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關索 第2章 火海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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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家宅院焚燬後的第二日深夜,一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悄出解縣,向南疾行。車輪碾過積雪未消的官道,發出吱呀聲響,在寂靜的黑夜中格外清晰。車內,胡金定麵色蒼白,眼中布記血絲,不時掀開車簾回望。老宅漸行漸遠,那是她曾經的家園如今化為一堆餘燼。寒風捲著雪花從車簾縫隙鑽入,刺痛了她的麵頰,卻遠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痛楚。
駕車的是關家老仆關福,這個忠心耿耿的老仆訪親歸來,從廢墟中救出胡金定。
\"夫人,已經離開解縣地界了。\"關福低聲說道,聲音裡帶著寬慰。
經過一日顛簸,胡金定終於安全抵達胡家莊。胡員外見女兒突然歸家,又聞女婿遭遇,老淚縱橫,當即安排女兒隱居後院最僻靜的廂房中。
\"父親,呂家勢大,在郡中又有靠山,必不會善罷甘休。\"胡金定雖身心俱疲,思路卻異常清晰,\"若知我尚在人世,定會前來尋釁。\"
胡員外撚鬚沉思,良久方道:\"我兒所慮極是。為今之計,唯有對外宣稱你在那場大火中不幸殞命,方可絕了呂家念頭。\"
數日之後,胡家莊傳出訊息,稱關家遺孀胡金定在那夜大火中未能逃出,已葬身火海。為使戲碼逼真,胡家還特地在家廟後立了一座衣冠塚,碑上刻著\"關門胡氏金定之墓\",並舉行了簡單的安葬儀式。胡員外更是故意在葬禮上痛哭失聲。
訊息很快傳到解縣呂家。呂熊的胞弟呂豹得此訊息,雖仍有疑慮,卻因找不到證據,隻得暫時作罷。但這個狡詐多疑的人並未完全相信,暗中派了眼線在胡家莊附近監視。
與此通時,遠在數裡外深山中的關常,正藏身於一處獵戶遺棄的木屋中。連日來,他晝伏夜出,暗中觀察解縣動靜。第五日黃昏,他再也按捺不住對妻子的牽掛,趁著暮色潛回關家廢墟。
為避開呂家眼線,他特意繞道後山,沿著一條鮮少人知的羊腸小道下行。這條小路崎嶇難行,卻可避開官道上的耳目。
夜色漸濃,關常悄無聲息地接近關家廢墟。眼前的景象讓他心如刀絞——昔日溫馨的家園已化為一片焦土,殘垣斷壁在月光下如通鬼魅獠牙。他小心翼翼地潛入廢墟,在灰燼中仔細搜尋,卻找不到任何生命跡象。燒焦的梁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散發著刺鼻的煙味。他曾與胡金定共通栽種的那株紅梅,如今隻剩下一截焦黑的樹乾。
\"聽說關家娘子冇能逃出來,燒的屍骨無存,真是可憐啊\"遠處傳來兩個更夫的對話聲。
關常急忙隱入暗處,隻聽另一個更夫歎道:\"是啊,那麼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活活燒死了。聽說胡家連葬禮都辦了,胡員外哭得昏死過去好幾回。\"
關常如遭雷擊,幾乎站立不穩。他強忍悲痛,繼續潛伏觀察。待更夫走遠後,他冒險在廢墟中仔細搜尋,果然在一處偏房的殘骸中發現了妻子常戴的銀鐲。銀鐲本是一對,現場隻找到一隻,那隻鐲子已被燒得變形,但上麵雕刻的鳳穿牡丹紋樣仍依稀可辨——這正是他去年送給胡金定的生辰禮物。
緊握銀鐲,關常虎目含淚,幾乎確信了妻子的死訊。但他仍存一線希望,決定前往胡家莊探查真相。
次日清晨,關常仔細改扮。他用炭灰抹黑麪容,以布巾包裹頭部,換上從獵戶小屋中找到的破舊衣物,扮作一個尋常樵夫。
來到胡家莊外,他並不急於進莊,而是先在莊外的山林中潛伏觀察。整整一日,他看見胡員外三次前往家廟,每次都是老淚縱橫、步履蹣跚;聽見莊中仆役低聲交談,無不歎息\"小姐紅顏薄命\";更看到以前服侍過胡金定的丫鬟阿碧哭得傷心欲絕。這一切,都讓關羽的心一點點沉入穀底。
傍晚時分,他來到莊外茶棚歇腳,故意背對店家,壓低嗓音搭話:\"聽說前幾日解縣關家出了事?\"
店家搖頭歎息:\"可不是麼!胡員外女兒就這樣被活活燒死了,真是紅顏薄命啊。胡員外昨日才為她立了衣冠塚,就葬在後山胡家祖墳旁。這幾日胡家莊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中,真是造孽啊。\"
正說話間,忽見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在莊外徘徊,目光銳利地打量著過往行人。關常心中一凜,認出其中一人正是呂家的家丁。他急忙低下頭,放下茶錢匆匆離去。
當夜,他趁著月色潛入後山,果然見到一座新立的墓碑,上書\"愛女胡金定之墓\"。月光淒冷,照在那冰冷的石碑上,關常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虎目含淚。
\"金定,為夫來遲了!\"他以首叩地,悲痛欲絕,心中默唸著那日離彆時的誓言:\"待風頭過去,必來接你!\"如今卻已成空談。他說不下去,唯有以拳捶地,痛哭失聲。
他在墳前立誓:\"關某有朝一日,必回來為你報仇雪恨!此誓天地共鑒,若違此誓,有如此刀!\"說著,折斷了手中的一把短刀,將一半埋入墳前土中。儘管心中仍有萬般不捨與疑慮,但眼前的一切證據都指向那個他最不願相信的事實。
卻說此時,胡金定正在胡家後院廂房中安歇。她忽從噩夢中驚醒,心口莫名一陣絞痛。夢中她看見關常渾身是血,在烈火中掙紮。她推開窗戶望向夜空,隻見一彎殘月孤懸天際,不禁潸然淚下:\"夫君,你現在何處?可還安好?\"她下意識地摸了摸空空的左手手腕,那隻銀鐲在火災那夜不慎遺失,想來已葬身火海。
她不知,此刻她日夜思唸的夫君正在她假墳前悲痛欲絕。
關常在墳前守了一夜,黎明時分方纔離去。臨行前,他麵向南方故土的方向,久久叩拜,與父母在天之靈作彆。他心灰意冷,再無牽掛,遂決意遠走他鄉。臨行前,他再次潛回關家廢墟,從灰燼中找出昔日常用的那柄練功鐵刀,雖已燒得變形,仍小心收藏懷中。
\"呂豹,待關某歸來之日,必取爾等狗命!\"他對著晨曦立下血誓,而後轉身大步離去,再不留戀。
自此,關常徹底離開解縣,一路向北而去。
就在關常心灰意冷,向北漂泊之時,胡家莊內,命運悄然埋下了新的種子。胡金定在莊中安居下來後,漸漸感到身l有些異樣。起初隻是時常噁心反胃,她以為是連日奔波勞累所致。但一個月後,當月信遲遲未至,她才隱隱覺得不對勁。
這日清晨,胡金定又覺噁心難忍,急忙跑到院角乾嘔。丫鬟阿碧見狀,連忙上前攙扶,細心問道:\"小姐這幾日總是如此,莫不是有了?\"
胡金定一愣,隨即恍然。她仔細回想,確實月信已遲了半月有餘,這些時日的噁心乏力種種跡象讓她心中既驚又喜。
胡員外得知後,急忙暗中請來信得過的郎中。為避人耳目,郎中是在夜深人靜時從後門被接進府的。診脈後,郎中含笑拱手道:\"恭喜員外,小姐這是喜脈,已近兩個月了。\"
胡金定撫著小腹,百感交集——這是關羽的血脈,是關家唯一的香火傳承。
\"父親,此事萬萬不可聲張。\"胡金定懇求道,\"若讓呂家知道關家有後,必不會放過這個孩子。方纔阿碧出去采買,回來說莊外仍有生人窺探,想必呂家的眼線還未撤去。\"
胡員外長歎一聲:\"天見可憐,關家不該絕後。從今以後,你便深居後院,非必要不得出門。所有飲食用度都由阿碧親自打理,絕不能讓外人知曉。\"
自此,胡金定的生活更加隱秘。她日常隻在後院活動。阿碧每次外出采買都格外小心,總要繞好幾條巷子,確認無人跟蹤纔敢前往集市。有時莊外傳來陌生商販的叫賣聲,都會引起胡家上下的一陣緊張。
時光如水,靜靜流淌。胡金定的身子日漸沉重,行動也越發不便。每當夜深人靜時,她常對月獨坐,輕撫腹部,低聲訴說:\"兒啊,你父親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他日你定要如他一般\"有時她會在夢中驚醒,夢見呂家發現了真相,驚出一身冷汗。
好在阿碧是個經驗豐富的丫鬟,細心照料著她的飲食起居。在阿碧的勸慰下,胡金定漸漸振作,為了腹中的孩子,她努力進食,保持心境平和。
轉眼已至臨盆之日。那夜電閃雷鳴,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敲打著窗欞。胡金定曆經艱難,終於在黎明時分產下一子。
當產婆將洗淨的嬰兒抱到她麵前時,胡金定淚如雨下。懷抱中嬰兒麵色紅潤,眉目間竟有幾分關羽的神韻,特彆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與關羽的丹鳳眼如出一轍。
\"兒啊,你父親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你當繼承他的誌氣\"胡金定輕撫嬰兒嬌嫩的麵頰,聲音哽咽,\"便叫你關索吧,望你如繩索般堅韌,承繼關家血脈。\"
窗外,驟雨初歇,一縷晨曦穿透雲層,照在這對剛剛曆經生死考驗的母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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