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逃妾 310
我們回家
周老夫人尖利的聲音,如同一把冰錐,狠狠紮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那聲嘶力竭的“滾”,在寂靜的鬆鶴堂內回蕩,久久不散。
孟時嵐原本就因這無妄之災而冰封的臉色,此刻更是沉得能滴出水來。
那雙素來含著溫潤光澤的眸子,此刻卻像是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她緩緩蹲下身,動作輕柔地拉住了芙兒和胖喜冰涼的小手。
“芙兒,我們回家。”
芙兒的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卻懂事地忍著,用力地點了點頭。
小胖喜還不懂事,隻覺得氣氛壓抑得可怕,小嘴一癟,就要哭出聲來。
孟時嵐將他輕輕攬進懷裡,拍了拍他的背,那即將出口的哭聲便又被他自己嚥了回去。
她站起身,再沒有看內室一眼,牽著兩個孩子,徑直轉身。
周從顯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頭一痛,下意識地便想追上去。
可他剛一邁步。
“咳……咳咳咳……”
身後,傳來了祖母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彷彿要將整個心肺都咳出來一般。
將他的腳步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他轉過頭,看著軟榻上那個瘦骨嶙峋,咳得滿臉通紅的老人,眼中閃過一絲深不見底的痛楚。
祖母……
您心心念念,視若親孫女的宋積雲,纔是那個真正蛇蠍心腸的人。
您如今這油儘燈枯的身子,正是拜她所賜,是她親手給您下的慢性毒藥!
這些話,就在他的嘴邊翻滾。
可看著祖母因劇烈咳嗽而不斷起伏的胸膛,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太醫早已明言,老夫人心脈受損,鬱結於心,已是強弩之末。
再受不得任何刺激。
若是讓她知道,自己最疼愛的“雲兒”纔是想要她性命的元凶,這口氣,怕是當場就提不上來了。
周從顯抿緊了唇,將所有的真相連同那口濁氣,一並咽回了肚子裡。
他欠了祖母的養育之恩。
他也欠了孟時嵐和孩子們的。
這一碗水,他端不平。
他隻能選擇,先護住那個最脆弱,最經不起風雨的人。
這一陪,便從日暮西斜,陪到了月上中天。
直到深夜。
周從便才披著一身寒露,回到鎮國公府。
夜已經很深了。
兩個孩子早已睡熟了,芙兒的床頭還放著幾片從英國公府撿回來的銀杏葉。
孟時嵐坐在燈下,身前攤著幾本厚厚的賬冊,一手執筆,一手撥著算盤,神情專注。
一盞孤燈,將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映在窗紙上。
清脆的算盤珠子碰撞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周從顯在門口站了片刻,才推門進去。
他將手上提著的一個油紙包輕輕放在桌上,紙包一開啟,一股肉香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
“城西老字號的,我回來時路過,特意給你帶的。”
他的語氣刻意放得輕快,“還熱乎著,快趁熱吃。”
剛出爐的燒雞,表皮烤得焦黃油亮,還滋滋地冒著熱氣。
孟時嵐頭也未抬。
她手上的算盤珠子,反而撥得更快了。
周從顯知道她在氣什麼。
良久,他才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
他站起身,走到孟時嵐的身後,輕輕握住了她撥弄算盤的手。
“時嵐。”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對不起。”
“我知道,今日委屈你了。”
他從身後環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聲音裡滿是疲憊。
“我無法在你們中間抉擇。”
“祖母她……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我不能再刺激她。”
算盤聲,終於停了。
孟時嵐僵直的背脊,也似乎軟化了一分。
屋子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聲響。
許久之後,她才緩緩地,抬起頭,看向他。
她的眼圈有些紅,眸光在燈火下顯得水光瀲灩,卻並無淚痕。
“周從顯。”
她開口,聲音平靜得有些過分。
“在你心裡,我就是那等不辨是非,不近人情的人嗎?”
周從顯一怔。
隻聽她繼續說道,“今日之事,我並未放在心上。”
“我如今隻當老夫人是個被奸人矇蔽的糊塗長輩,她說的那些話,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與她計較便是。”
她計較的,從來都不是那些刻薄的辱罵。
而是他的態度。
周從顯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他將她整個人都轉了過來,緊緊地圈進自己的懷裡,恨不得將她揉進骨血之中。
他的臉埋在她的頸間,嗅著她身上清雅的馨香,聲音裡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喟歎。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孟時嵐沒好氣地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結實的胸膛,將他推開了一些。
“你先彆急著感動。”
她挑了挑眉,那雙清冷的眸子裡,終於染上了一絲鮮活的煙火氣。
“我不與老夫人計較,不代表我這口氣就要白受了。”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俗話說得好,父債子償。”
“我在老夫人那兒受的氣,自然要從你這個做孫兒的身上討回來。”
周從顯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那點疲憊和鬱結頓時煙消雲散,隻剩下滿腔的愛憐。
他立刻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沒臉沒皮地將臉湊過去,在她臉頰上蹭了蹭。
“是是是,夫人說得都對!”
“為夫任憑夫人處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孟時嵐看著他那副無賴的樣子,輕哼了一聲。
“油嘴滑舌。”
話音未落,她猛地站起身,將周從顯朝門外推去。
周從顯猝不及防,被她一路推出了房門。
“砰!”
房門在他麵前被毫不留情地關上,還傳來了落鎖的聲音。
夜風刺骨,他這才發覺,自己進屋時脫下的披風,還搭在屋裡的屏風上。
他站在門外,碰了一鼻子灰。
屋裡,斷斷續續的算盤聲,又響了起來。
周從顯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和他窗紙上透出的溫暖燈光,最後隻能無奈地摸了摸鼻子。
看來今晚,隻能去偏屋湊合一宿了。
也罷。
隻要她氣順了,睡哪裡不是睡呢。
他轉身,迎著滿院清冷的月光,唇邊卻漾開了一抹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寵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