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逃妾 257
想包庇她?
孟時嵐那句話說得極輕,輕得像一片羽毛,飄飄忽忽地落下來。
卻在趙氏的心湖裡,砸出了萬丈高的巨浪。
她端著茶盞的手,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溫熱的茶水漾出,燙到了她的指腹。
那點灼痛,瞬間將她從驚濤駭浪中拉回了現實。
趙氏的臉上,勉強掛著一絲僵硬的笑意。
“傻孩子,說什麼胡話。”
“那宋積雲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會和那等亡命之徒扯上關係。”
她輕輕放下茶盞,瓷器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掩蓋了她瞬間的失態。
她狀似不經意地轉開了話題,目光溫和地在屋裡掃了一圈。
“怎麼不見芙兒和小胖喜?”
“出了這麼大的事,兩個孩子沒嚇著吧?快讓我瞧瞧。”
她的語氣裡透著關切,可那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說的急切。
她私心裡,還是希望那個小孫兒,確是顯兒的血脈。
孟時嵐如今是鎮國公府唯一的血脈,又即將嫁入周家,若這孩子身世上不清不楚,日後定會生出無數的麻煩。
孟時嵐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精光。
“多謝伯母掛心。”
“芙兒一早便去了國子監,外祖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多讀些書,明些事理。”
“胖喜剛睡下不久。”
她的話音頓了頓,隨即又輕輕地轉了回來,彷彿隻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至於宋小姐……”
“或許,真是我眼花看錯了也未可知。”
“隻是那日匆匆一瞥,那夥歹人正與一個蒙著麵的女子接頭,身形……與宋小姐當真有七八分相似。”
孟時嵐並不知道,擄走孩子的計劃,是趙氏與宋積雲二人共同的謀劃。
在她的認知裡,趙氏對宋積雲厭惡至極,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她要的,就是借趙氏的口,將宋積雲牽扯其中的訊息,不動聲色地散播出去。
宋積雲,這顆被不察安插在英國公府的棋子,日日對著周從顯,近水樓台先得月,本該是價值連城的暗樁。
可她卻為了私怨,乾出這等蠢事。
孟時嵐幾乎可以斷定,擄走小胖喜,是宋積雲的私自行動。
她瘋了,也就不再有價值了。
隻要趙氏將這“懷疑”宣揚出去,那些急於尋找宋積雲的人,為了確認她的生死與價值,就一定會按捺不住。
屆時,夜探鎮國公府,便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而她,早已張開了一張大網,隻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聽到孟時嵐這番話,趙氏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試探!
這絕對是孟時嵐在試探她!
趙氏的臉皮,控製不住地抽動了好幾下。
她強壓下心頭的慌亂,再次生硬地岔開了話題。
“許是你受了驚嚇,思慮過度的緣故。”
“宋積雲那丫頭,自打來了府裡,便日日陪伴在老夫人左右,不是念經就是刺繡,性子沉悶得很。”
“她哪裡會認識這等窮凶極惡之人。”
“此事,休要再提。”
趙氏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威嚴。
可這番辯解,聽在孟時嵐的耳中,卻變了味道。
孟時嵐緩緩抬起頭,那雙哭得紅腫的眸子裡,帶上了一絲清明的、毫不掩飾的審視。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趙氏。
不對勁。
趙氏不是最討厭宋積雲嗎?
周老夫人壽宴那日,宋積雲意圖構陷她和孩子的名聲,趙氏臉上的厭惡與怒火,可不是裝出來的。
為何今日,卻這般處處替她開脫?
這維護的姿態,未免也太過明顯了些。
花廳裡的氣氛,一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空氣彷彿凝固了,隻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賀小姐,您慢些。”
一個穿著青色比甲的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緩緩走了進來。
正是賀然。
她身上穿著寢衣,外麵隻披了一件外衫,顯然是聽到動靜,不顧傷勢,執意過來的。
她的臉色白得像紙,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每走一步,額上都滲出細密的冷汗。
可她的眼神,卻銳利如刀。
“晚輩賀然見過英國公夫人。”
她掙開丫鬟的攙扶,對著趙氏微微屈膝,動作牽扯到了背後的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趙氏連忙道,“賀小姐快快免禮,你身子要緊。”
賀然卻站直了身子,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趙氏。
她不像孟時嵐那般需要顧忌未來的婆媳關係,說話也更為直接。
“夫人,家父常教導我,軍中之人,有話直說,不喜拐彎抹角。”
“宋家自從被抄家之後,宋積雲便一直寄住在英國公府,受周家庇護,此事京中人儘皆知。”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敢問夫人,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是如何能避開國公府的層層守衛,與城外的亡命之徒勾結的?”
“還是說,英國公府的門楣,竟已鬆散至此,任由一個外人隨意出入,為所欲為?”
“亦或者……”
賀然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
“夫人是想包庇她?”
趙氏的臉色,“唰”地一下,血色儘褪。
她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竟一瞬間失了聲。
前所未有的驚慌,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後悔了。
早知宋積雲是這麼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當初她就不該鬼迷心竅,趟這趟渾水!
她原以為,宋積雲還是那個對顯兒癡心一片,甘願為周家做任何事的宋家嫡女。
可她忘了,此一時彼一時。
宋積雲曾經是周從顯名正言順的未婚妻,未來的英國公府世子夫人。
而如今,她卻成了無名無分的妾室,要與曾經隻是一個妾的孟時嵐,徹底調換了位置。
這份屈辱和怨恨,足以將任何一個女人的理智燃燒殆儘。
抓到孩子,她怎麼可能會乖乖地配合自己做什麼滴血驗親?
她要的,分明是拿捏住孟時嵐的命脈,以此來威脅,來報複!
趙氏的腦中一片混亂,冷汗瞬間浸濕了她的後背。
她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帶得衣袖都拂亂了桌上的茶點。
“賀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厲聲說道,試圖用聲音的高度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宋積雲雖然住在我英國公府,但我豈會偏袒於她?”
“時嵐是我未過門的兒媳,孰輕孰重,我這個做長輩的,難道會分不清楚嗎?!”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在孟時嵐和賀然的臉上來回掃視,眼中帶著被冤枉的憤怒與威嚴。
“今日之事,駭人聽聞,我英國公府絕不會坐視不理!”
“但凡事都要講證據!”
“若是你們當真有證據,證明此事與宋積雲有關,大可以直接拿著狀紙去京兆府尹,去大理寺告她!”
“我周家,絕無二話!”
“可若是沒有證據,單憑一句‘身形相似’的猜測,就想將這盆臟水潑到我英國公府的頭上,無端揣測我府包庇罪臣之女……”
趙氏的聲音陡然拔高,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淩厲。
“那也休怪我,為了英國公府聲譽與你們理論到底!”
趙氏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聲色俱厲,倒真像是個被冤枉了的無辜長輩。
她氣得胸口不住起伏,一雙眼睛死死瞪著賀然,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
賀然冷哼一聲,蒼白的臉上毫無懼色,正要開口反唇相譏。
孟時嵐卻幾不可查地對她搖了搖頭。
場麵一度冰裂。
趙氏待不了多久,說了兩句祝好就走了。
這會兒,孟時嵐與賀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的眸中都看到了同樣的驚疑。
不對勁。
趙氏厭惡宋積雲,由來已久。
一個人,怎麼會在短短數日之內,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維護得太過,便成了欲蓋彌彰。
一道電光石火,猛地劈開孟時嵐腦中的迷霧。
她想起來了。
周老夫人的壽宴上,觥籌交錯,賓客儘歡。
趙氏端著一副慈和的笑,看似無意地問她怎麼不見她帶芙兒和胖喜,讓大家瞧瞧,沾沾喜氣。
當時她隻當是尋常問候,並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想來,那溫和的語氣下,藏著的卻是何等急切的試探!
從那句問話,到今日這夥衝著孩子而來的歹徒。
從宋積雲那張出現在馬車旁的臉,到趙氏此刻這般急言令色、不顧儀態的開脫。
一條無形的線,將所有看似無關的碎片,驟然串聯了起來。
宋積雲在壽宴上,當眾暗示小胖喜的身份不明。
趙氏是英國公府的當家主母,是周從顯的親生母親。
她絕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兒子,替旁人養育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
孟時嵐思及此,隻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氣,從腳底板直竄上天靈蓋。
原來如此。
原來這根本不是宋積雲一個人的瘋狂。
她心間猛地一沉,如墜冰窟。
她緩緩轉過頭,目光越過趙氏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落在了花廳角落裡侍立的郭凡身上。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冷意。
“郭凡。”
“去查。”
“將英國公夫人趙氏身邊人的動向,給我查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