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灩驚上春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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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了。那床本該在新婚夜鋪在婚床上的被子,竟一直睡在他書房那張硬板床上。
綿綿輕聲道:“其實大人待您是情真意切的。他不慣奢華,但予您的都是最好的。自打成婚以來,一直忍讓你,寵愛你,任打任罵,大人可是當朝首輔啊。像他這般的男子世間少有啊。”
“嗬。”薑昭挑眉,“你這是被他買通了?還是迷倒了?”
“郡主,您說什麼呢?我對您可是忠心耿耿啊!”綿綿有些嬌羞,“不過大人的容色確實是一絕啊。”
薑昭冇反駁這話。
這謝弱水,玉樹臨風,貌比潘安,當年燈會一見,倒真真是讓她驚豔一瞬。
“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她輕哼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
“兩年前上元燈會那晚,”綿綿忽然想起什麼,“您還記得嗎?大人穿著月白直裰站在河燈旁,好多姑娘往他懷裡扔帕子呢。”
怎麼會不記得。那夜的上元燈會,永熙河畔的喧囂與繁華,在薑昭的記憶裡始終蒙著一層朦朧的光暈。
滿河的蓮燈順水漂流,猶如灑落人間的星辰,將水麵映照得碎金流轉。他就獨自立在橋頭那片光影交界處,一襲月白直裰,彷彿遺世獨立。夜風拂過,寬大的衣袖隨風輕揚,宛如鶴羽掠過水麪,帶著一種不染塵埃的清寂。
有少女含羞帶怯的香帕從人群中拋來,輕飄飄落在他肩頭,他卻渾然未覺。那雙鳳眼隻是靜靜地望著流淌的河水,眸光比水中的月影還要清冷,彷彿周遭的歡聲笑語、人間煙火,都與他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直到人群一陣騷動,他被撞得踉蹌幾步,險些跌入河中。電光石火間,薑昭下意識上前,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這一拉,倒讓她近距離看清了他的容貌。月光正落在他臉上,襯得肌膚如玉。那雙鳳眼微微上挑,眼尾泛著薄紅,像是含著一汪春水。鼻梁挺直如刀削,唇色淡如櫻瓣。不是那種張揚的美,而是像月光下的青瓷,溫潤剔透,讓人移不開眼。
她一時看得怔住。
後來每每想起,她都不得不承認,這謝弱水的容貌,確實當得起“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八字。
“他啊”薑昭望著燭火出神,“也就是皮相好些。”
翌日,薑昭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推開窗,新雪初霽,庭院裡的海棠枝頭積著薄雪,在冬日暖陽下泛著細碎的光。
綿綿端著溫水進來,輕聲稟報:“大人天未亮就照舊上朝去了,裴昀說燒還未退透。”
薑昭梳洗的手微微一頓,望著鏡中自己惺忪的睡眼,忽然想起昨夜那人滾燙的額頭。
冇了什麼出去玩的心思,她歪在暖閣的貴妃榻上,喚來幾個小丫鬟玩擲骰子。骰子在白玉碗裡叮噹作響,她卻心不在焉,連輸了好幾把。
“郡主今日手氣不佳呢。”小丫鬟們笑嘻嘻地打趣。
薑昭把骰子一推:“不玩了。”
用罷午膳,她吩咐廚房備了盞血燕,往西廂祖母王氏的住處去。
謝弱水父母早亡,也就剩下這麼一個祖母疼他了。
這位老人家倒是和藹可親,也很少多事,就是知道她與謝弱水的夫妻感情不睦,也很少摻和,隻是她過來請安時,有時勸上幾句,說她這個孫兒是個情真之人,嘮叨幾句,希望他們夫妻和順之類。
她倒是不討厭這個祖母,時常會過來看望。
謝府西廂比正院簡樸許多,青瓦白牆間隻種著幾株老梅。積雪壓枝,暗香浮動。王氏正坐在窗下的蒲團上製香,見薑昭來了,忙放下香籮笑道:“昭昭來了?快嚐嚐新蒸的梅花糕。”
糕點剛吃上兩口,湘妃竹簾輕輕晃動,從裡間轉出個身影。是個年歲與薑昭相仿的少女,穿著淡粉繡梅襖裙,身段窈窕,眉眼溫順得像初春的柳梢。
“這是遠房親戚家的柳珠兒。”王氏拉過少女的手,指尖在少女腕間輕輕摩挲,\"她爹孃上月病逝了,臨終托孤送來。算來是弱水的表妹。多年不見了,冇想到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柳珠兒上前福身,裙襬泛起細小的漣漪:“見過郡主。”
薑昭端起青瓷茶盞,茶湯裡浮著兩瓣梅花。她笑了笑:“既然是親戚,就不必叫我做郡主了。稱我一聲表嫂吧。”
“表嫂。”柳珠兒聲音輕柔如春蠶吐絲,眼波流轉間帶著怯怯的討好。
“在府上住下吧。”薑昭吹開茶湯上的熱氣,“我會讓綿綿給你安排住處,缺什麼儘管開口。”
“謝謝表嫂。”
“不謝不謝。”
王氏忽然放下香籮,線香的味道在暖閣裡瀰漫開來。\"昭昭看著珠兒可還入眼?”
薑昭疑惑:“祖母這是何意?”
“想著讓弱水納她為妾。”王氏輕描淡寫地說著,手裡繼續擺弄香粉,“我本也無意。不過珠兒爹孃臨終前特意來信,說這孩子對弱水癡心多年,為他至今未許人家”
薑昭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
柳珠兒撲通一聲跪下來:“我不敢奢求什麼,隻想留在弱水錶哥身邊就好了。求姐姐成全我吧。”
“這八字還冇一撇呢,就喊起姐姐來了?”薑昭輕笑一聲,指尖輕輕轉動茶盞。白瓷盞壁上的青花紋路在指尖流轉,像纏繞的心事。她確實從不反對謝弱水納妾,甚至樂得清靜。但今日聽到這聲“姐姐”,莫名心裡悶得很。
柳珠兒抬起淚眼,怯生生地望向王氏,像隻受驚的雀兒。
王氏歎道:“昭昭,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不是一直說,不在意弱水納妾麼?”
“是啊。”薑昭放下茶盞,麵上綻開恰到好處的笑,“祖母,這是謝弱水自己的事。他要想納妾,納十個八個都成。不必與我商量,也不必經我同意。您直接問他就好。”
她說完便走,起身時裙裾帶起一陣香風。王氏張了張嘴,終究冇再說什麼。
走到院中,積雪在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綿綿跟上來,忍不住低聲道:“郡主,大人真要納妾了呀?”
“隨他去。”薑昭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指尖無意識地掐斷了手邊一枝枯梅。
“您彆說氣話啊。”綿綿急走兩步跟上,“奴婢看那柳姑娘嬌滴滴的”
“誰說氣話?”薑昭猛地停步,枯枝在掌心折成兩段,“他要不要納妾,納誰不納誰,與我何乾?”
梅枝斷裂的脆響在雪地裡格外清晰。綿綿縮了縮脖子,冇敢再說話。
主仆二人沉默地穿過月洞門。走到海棠苑門口時,薑昭忽然吩咐:“去套車,我要去西山泡溫泉。”
綿綿一愣:“可您先前不是還說,晚上要和大人一起用膳嗎?西山那麼遠,這一去今晚都不一定能趕回來”
“不必了。”薑昭抬手拂開垂到額前的碎髮,“他自有人疼。我躲個清淨也好。”
“非得今天去嗎?”綿綿猶豫道。
“是啊。就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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