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逃妾 294
入贅
孟餘山喝湯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看著那張與他女兒有七分相似的臉。
孟餘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刺了一下。
他戎馬一生,守著大周的邊境,守著身後的萬家燈火。
卻唯獨,沒有守好自己的家人。
讓他們,吃了那麼多年的苦。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白瓷碗,碗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隨即,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驅散了他臉上的疲憊,透出幾分老頑童似的豁達。
“不去了,不去了。”
他擺了擺手,聲音洪亮。
“不服老不行嘍!”
“老夫這一輩子,大半輩子都扔在了邊關。”
“我可不想,到了這把年紀,最後還把這把老骨頭,死在邊關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他話說得粗俗,卻帶著一股軍中將領特有的直率與豪邁。
在孟時嵐的耳中,卻格外刺耳。
她秀氣的眉頭,蹙了起來。
“呸!呸!呸!”
她一連呸了好幾聲,像是要將那不吉利的話,都從空氣中趕走。
“外祖父!您說什麼不吉利的話呢!”
“您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什麼話都往外說!”
孟餘山被她這副模樣逗得一愣,隨即,仰頭朗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好,好,好!是外祖父說錯話了!”
這笑聲,爽朗而充滿了力量,將內堂裡那最後一絲沉悶的氣氛,也徹底驅散了。
笑著笑著,他的眼角,卻微微有些濕潤。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人敢這樣“教訓”他了。
自從整個孟家隻剩下他一個人,再也沒有這般的熨帖的關心。
“嵐丫頭,你的嫁妝,外祖父也早就給你備好了。”
他的聲音,沉穩而慈愛。
“等你和從顯那小子成了親,再看著你哥哥,順順利利地娶了賀家那姑娘進門。”
“我這輩子,最後遺憾也就都了了。”
“到時候,我便哪兒也不去了,就在這府裡,等著抱我的重外孫!”
次日。
天剛矇矇亮,宮中來了口諭。
孟餘山奉旨入宮。
禦書房內。
地龍燒得極旺,暖意融融,卻驅不散空氣裡幾乎凝結的寒意。
陛下一身玄色日常龍袍,負手立在窗前。
他沒有看跪在下方的孟餘山,目光隻是漠然地投向窗外那一片枯寂的禦花園。
良久,他才緩緩轉過身。
“孟公。”
他開了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朕且問你,玉門大捷,烏勒十萬大軍潰不成軍,可是真的?”
孟餘山伏在地上,花白的頭發有些淩亂,聲音卻一如既往地沉穩。
“回陛下,千真萬確。”
陛下聞言,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一步步走下台階,停在孟餘山麵前。
“千真萬確?”
他重複著這四個字,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股迫人的壓力。
“孟餘山,你好大的膽子!”
“邊關危機未解,你卻謊報軍情,擅自班師回朝!”
“你告訴朕,是不是朕尊你一聲孟公,你便真的當朕是黃口小兒了!”
最後一句,已是雷霆之怒!
這一刻,彷彿空氣都凝固了。
孟餘山卻依舊伏在那裡,背脊挺得筆直,如一杆飽經風霜的老槍。
“陛下息怒。”
孟餘山緩緩抬起頭,那雙眼睛渾濁卻依舊銳利。
“陛下,他們逐水草而居,看似散亂,實則聚散如風,極難剿滅。”
“每到春日複蘇,烏勒各盟旗之間,便要為了搶奪更多的牧草與水源,而大打出手,內鬥不休。”
“西北營,正是趁著他們自相殘殺,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這纔有了所謂的‘玉門大捷’,也才震懾住了蠢蠢欲動的赤冗部,讓他們暫時不敢妄動。”
禦書房內,一片死寂。
隻有孟餘山蒼老而有力的聲音在回蕩。
“陛下,這隻是一場僥幸的勝利。”
“烏勒國經過這十幾年的休養生息,早已恢複元氣,區區幾場敗仗,於他們而言,不過是傷了些皮毛,動不了筋骨。”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隻要給他們喘息之機,待各盟旗之間放下成見,重新擰成一股繩,屆時,我大盛便再難尋得如此良機,乘虛而入。”
陛下臉上的怒意,漸漸斂去。
“既然如此,你更應該駐守邊關,將他們徹底打怕,打殘!”
“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班師回朝?”
“這不是給了他們可乘之機嗎!”
孟餘山聞言,忽然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陛下,臣老了。”
這三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他緩了一聲後繼續說道,“正因為臣還活著,烏勒和赤冗才隻敢在邊境頻頻挑釁,試探虛實。”
“老臣戎馬一生,承蒙陛下信任,承蒙邊關百姓和營中十數萬兄弟們的抬愛,這‘孟餘山’三個字,在邊關,就是一麵旗。”
“這麵旗不倒,縱使曆經再多大小戰事,邊關的魂,就散不了,就能春風吹又生。”
“他們怕的,就是我大盛凝聚不散的軍心!”
“可他們也在等。”
“等著臣什麼時候會倒下。”
“臣可以斷言,若臣戰死沙場,不出三月,邊關防線,必定被他們內外夾擊,一舉擊破!”
他的聲音,字字句句,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重。
“邊關之急,從來都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戰場之上,血海屍山,拚到最後,拚的就是一份心中的信念。”
“可是……”
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駭人的精光。
“正因為臣老了,烏勒和赤冗纔敢一再伺機挑釁。”
“既然如此,若不假意賣個破綻,給他們一口鮮美至極的誘餌,他們又怎麼肯,將自己的命門,送到我軍的刀口之下呢?”
陛下的唇角抿緊。
“置之死地而後生。”
孟餘山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彷彿有萬鈞之重。
陛下盯著眼前這個須發皆白的老將。
上一世,孟餘山,便是死於背叛,被誘至敵人的包圍,萬箭穿心而死。
他的死,成了壓垮大盛邊防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現在……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偏離了原來的軌跡。
或許,轉機真的出現了。
陛下深吸一口氣,“孟公……現在有何良策?”
孟餘山,“回陛下,臣雖班師回朝,但西北營的主力部隊,依舊由幾位心腹將領代為執掌,隱匿待命。”
“烏勒和赤冗生性多疑,短時間內,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需要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
“讓所有人都認為,我大盛邊防最為空虛的機會。”
陛下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
孟餘山眼中閃過一抹算計的光芒,像是終於等到獵物出現的老狐。
“老臣的孫女,即將與英國公世子周從顯大婚。”
“屆時,鎮國公與英國公府,兩家主帥皆在京中,為兒女操辦婚事。”
陛下,“你是想,以周孟兩家的婚事為餌。”
“可是,若烏勒當真趁此機會發起奇襲,你和周從顯遠在京城,鞭長莫及,軍中無帥,當如何抵禦?”
這風險,太大了!
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孟餘山聞言,卻笑了。
那笑容,從容不迫,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自信。
“陛下,誰說軍中無帥?”
“老臣的孫婿,周世子,他隻是需要一個……在婚禮上,可以名正言順不露麵的理由。”
“不露麵,就沒有人會知道,婚禮上的那個新郎,是真是假。”
陛下眉頭緊鎖,眼中全是困惑。
“孟公的意思是……”
“入贅。”
“男子入贅,如同女子出嫁。”
“按我大盛舊俗,需紅巾蒙麵,過火盆,跨馬鞍,方為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