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逃妾 341
完結
那枚玄鐵敕令,入手冰涼,卻重逾千斤。
孟時嵐將它緊緊攥在掌心,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這不僅僅是一道赦免的令牌,更是兩代帝王,橫跨兩世的沉重托付。
她走出乾清宮時,夏日的陽光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宮牆之外,依舊是車水馬龍,人間煙火。
彷彿方纔殿內那場決定王朝未來的秘談,隻是一場壓抑的夢境。
可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周從顯與賀珣領兵出征的那日,是個天高雲淡的秋日。
孟時嵐沒有去城門相送。
她隻在府裡的最高處,遙遙望著那支玄甲鐵騎彙成的洪流,朝著邊境的方向,滾滾而去。
她沒有流淚,隻是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默唸。
“等你回來。”
“我們,和孩子們,都等你回來。”
烽煙四起,戰火燎原。
京城與禹州,隔著千山萬水。
戰報如同雪片,一封封地從前線傳來。
有時是捷報,滿紙的激昂振奮。
有時,卻是膠著與慘烈的訊息,字裡行間,都浸透著血與火的氣息。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芙兒的個子又長高了一截,小胖喜也能跟著姐姐一同去國子監讀書了。
隻是這倒黴孩子不知到底像誰,寫字東倒西歪,上學就睡覺,吃飯最精神。
孟時嵐將兩個孩子照顧得很好,也將偌大的鎮國公府和初開的常山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用這種方式,築起了周從顯最安穩的後方。
這場席捲了大盛北境的戰事,足足持續了一年零六個月。
最終的決戰,在雞爪山。
那一戰,打得天昏地暗。
據說,蕭恕負隅頑抗,親率親兵衝鋒,卻被一道從天而降的箭矢,釘死在了帥旗之下。
主帥一死,叛軍潰不成軍。
周從顯與賀珣趁勢追擊,一舉蕩平了燕州。
其餘幾個蠢蠢欲動,首鼠兩端的藩王,見大勢已去,紛紛上表請降,獻出兵權。
自太祖皇帝分封以來的藩王之亂,至此,被徹底終結。
大盛,迎來了一個真正統一的時代。
當八百裡加急的捷報,由一名渾身浴血、風塵仆仆的信使,嘶吼著衝入皇城時,整個京城都沸騰了。
而那封捷報,最終被送到了皇帝的病榻之前。
油儘燈枯的帝王,已經許久無法上朝。
他枯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躺在龍床之上,呼吸微弱。
可當聽到那聲“大捷”時,他的眼睛,卻驟然亮了起來。
內侍總管顫抖著雙手,展開那封浸著血漬的奏報,一字一句,高聲念著。
“……罪首蕭恕,伏誅於雞爪山下,燕州已平,諸藩皆降……”
皇帝靜靜地聽著,渾濁的眼底,漸漸漫上了一層水光。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好……”
他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朕……沒有辜負……”
他沒有辜負這重來一世的機緣。
也沒有辜負這大盛的萬裡江山,黎民百姓。
一滴淚,從他乾癟的眼角滑落,沒入霜白的鬢角。
龍床之上的帝王,帶著一絲滿足的淺笑,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大盛元德十一年,帝崩。
他兢兢業業,殫精竭慮,以雷霆手段肅清朝堂,以鐵血之師削平藩王。
史官落筆,稱其為“中興之主”。
他用短短十一年的燃燒,為風雨飄搖的大盛王朝,強行延續了百年的國祚。
國不可一日無君。
三日後,陛下無子,年僅十二歲的七殿下蕭霖,於太和殿登基,改元永安。
章皇後被尊為皇太後,垂簾聽政。
而新帝的生母蘇太後,則被尊為了太皇太後。
隻是,這位曾經在前朝後宮叱吒風雲了一輩子的蘇太後,在熬到這至尊之位時,神智卻已經糊塗了。
她時常會拉著宮人的手,絮絮叨叨地講著些陳年舊事。
時而喚著先帝的乳名,時而又會指著殿外,說看見了早已過世多年的嬪妃。
次年冬日,一場大雪落下之後,這位糊塗了一年多的太皇太後,在睡夢中安詳地去了。
幼帝登基,百官朝賀。
凱旋歸來的周從顯,因平叛定國之功,被破格封為“常山王”,食邑萬戶,世襲罔替。
魏尋,則憑借赫赫戰功,入了西北大營,從校尉做起,成了真正手握兵權的將軍。
孟興江,主動請旨,入了國子監,當了一名祭酒。
“兄長,你這又是何苦?”
孟時嵐看著一身素淨儒袍的兄長,頗為不解。
以他的功績與才學,入主內閣,拜相封侯,也隻是時間問題。
孟興江卻隻是溫和地笑了笑,目光清澈而堅定。
“與其在朝堂上與人爭鬥,不如為大盛的未來,多教出幾個明事理的讀書人。”
“時嵐,你看。”
他指著窗外,那些在陽光下奔跑嬉鬨的孩童。
“這,纔是大盛的根基。”
孟時嵐看著兄長,忽然就懂了。
他們這些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在守護著這個來之不易的家,和國。
七載光陰,倏忽而過。
永安七年。
當年那個穿著龍袍都嫌寬大的小皇帝,已經長成了十九歲的翩翩少年。
他勤政愛民,虛心納諫,在周從顯、孟興江等一眾老臣的輔佐下,將大盛治理得國泰民安,海晏河清。
朝臣們唯一操心的,便是陛下的後位,一直懸而未決。
奏請選妃的摺子,堆滿了禦書房的案頭。
年輕的帝王被催得煩了,大手一揮,直接擬了一道旨意。
“朕意已決,立常山王之女,周珈芙為後。”
滿朝嘩然。
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常山王功高蓋世,郡主自幼聰慧,又時常出入宮中,與陛下一同長大,青梅竹馬。
這門親事,簡直是天作之合。
封後的聖旨,由宮中最為體麵的大太監,帶著浩浩蕩蕩的儀仗,送往了常山王府。
傳旨的太監握著聖旨,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
一陣清脆而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驟然響起!
眾人愕然回頭。
隻見一道火紅的身影,宛如離弦之箭,從王府的側門飛馳而出!
馬上之人,身著利落的騎裝,長發高高束起,英姿颯爽。
芙兒已經不再是那個跟在母親身後,軟軟糯糯的小姑娘。
十六歲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間,既有孟時嵐的清麗,又有周從顯的英氣。
“郡主!郡主!聖旨!聖旨還未宣讀完啊!”
傳旨太監急得滿頭大汗,捏著聖旨的手都在發抖。
芙兒卻像是沒聽見一般,一道清亮如銀鈴的聲音,隨風飄來。
“爹!娘!女兒聽聞西域的葡萄熟了,我去給你們摘最新鮮的回來!”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話音落下,她雙腿一夾馬腹,那匹神駿的棗紅馬長嘶一聲,化作一道紅色的閃電,絕塵而去。
周從顯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先是一愣,隨即,嘴角勾起了一抹無奈又寵溺的笑意。
他側過頭,看向身旁的孟時嵐。
孟時嵐也正看著他,眼中波光流轉,滿是笑意。
他們夫妻二人,浴血重生,搏了一世,不就是為了讓孩子們,能活得這般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麼。
至於那道聖旨……
就讓那個癡心的小皇帝,自己頭疼去吧。
夕陽的餘暉,將芙兒遠去的背影,拉成一道長長的,奔向自由的剪影。
天地遼闊,任她馳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