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到落儘知多少 第二章初登天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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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城東,七座玄黑擂台如北鬥倒懸,鎮壓在喧囂的人海之中。各色旌旗獵獵作響,靈力波動如潮水般湧動,將晨曦的最後一絲涼意徹底驅散。
許半緣立在人群邊緣,洗得發白的青布短衫在諸多華服弟子間顯得格格不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四周的審視目光,卻隻是垂著眼,指節分明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那柄鐵劍。
劍鞘粗糙,帶著歲月的斑駁,觸手冰涼。可每當他的指尖拂過劍格處那幾道模糊得幾乎難以辨認的雲紋時,心底總會泛起一絲極淡的,與這喧囂擂台格格不入的寧靜。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喧鬨的集市,那個總愛拎著酒壺的青衫修士,把劍塞給他時,酒氣混著劍鞘的涼,燙得他指尖發麻“小半緣,這老夥計以後就跟你了!”男人揉亂他的頭髮,酒氣裡帶著爽朗,“彆看它其貌不揚,比那些華而不實的傢夥強得多!好好待它…”
那已是絕響。不久後,他便聽聞了對方隕落於某處秘境的訊息。這柄劍,成了故人留下的唯一遺物。它不僅僅是一件兵刃,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寄托,一段塵封的過往。
許半緣指腹摩挲著劍柄上的舊痕,彷彿還能感受到一絲早已消散的溫度。
“下一陣,散修許半緣,對太清宗外門弟子,趙莽!”
唱名聲穿過鼎沸人潮,將他從短暫的回憶中拉回。他抬眼,眸光恢複沉靜,穩步走向“天權”位擂台。
擂台上,身材高壯的趙莽已然抱臂而立,咧嘴一笑:“散修?現在滾下去,省得老子動手廢你!”
許半緣隻是靜靜看著他,右手握緊了故人之劍。劍在鞘中,默然無聲,卻與他心意相通。
“比試開始!”
裁判長老話音方落,趙莽便大喝一聲,周身土黃色靈力湧動,雙掌交錯推出!掌風沉凝厚重,隱隱帶著山嶽之勢,正是太清宗外門廣為修習的“疊嶂掌”。
許半緣身形微動,步法輕靈如煙,恰好避開掌風最盛之處。鐵劍鏗然出鞘,依舊無光無華,卻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古拙意味,劍尖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斜刺而出,直指趙莽腕脈,快得隻留下一道灰濛濛的殘影。
趙莽一驚,變掌為爪,向下扣落。豈料鐵劍倏然回撤,又如毒蛇吐信般點向他肘部穴道。劍招樸實無華,卻精準狠辣得令人心驚,每一劍都妙到毫巔地打斷趙莽靈力運轉的節點,讓他空有力量卻無從施展。
招過後,趙莽竟連許半緣的衣角都冇碰到,自已卻已手忙腳亂,靈力滯澀不暢。台下嘩然。
趙莽惱羞成怒,猛地後躍一步,雙手結印:“是你逼我的!巽風刃!”
青色風刃憑空凝結,銳氣逼人,呼嘯著斬向許半緣。
許半緣眼神一凝,手腕輕抖,故人之劍劃出一道玄妙軌跡,並非硬接,而是劍尖精準無比地輕點在最薄弱的風刃側麵。那淩厲風刃竟微微一偏,擦著他衣角飛過,“轟”地一聲在擂台防護罩上炸開漣漪。
不待趙莽發出第二道風刃,許半緣已然人隨劍走,突進至他身前。鐵劍貼著手腕旋出,劍尖擦過趙莽靈力滯澀處——不是劈砍,而是像鑿子般“篤”地一點,土黃色靈力竟崩出一道裂痕。點腕、刺肘、撩脈,每一劍都卡著他換氣的空當,古拙劍身在晨光裡晃出灰濛的影,快得像冇動過。劍招連綿不絕,卻並非什麼高深劍法,反而更像是基礎劍式的極致運用,隻是在那柄古拙鐵劍的帶動下,顯得格外流暢自然,每一擊都落在趙莽舊力已儘新力未生之際。
趙莽隻覺周身靈力如陷泥沼,憋屈無比,竟連一個完整法術都再施展不出。
最後一道灰濛濛的劍影閃過,許半緣的劍尖輕輕點在了趙莽咽喉前三寸。
“承讓。”少年聲音平靜,呼吸勻稱,彷彿隻是讓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鐵劍,眼神微黯,旋即歸劍入鞘。
全場寂靜片刻,繼而爆發出更大的喧嘩。
許半緣默默走下擂台。他能感受到更多目光聚焦在自已身上,其中一道格外不通——溫和卻極具穿透力。
他抬眼望去,隻見不遠處一株老鬆下,宋憐音正靜靜而立。見他看來,她唇角微揚,輕輕頷首,目光落在他腰間那柄已然歸鞘的鐵劍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瞭然,似是認出了什麼。
許半緣心中微動,卻隻是禮貌性地回了一禮,便欲離開。
恰在此時,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前方不遠處。月白道袍纖塵不染,氣息沉靜如深潭——正是柳雲逍。
他並未看剛剛落敗的趙莽,那雙過於沉靜的眼睛落在許半緣身上,更準確地說,是落在他腰間那柄劍上,目光停留了一瞬,比看許半緣本人時間更長。
“好劍法。”
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什麼情緒。
許半緣停下腳步,手下意識地護在劍柄之上:“僥倖。”
柳雲逍的視線終於從劍鞘移開,與許半緣對視一瞬。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要將人看透。
“非是僥倖。”他語氣依舊平淡,“劍好,法亦奇。”
這話聽不出是讚劍還是讚人,或許兼而有之,但依舊毫無熱度。
他微微停頓,似乎對那柄劍的興趣遠大於持劍的人,但擂台處恰好傳來唱名聲:“下一陣,太清宗柳雲逍,對紫霞宗李慕!”
柳雲逍於是止住話頭,不再看許半緣,也不再看劍,隻微一頷首,身形便飄然掠向擂台。
許半緣駐足觀看柳雲逍輕鬆勝出,神色平靜。直到他眼角餘光瞥見擂台另一側,幾個穿著崑崙派服飾的弟子正聚在一起,目光不善地盯著柳雲逍,低聲交談著什麼。為首一人麵容冷峻,手指不自覺摩挲著劍柄。
這時,他懷中的那枚奇異花瓣忽然猛地燙了一下,腰間鐵劍跟著顫——不是震,是像被什麼東西拽著,劍尖隱隱指向崑崙弟子的方向。他抬頭時,正撞見宋憐音抬指的動作,指尖落處,正是那幾個崑崙弟子摩挲劍柄的手。見他看來,宋憐音對他微微一笑,轉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許半緣沉默片刻,手指輕輕拂過劍柄上熟悉的雲紋,冰涼的鐵忽然透了點溫——像是故人在說“來了”。這京州城的熱鬨,從來都不是給看客的。而他手中的劍,顯然也早已感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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