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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上奕 第215章 忠誠的價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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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二年三月三日,香港日軍指揮部地下一層的特彆審訊室裡,武藤少尉的軍裝襯衫已被冷汗浸透,緊緊黏在脊背上。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鐵鏽和一種更深層的、屬於人類恐懼的酸腐氣味。他站在單向玻璃前,看著審訊專家山本大尉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慢條斯理地擺弄著各式各樣的金屬器械——那些器械在慘白的燈光下閃著冰冷的光澤,發出細微而刺耳的碰撞聲。

玻璃另一側,杉田大佐被束縛在特製的審訊椅上,頭顱低垂,散亂的發絲遮住了他的麵容。他的白襯衫上沾染著斑駁的血跡和汙漬,但脊背依然保持著軍人特有的挺直。山本拿起一份檔案,用他那經過特殊訓練、不帶任何感**彩的語調開始誦讀:

昭和十三年十一月,你擅自扣壓了對金陵大學圖書館的焚毀令。山本的聲音在密閉空間裡回蕩,昭和十五年四月,你以證據不足為由,釋放了涉嫌為重慶政府傳遞情報的英籍記者...他頓了頓,抬起眼皮看向杉田,大佐閣下,能否解釋這些背後的真實動機?

武藤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杉田站在燃燒的圖書館前,曾對他說過:武藤,記住,毀滅知識比毀滅生命更不可饒恕。當時他以為這隻是上司一時的感慨,如今才明白那是一場持續多年的、精心策劃的抵抗。

我在等待你的回答,大佐。山本拿起一把造型奇特的鉗子,或者,你更願意用其他方式表達?

杉田緩緩抬起頭,嘴角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山本君,你讀過《墨子》嗎?誌不強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我的意誌與言行,從來一致。

審訊持續了整整六個小時。武藤看著杉田的十指被特殊的刑具夾得血肉模糊,看著電極在他太陽穴兩側留下焦黑的痕跡,但這個看似文弱的學者型軍官始終沒有發出一聲哀嚎。隻有當山本取出那本從杉田辦公室搜出的、邊緣燒焦的《棋經十三篇》時,武藤才注意到上司的瞳孔微微收縮。

很有趣的批註。山本翻動著書頁,上麵密密麻麻寫著以圍棋術語加密的記錄,天元之位,星墜東南...大佐在記錄什麼星象?還是說,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在向什麼人傳遞情報?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一名憲兵匆匆走進來,在山本耳邊低語。武藤捕捉到幾個關鍵詞:澳門...教堂...棋譜...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那是他三天前冒險送出的情報!

山本的臉色瞬間陰沉,他揮手讓憲兵退下,然後緩緩走到杉田麵前:看來,我們低估了大佐的...佈局能力。他突然狠狠一拳擊在杉田的腹部。

武藤幾乎要衝進去,卻聽見杉田在劇烈的咳嗽中輕笑:《史記》有雲:士為知己者死。...可惜,你們永遠不懂什麼是真正的。

子夜零時,武藤被傳喚到指揮部頂層辦公室。東京特使渡邊少將背對著他,望著窗外黑沉沉的維多利亞港。辦公桌上攤著那份棋譜的複製件,旁邊放著武藤今早提交的、要求調往菲律賓前線的申請書。

很感人的忠誠,武藤君。渡邊沒有轉身,聲音冷得像冰,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忠誠應該獻給誰?天皇?帝國?還是...他緩緩轉身,銳利的目光如手術刀般剖開武藤的內心,某個即將被定為叛國者的人?

武藤立正站好,強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下官的忠誠,屬於帝國的正義。

正義?渡邊嗤笑一聲,拿起棋譜,那你如何解釋這個?北鬥七星的排布,恰好指向我們在東南亞的軍事部署漏洞。巧合?他突然將棋譜狠狠摔在桌上,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出杉田的同謀,或者,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槍,用最體麵的方式,證明你的。

武藤的視線落在手槍上。那把南部十四式與杉田珍藏的那把一模一樣。他想起自己剛分配到杉田手下時,這位總是捧著漢詩的上司說過:真正的武士道,不是盲目赴死,而是明知必死仍堅持做對的事。

下官...武藤的聲音乾澀,沒有什麼可說的。

渡邊盯著他看了足足一分鐘,突然大笑:很好!既然如此,你就親自去執行對杉田的處決。明天清晨,在教堂廢墟前。他將手槍推到武藤麵前,這是你證明忠誠的最後機會。

黎明前,武藤獨自站在指揮部露台上。香港的夜空罕見地群星璀璨,他尋找著北鬥七星——那是杉田教他辨認的第一個星座。他想起那個教會他星象、教他讀漢詩、卻在最後時刻讓他陷入絕境的上司,一種被撕裂的痛楚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忠誠究竟是什麼?是對命令的絕對服從,還是對信唸的誓死堅守?他想起南京城下那些無辜者的眼睛,想起杉田焚燒機密檔案時決絕的背影,想起程海頤臨死前那句我們都是夜鶯的遺言。

當第一縷曙光染紅海平麵時,武藤做出了決定。他走進地牢,對守衛出示了渡邊的手令:奉特使之命,提前轉移犯人。

在通往教堂廢墟的裝甲車上,杉田靜靜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他的手腕上戴著沉重的鐐銬,但神情卻異常平靜:武藤,知道為什麼北鬥七星中,最為重要嗎?

武藤沉默地搖頭。

因為它永遠指向北極星。杉田的聲音很輕,無論季節如何變遷,無論我們如何迷失,它始終指引著不變的方向。

教堂廢墟出現在視野儘頭。武藤停下車,卻沒有立即開啟車門。他從懷中取出那本邊緣燒焦的《棋經十三篇》,輕輕放在杉田膝上。

杉田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釋然的笑意:你終於明白了。

是的,老師。這是武藤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這個稱呼,我明白了忠誠的真正價碼。

當渡邊帶著行刑隊趕到時,隻見裝甲車門大開,車內空無一人。隻有那本《棋經十三篇》攤在座椅上,最後一頁用血寫著:

星沉海底珠猶在,光隱雲中鏡未昏。

而在三公裡外的海麵上,一艘漁船正駛向澳門方向。船頭,武藤望著漸漸遠去的香港島,將手槍和軍帽一起拋入大海。在他貼身的衣袋裡,藏著杉田最後交給他的微縮膠卷——那是創世紀組織的全球據點分佈圖。

晨光照亮海平線,也照亮了前路。武藤想起《墨子》中另一句話: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也許,真正的忠誠從來不是對某個政權或個人的效忠,而是對心中那份的堅守。

海風獵獵,他挺直脊背,望向未知的彼岸。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每個人都必須找到屬於自己的忠誠價碼,而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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