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灩驚上春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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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西山深處,薑昭正蜷縮在山坡下。
天色已黑透,月光勉強透過枯枝,在她身上投下破碎的影子。右腿鑽心地疼,從陡坡滾落時摔斷了骨頭,稍微移動就像有刀子在裡麵攪。先前跳馬車受的傷也開始滲血,暗紅色的痕跡在月白裙裾上暈開,像雪地裡凋零的梅。
山坡陡峭得令人絕望,斷了腿根本爬不上去。山風捲著雪沫往領口裡鑽,她凍得牙齒打顫,胃裡空得發慌,連嗬出的白氣都微弱得快要看不見。好在今夜月色尚明,若真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獨自困在這荒山野嶺
她忽然想起綿綿。那丫頭不知逃出去冇有,有冇有搬來救兵。若是謝弱水得知訊息,定會馬不停蹄趕來。不知為何,此刻她最先想到的竟是那個總被她拒之千裡的夫君。
“真是”她苦笑著搖頭,“平日對他冷言冷語,遇險時反倒指望起人家來了。”她試著撐起身子往上爬,可剛一動彈,右腿便傳來撕裂般的痛。碎骨彷彿在皮肉裡相互摩擦,疼得她眼前發黑。
她癱軟在地,望著高懸的月亮出神。
若真死在這裡,謝弱水會難過嗎?那個總愛喚她“昭昭”的傻子肯定會難過死的
這麼想著,她忽然意識到,這半年來自己其實早已摸透了謝弱水的脾性。這人待她確實是真心實意,不管她怎麼折騰,永遠都是那副溫吞模樣。
記得有回她故意把他珍藏的孤本潑上亂塗亂畫。她等著看他發火,甚至準備好了更刻薄的話。可謝弱水隻是怔了怔。
“昭昭若想練字,”他抬頭時眼角彎了彎,竟帶著幾分縱容的笑意,“我書房還有更好的澄心堂宣紙。”
最可氣的是,他第二日真搬來一摞上等宣紙,還挽袖為她磨墨:“我陪你練字可好?”
她當時氣得把筆一扔:“誰要你陪!”
墨點濺在他月白的衣袖上,他卻不惱,隻輕聲說:“那我在旁邊看著昭昭寫。”
現在想來,那摞價值千金的宣紙最後被她折了紙船,一隻隻扔進池塘。謝弱水就站在廊下看,非但不惱,還說“昭昭折的船真好看,能載動許多愁”。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那抹笑溫柔得讓她心煩。
這個人好像一點脾氣都冇有,讓她欺負得苦不堪言,讓她覺得這個人是個傻子。
她真是想不通,謝弱水到底看上她哪兒了?
某日她終於忍不住問出口。謝弱水抬眸看她時眼含春水:“全部。”
給她氣笑了。改都冇法改。
林間忽然傳來狼嚎聲。月光下,幾雙幽綠的眼睛在灌木叢中若隱若現。
薑昭打了個寒顫。她可不想死在這裡,更不想被狼吃掉。那也太慘了。右腿疼得鑽心,手邊連件像樣的武器都冇有。但將門虎女的風範不能丟,她強自鎮定,迅速環顧四周,摸到一根還算粗的樹枝握在手裡。
狼群漸漸逼近,她能聞到空氣中瀰漫的腥臊氣。領頭的那匹灰狼齜著牙,涎水從齒縫滴落。她握緊樹枝,冷汗浸濕了後背。
“來啊!”她厲聲喝道,試圖嚇退它們。可狼群反而被激怒,低吼著圍攏過來。一匹狼猛地撲上來!她揮棍去打,卻被另一匹咬住右腿。劇痛讓她眼前發黑,更多惡狼趁機撲上。
她被按倒在地,能聞到狼嘴裡腐肉的惡臭。千鈞一髮之際,破空聲響起!壓在她身上的狼突然哀嚎著滾到一旁,咽喉處插著支短箭。
隨即又是幾聲箭響,另外幾匹狼驚慌逃竄。好像是袖箭。很淩厲。
月光忽然被什麼遮住。她抬頭,逆光中看見個熟悉的身影奔來。那人月白常服被荊棘劃破數道口子,髮絲散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
居然是謝弱水。
“昭昭!”急切的聲音傳來,他好像比自己還要害怕,聲音抖得厲害。
他跪倒在地時膝蓋重重磕在石頭上,卻渾然不覺疼痛,顫抖的雙手小心地將她扶起。“昭昭”他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你怎麼樣?”
不等她回答,他已將人緊緊摟進懷裡,“昭昭,嚇死我了!”
他抱得那麼緊,緊得薑昭肋骨發疼。她能聽見他粗重的呼吸,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隔著衣料傳來,竟比她那顆剛經曆過生死驚魂的心跳得還要慌亂。還有他聲音裡帶著的鼻音,不知是風寒加重了,還是又哭了。
薑昭一時間都冇反應過來,就這麼死死被他抱住。直到實在喘不過氣,才掙紮著推他:“喂放手,喘不上氣了。”
謝弱水這才稍稍鬆開懷抱,卻仍不肯完全放手。他雙手仍牢牢扶著她的肩膀,像是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似的。月光下能清楚看見他泛紅的眼眶裡盈著水光,長睫被淚水打濕成一簇簇的。
“昭昭”他又喚了一聲,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她看清他的麵容,這才確定,他又哭了。眼眶紅紅的,好在冇有梨花帶雨。
“喂,”薑昭伸手用指尖輕點他的額頭,“怎麼又掉金豆子?受傷的可是我誒。”總感覺他下一秒又要撲過來。
謝弱水這才仔細打量她,目光觸及她各處傷口時,瞳孔猛地一縮。“怎麼傷成這樣”他聲音發緊,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傷口旁虛虛拂過,卻不敢真的碰觸。
“這算什麼?”薑昭滿不在乎地挑眉,“想我阿爹帶兵時,那都是真刀真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場麵!我可冇那麼嬌弱!”她語氣輕鬆,額角卻滲出細密的冷汗。她試圖活動肩膀證明自己無礙,卻疼得鑽心,硬生生把痛呼咽回去,隻從齒縫裡漏出半聲抽氣。
謝弱水立即按住她:“彆亂動。”他聲音裡帶著罕見的嚴厲,指尖卻輕柔地避開傷處,“逞強。”
薑昭不服氣地撇嘴。
這時才注意到,向來風清月朗的首輔大人此刻有多狼狽。髮髻散亂,臉上沾著泥汙,衣襬還掛著幾根枯草。
“你”她伸手拈掉他衣領上的一片草葉,“不會是滾下來的吧?”她本想用玩笑的語氣,話說出口卻莫名軟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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