態。這些果子……”她用鑷子夾起半顆野果,仔細觀察著上麵殘留的細小牙印和果肉腐敗的程度,“采摘時間應該就在昨天傍晚或夜裡。數量不多,而且啃得很匆忙。”

張子陵做了個手勢,士兵再次散開警戒,槍口指向腳印消失的方向。他看向周墨,眼神詢問著下一步行動——追蹤,還是避開?

追蹤這些虛弱的腳印,意味著主動接近可能的疫病傳染源,風險巨大。但放棄,則可能錯失瞭解真相、甚至挽救生命的唯一機會。周墨深吸一口濕冷的霧氣,那刺鼻的草藥味也無法完全驅散心中的凝重。他想起了那片白骨山穀,想起了蔡琰譯注中關於“平衡傾覆”的警示。眼前的腳印,是另一個正在發生的悲劇嗎?背後是否隱藏著黑骨熱疫情的源頭線索?

“小心追蹤,保持距離!”周墨最終下定決心,聲音低沉而堅定,“陸博士,你重點觀察環境,注意任何可疑的排泄物、嘔吐物或其它可能攜帶病原體的痕跡。所有人,沒有指令,絕對不許觸碰任何東西!”

隊伍沿著河岸淤泥地上的腳印,小心翼翼地向前追蹤。霧氣彷彿有生命般在四周流動,腳下的淤泥發出令人不安的“咕嘰”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追蹤了大約幾百米,前方出現了一個坡度陡峭、長滿巨大蕨類和附生植物的岩壁。腳印在靠近岩壁底部一片異常茂密的藤蔓牆前消失了。那些藤蔓交織纏繞,如同一道天然的綠色屏障。

張子陵示意隊伍停下,他親自上前,用長刀極其小心地撥開最外層厚厚的藤蔓葉片。撥開的一刹那,他整個人如同被電流擊中,猛地僵住了!

其他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臟瞬間漏跳了一拍——

在藤蔓牆後麵,一個被巨大岩石和盤虯樹根自然形成的、僅容一人蜷縮的淺淺壁龕裡,蜷縮著一個蜷縮著一道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土著男孩。看起來不過七八歲年紀,瘦骨嶙峋得近乎脫形,肋骨清晰可見地突出在深褐色的麵板下。他身上幾乎沒有衣物,隻用幾片寬大的、已經枯萎的樹葉勉強遮住身體的關鍵部位。此刻,他緊緊蜷縮在冰冷的石縫裡,身體在無法控製的劇烈顫抖。更讓人心頭巨震的是他那雙眼睛——它們出奇地大,在深陷的眼窩中睜得滾圓,瞳孔中布滿了驚懼的血絲。那眼神,如同被無數獵食者逼到絕境的小鹿,充滿了瀕死的絕望和一種令人心碎的、原始的恐懼。

但最讓陸清感到冰寒刺骨的,是那男孩裸露的、細瘦如柴的手臂和小腿上,赫然出現的一塊塊不規則的深色斑塊!斑塊周圍的麵板呈現出不正常的蠟黃色,甚至隱隱透出一種……灰敗的色澤!

“深色壞死斑!”陸清幾乎是失聲低呼,聲音因極度震驚而發顫,“這……這特征……”

她瞬間聯想到帝國檔案中對黑骨熱晚期症狀的描述之一——麵板組織大麵積壞死變色!

就在陸清驚呼的瞬間,那男孩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群包裹嚴實的“怪物”驚嚇到了極致。他爆發出一種極其嘶啞、如同砂紙摩擦般的尖叫聲!那叫聲絕望而淒厲,完全不像人類幼童所能發出,令所有聽到的人頭皮發麻!他用儘最後一點力氣,猛地抓起身邊幾塊潮濕的泥土塊,狠狠地向周墨他們砸了過來!

泥土塊軟弱無力地落在隊員們幾米開外的地上,散成一片泥點。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彷彿耗儘了他最後一絲生命力。男孩的身體如同斷線的木偶般猛地向前一傾,那雙充滿極致恐懼的大眼睛死死瞪著這群不速之客的方向,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閃爍了幾下,隨即……徹底熄滅了。

那小小的頭顱無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身體停止了顫抖,隻剩下那深色斑塊在晦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刺眼。

死寂。

隻有濃霧在無聲地流淌,隻有河水在遠處嘩嘩作響。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彷彿被無形的寒冰凍結。那驚鴻一瞥的生命,那充滿極致恐懼的死亡凝視,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所有嚴密的防護,直抵靈魂深處。

王衍猛地捂住了嘴,胃部劇烈地痙攣,壓抑的嗚咽從指縫間溢位。張子陵緊握長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士兵們端著槍的手,竟也出現了難以抑製的顫抖。陸清僵立在原地,麵巾下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作為醫生,她見過死亡,卻從未見過如此絕望、如此無助、如此被恐懼吞噬的死寂。這比昨日那白骨累累的山穀,更加直接、更加暴烈地衝擊著每個人的神經!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和對死亡的巨大震撼中,向導卡努卻如同被雷擊般,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死死盯著那男孩屍體裸露手臂上的深色斑塊,眼中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彷彿來自骨髓深處的恐懼!

“‘莫拉’(ra)……”卡努的聲音如同夢囈,又如同瀕死的呻吟,充滿了發自靈魂的敬畏與恐懼。他猛地跪倒在地,雙手痙攣般地在濕冷的泥地上抓撓著,對著男孩死去的方向,用一種近乎哀嚎的音調反複吟唱起古老而詭異的歌謠:

“……森林在哭泣……河流在流血……

**‘莫拉’睜開了眼……帶走了呼吸……

斑點是她的印記……死寂是她的腳步……

她來了……她來了……

赤足踏過樹葉……留下枯萎的花……

不要看她……不要聽她……

她是……枯萎之神……她是……寂靜之母……”

(歌詞大意由卡努的吟唱和後續零碎的土語解釋拚湊)

卡努的歌聲淒厲而絕望,在濃霧彌漫的河穀中回蕩,如同為這片死亡之地奏響的安魂曲。

八、信標與微光·逝去的手稿

濃霧,死去的男孩,卡努那如同詛咒般淒厲的吟唱……重重壓下的陰霾幾乎要將這支帝國科考隊徹底壓垮。沉默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每個人的胸口,令人窒息。副隊長張子陵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走到隊伍最前方,用不容置疑的手勢示意立刻離開這片不祥之地。士兵們迅速執行命令,槍口始終警惕地指向濃霧深處,步伐在泥濘中卻沉重無比。植物學家王衍幾乎是靠著隊友的攙扶才能行走,他眼神渙散,口中仍在無意識地喃喃祈禱。醫療官陸清則低著頭,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體微微發抖。巨大的悲傷、恐懼和對黑骨熱疫情的切實威脅,讓這位冷靜的科學家也瀕臨崩潰。

隻有隊長周墨,腳步雖然同樣沉重,眼神卻在極度的壓抑中燃燒起一股近乎偏執的火焰。他緊緊抱著懷中那個裝著蔡琰譯注輯要的油布包裹,彷彿那是他精神的唯一錨點。那男孩臨死前絕望的眼神,卡努歌謠中反複吟唱的“莫拉”(枯萎之神),如同兩股來自地獄的寒風,瘋狂撕扯著他作為帝國科考者的認知框架。這絕非簡單的瘟疫!這背後一定存在著某種更深層、更令人不安的聯係!或許是某種未知的病原體?或許是某種被觸怒的雨林“意誌”?又或者……是卡努話語中隱隱透出的、與外來者(白皮人?)相關的災難?

“子陵!停一下!”周墨的聲音突然在壓抑的行進隊伍中響起,異常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隊伍停在了一處相對乾燥、靠近河灘的開闊地帶。霧氣略散,能看到渾濁的河水在不遠處奔流。

張子陵轉過身,眉頭緊鎖:“隊長?我們必須儘快離開下遊!這裡……”

“我知道!”周墨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但有些事,現在不做,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解開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幾本珍貴的典籍,然後從行囊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極其堅固的合金圓筒。圓筒內部是密封防水的結構,裡麵裝著帝國科考隊專用的定位信標,還預留了放置小型資訊載體的空間。

“你要做什麼?”張子陵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猜到了周墨的意圖。

周墨沒有直接回答,他快速翻開那本《雨林草木疏略·蔡琰譯注輯要》,抽出幾張最核心的、記載著那些關於生態平衡、敬畏自然、探索界限論述的頁碼。他拿起炭筆,在頁首處飛快地、清晰地、用帝國官話寫下一行字:“致後來者:勿忘敬畏!界限即存續!”然後,他毫不猶豫地,將這數頁凝聚著思想的紙張,仔細折疊好,塞進了那個合金信標筒中。

“隊長!你想留下記號?把蔡大人的書……留在這裡?”王衍難以置信地驚呼,“這……這太冒險了!萬一……萬一被那些……土著或者……”他想到了瘟疫,想到了那個死去的男孩。

“這不是留給土著的!”周墨的聲音斬釘截鐵,他舉起那個密封好的合金信標筒,目光掃過神情各異的隊員,“這是留給未來可能再次進入這片區域的帝國科考隊!或者……”他的目光穿透霧氣,望向河流奔湧的方向,“沿著這條河可能漂流到此的帝國探險者!白骨山穀,死去的男孩,卡努的警告……還有這種恐怖的瘟疫……這一切都證明,這片雨林不是無主之地!它有主人,它有自己的規則和禁忌!帝國需要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需要理解這代價!需要知道那條‘界限’在哪裡!蔡大人的思想,就是照亮這條界限的火把!”

他指著旁邊一棵參天巨樹裸露在外的、如同巨大牆壁般的板狀根:“張副隊長,請把它固定在那裡!最高處!確保能被發現!”

張子陵看著周墨眼中不容動搖的決心,又看了看那個小小的信標筒。他明白周墨的用意——留下警示和思想的火種,哪怕代價巨大。他沉默了幾秒鐘,最終走上前,接過信標筒。他沒有說話,隻是從揹包裡取出堅韌的合金釘和繩索,動作利落地攀上那巨大的板狀根,選擇了一個顯眼且不易被風雨侵蝕的位置,將那個承載著沉重警告與希望的金屬圓筒,牢牢地固定在了古老巨樹的軀體之上。冰冷的金屬在暗綠的樹根上,閃爍著微弱卻堅定的反光。

隊伍再次啟程,氣氛比之前更加沉重。周墨將剩下的典籍重新用油布包裹好,貼身放回行囊。就在他整理行囊的瞬間,他的手指觸碰到了那片來自西南山區、印著燃燒星辰和被斜線貫穿圓圈的書簽。一種莫名的悸動讓他再次將它拿了出來。在昏暗的光線下,那星辰的印記和禁止符號,彷彿帶著某種詭異的魔力,與卡努歌謠中的“莫拉”、與這片籠罩著死亡陰影的雨林,產生了一種令人不安的、難以言喻的聯係。

就在他凝視書簽的瞬間,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在右前方濃密藤蔓覆蓋的陡峭岩壁上,就在剛才他們發現死去男孩屍體的位置上方大約十幾米處,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幽綠色光芒一閃而過!那光芒極其黯淡,如同螢火蟲的尾焰,在濃霧中稍縱即逝,卻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非自然的穩定感!

“誰?!”周墨猛地抬頭厲喝,心臟狂跳!

旁邊的張子陵和士兵們幾乎同時舉槍指向那個方向!火光和槍口在霧氣中晃動。

藤蔓嶙峋,岩石沉默。那裡隻有濕漉漉的苔蘚和濃得化不開的陰影。彷彿剛才那點綠光,隻是過度緊張的神經帶來的幻視。

“隊長?”張子陵疑惑地看著周墨。

周墨死死盯著那片岩壁,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那絕非幻覺!在那片黑暗之後,有什麼東西……一直在看著他們!那目光,冰冷、沉寂,如同之前死去的男孩最後那毫無生氣的眼神……或者,如同卡努歌謠中描述的、赤足行走在落葉上的“寂靜之母”莫拉?

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冰冷,瞬間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抬手,緊緊按住胸前放著典籍油布包的位置。那個位置,似乎……有一瞬間的空蕩感?

不,一定是錯覺。那油布包裹得很結實。

隊伍在疑慮和不安中繼續向下遊撤退。濃霧依舊,前路茫茫。周墨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強迫自己冷靜。當務之急是安全撤離,將這裡的情況帶回去。

九、河灘上的空落·莫拉的足跡

艱難跋涉了整整一天一夜,途中隻進行了短暫得不能再短暫的休整。當渾濁的河水終於變得開闊,熟悉的、帶著鹹腥氣息的海風穿透雨林的屏障,隱約送來海浪拍打礁石的永恒轟鳴時,精疲力竭的科考隊員們終於看到了——赤道之門棱堡那低矮、粗糙卻象征著安全與文明的輪廓。

一直高度緊張、強撐著一口氣的王衍,在看到營地哨塔上飄揚的深藍星月旗的瞬間,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了泥濘的河灘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淚水混合著汗水泥水滾落下來。士兵們雖然還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但握著槍的手臂卻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臉上寫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向導卡努和奧比也跪倒在地,雙手捧起渾濁的河水潑在自己臉上,口中念念有詞,感謝著他們所信仰的叢林之神的庇佑。

“回來了……我們回來了……”陸清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慶幸。她取下早已被汗水和霧氣浸透、變得沉重無比的麵巾,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鹹味的新鮮空氣,儘管這空氣中也混雜著營地的煙火味,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乾淨”和珍貴。

周墨也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彷彿要將肺腑中淤積的雨林瘴氣和死亡氣息全部排出。緊繃了數日的神經終於得以稍稍鬆弛,一股巨大的、源自生理和心理雙重極限的疲憊感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摸摸胸前那個裝有蔡琰譯注輯要的油布包裹——那是他此行的精神支柱,是他準備帶回帝國、在最高學術會議上進行彙報的最關鍵物證。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胸口的瞬間,動作卻猛地僵住了!

那個熟悉的、方方正正的、被油布層層包裹的觸感……消失了!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周墨的心臟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他猛地低頭,雙手瘋狂地在胸前摸索!沒有!真的沒有!貼身的行囊位置空空如也!隻剩下一片被汗水浸濕的粗糙帆布!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剛剛稍顯乾燥的內衣!

“不!不可能!”周墨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他猛地卸下整個揹包,不顧一切地在泥濘的河灘上將其開啟,瘋狂地翻找!食物、水壺、筆記本、標本夾、羅盤……所有東西都在!唯獨那個裝著典籍和那片詭異書簽的油布包裹,如同人間蒸發!

隊員們被周墨這突如其來的失態驚動了,紛紛圍攏過來。

“周隊長?怎麼了?”張子陵皺眉問道。

“書……蔡琰大人的譯注輯要……”周墨的聲音帶著無法置信的顫抖,臉色慘白如紙,“不見了!就在剛剛……”

“什麼?!”陸清和王衍同時驚呼。那幾本書的價值,他們非常清楚!裡麵不僅凝聚著蔡琰(蘇清)超越時代的見解,更是這次雨林恐怖之旅後,向帝國高層證明風險、闡述“界限理論”的最有力證據!

“仔細想想!最後一次確認是什麼時候?”張子陵立刻追問,語氣嚴峻。

周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混亂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急速閃回:在離開那男孩屍體後河灘上固定信標時……他拿出過書頁!然後包裹好放回行囊……之後……之後就是濃霧中行軍……那驚鴻一瞥的幽綠光點!他下意識按向胸口……那種空蕩感……當時以為是錯覺!

“是……是在發現信標位置之前……還是在固定完信標之後?”張子陵追問細節。

“固定信標……拿出過書頁……然後包好……放回……”周墨努力回憶著每一個動作,冷汗沿著鬢角滑落,“應該是放回了……然後……然後一直到剛才……”他的目光猛地投向雨林的方向,那個發現男孩、看到綠光的位置,“難道……難道是那個時候?!”

他清晰地記得,在發現那點幽綠光點、自己厲喝抬頭、下意識按住胸口的那個瞬間!那個一閃而過的空蕩感!不是錯覺!就是在那驚鴻一瞥的瞬間!那個包裹……消失了!

是誰?那幽綠的光點?那個在卡努歌謠中被反複吟唱的“莫拉”?那個代表著死亡與枯萎的“寂靜之母”?難道她不僅帶走了男孩的生命,也帶走了那本凝聚著智慧與警告的書?這代表著什麼?是雨林對帝國知識的“拒絕”?還是某種神秘力量對“界限”的無聲宣告?

張子陵的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他立刻檢查自己的裝備,然後對士兵下令:“檢查各自的背囊,有無異常缺失!”

士兵們迅速檢查。“報告副隊,裝備齊全!”“沒有缺少!”

“卡努!奧比!”張子陵轉向向導,“你們……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跟著我們?或者……碰到我們?”他比劃著,試圖描述一種無形的、偷竊的行為。

卡努和奧比茫然地搖頭,眼神中充滿了困惑和恐懼。奧比猶豫了一下,指了指雨林深處,又指了指周墨的胸口,然後做出一個“抓取”並“消失”的動作,口中發出一個古老而晦澀的音節:“‘莫拉’……”

這個動作和這個音節,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難道真是那傳說中的“枯萎之神”?這不僅僅是瘟疫?雨林本身……存在著某種他們無法理解、更無法抗衡的意誌?

周墨失魂落魄地站在河灘上,任由海浪的鹹腥氣息拍打在臉上。疲憊感被一種巨大的失落和更深邃的恐懼所取代。他失去的不僅僅是幾本珍貴的書。他失去了向帝國證明此行核心意義、闡釋雨林恐怖平衡和探索界限的最關鍵證物。他失去了一盞在文明與蠻荒黑暗邊緣試圖點燃的理性燈火。

雨林深處,那幽暗的綠色帷幕之後,彷彿傳來一聲無聲的、冰冷的嘲笑。莫拉的足跡,不僅踏在死去的男孩身上,也踏在了帝國試圖叩開奧秘大門的指尖。被擄走的典籍,如同一個冰冷而巨大的謎題——是神明的懲罰?是自然的反噬?還是更古老、更神秘力量對“界限”的無聲宣告?雨林的秘密,非但沒有被解開,反而隨著那幾本消失的典籍,沉入了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未知之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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