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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掖挖蠱BSpU傻豢 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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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彆淑德

“報——!洛河失守,叛軍已走過朝邑,離長安不足三百裡……”

“報——!逆賊們突破了季江統帥佈下的防線,大部隊離長安還有一百五十裡……”

“報——!渭河洪水泛濫,關中流言四起,守軍們邊走邊逃,趙琰及其逆黨已逼近臨潼,不知今夜能否保住京畿……”

“京畿失守!”

陰鬱的雨天,暗室中,美麗蒼白的太後擁抱著肩膀輕顫的少年皇帝,與麵前眾臣目光相對。

雨水砸在瓦上發出淋漓巨響,一聲聲越逼越近,那是王朝傾塌的響聲,是趙琰的馬蹄即將闖入紫微宮的凜凜殺意,天上黑雲閃電之間兩條金龍翻飛搏鬥,地上洪水肆虐萬民高呼。

“太後殿下,時也勢也,不得已也。”

冷白的雨光照亮在眾人陰影中獨坐的女人,她笑了,那笑容在雨光中驚人地脆弱,像是白瓷和玻璃輕撞彼此。

“哪有什麼時勢。”她說,“不過是七萬內鬼裡應外合地造聲勢。”

崔宰相行禮:“還請太後與陛下幸蜀。”

“叛軍人多勢眾,長安八門難守,紫微皇宮被破就是明天夜裡的事了,再晚就來不及了,還請太後和陛下速速啟程!”

她沉默地望著男人們。

韋家父子對視一眼,轉頭對著小皇帝道:“陛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柳補闕急得白長須下嘴唇冒泡,“他們打著‘清君側’的名號,蒙得了天下一時蒙不了天下一世,這場洪水總會停,保全陛下纔是首要之義!此刻幸蜀,無非是能屈能伸罷了;若是坐在這紫微宮被甕中捉鱉,纔是順了奸人的心意!”

小皇帝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終於遲疑地站起了身。

雨光中蒼白的母親望著他:“孩子,你想走嗎?”

他輕輕點了下頭。

“這是對的。”她低頭說,是很溫柔而優雅的語調,“你的爺爺殺了你太多的叔叔,但是為你留下了堅固的朝臣。隻要你活著,這個框架就還能延續。去吧,帶著你身旁的臣子到四川去吧,他們會教你如何在合適的時候回來。你一定要活下去,這是你爺爺在天之靈的庇佑。”

“那你呢,母親?”

“我要留在這裡,幫你解決後麵的事。”

“你不和我一起走嗎,母親?”

“總要有一個人為曆史當罪人。”她坐著望向麵前比自己稍高的兒子,伸手整理他的衣領,“舊權力是錯誤的,才能顯得新權力格外正確。洪水停下的時候,天下會高呼著請你回來當主人。”

“不。”

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很好聽又很遙遠。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暗室房門突然推開的光芒中,黑衣的公子安靜地望向淑德,那目光像是一隻穿越雨水和時光的鴿子,輕輕地落在她柔軟的肩頭。

“你要走。”他站在門簷下望著她,身後銀線閃落,“你不能一個人留在這兒。”

“雪郎!這是太後殿下!”

他不顧身旁父兄的怒斥,不顧眾人驚異的目光,筆直穿過暗室走向她,俯下身直視著她美麗的臉,紊亂的呼吸拂在她麵上,等待回答。

她並不抬頭:“派出那十八萬軍隊是我的主意,我應該為這場錯誤負責。”

黑衣公子仍盯著她:“你聽我說,他們會殺了你——”

“不。”她輕輕搖頭,“隻有我,才能讓趙琰離開長安。”

“你太天真了——”

“天真的是你。”她抬頭注視著他晶瑩的眼眸,一字一字地說,“教唆趙琰殺死杜路的人,是我。”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我們像是一對雌雄大盜,總是在比賽誰說的謊更多,比賽誰更能騙過誰。”淑德低下頭笑了,“無寒你輸了,你沒猜到我殺死杜路的真相。昔日忠心耿耿的副將,為何突然對自己的將軍揮刀相向,一年前我對趙琰說了什麼,讓他一瞬間倒戈了他追隨了半生的將軍?”

他握緊她的肩:“告訴我!”

她搖著頭:“我獨有一個屬於趙琰的秘密,這是我明天對付趙琰的法寶。我能說服他第一回,就能說服他第二回,你且等著看吧。”

黑衣公子沉默地注視著蒼白的皇後,良久,突然道:“這場謊言的比賽,我並沒有輸。”

在淑德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一刻,他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

“杜路還活著。”

淑德的瞳孔驀地放大,又很快恢複了平靜,從容道:“那就算我們平局。”

“不,我要告訴你第二件事。”他掐著她的肩膀,很用力,也很艱難地說出了下一句話:

“我並沒有把那個金發的胡姬帶回家。”

“什麼?”

“沒什麼。”

他鬆開了她的肩膀,漸漸地、漸漸地離開了她。這期間他看見淺淺的弧度在她唇上綻開,這個女人眼含笑意望著他,彷彿在說你也有今日嗎。他避開了對視,他想這不是一個好的場合,他的父親哥哥都在看著。

他退回到自己父親的身邊,忍受著他哥擔憂的、責備的目光。“也好。”他聽見身後薛尚書的聲音帶著歎息落下,“太後殿下留下坐鎮,免得叛軍把口號喊得越來越離譜。到時候太後退位請罪,八方守軍支援京師,再請陛下回來主持大統,順理成章,就不會再給天下任何口舌把柄。”

這是最聰明的解決辦法,韋溫雪想。他沉默地望著陰影中端坐的女人,她輕輕頷首:“你們帶著陛下去做準備吧。”

群臣跟隨著金袍的少年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暗室漸漸空了下去,黑衣公子仍站在原地:“我留下來幫你。”

“不。”她輕輕搖頭,“我有更重要的忙要你幫。”

淑德溫柔地望向屏風,那後麵探出了一個小小的腦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用圓圓的黑眼睛望著韋溫雪,突然甜甜地笑了。

這是帝國三歲大的幼公主,蕭念恩。

她走得還不是很穩,卻一步步蹣跚著走到韋溫雪身旁,用肉乎乎的手臂環抱住他的膝蓋,仰頭望著他傻笑,渾身都彌漫著奶糖的甜味。

韋溫雪低頭望著小女孩。

“無寒,拜托你照顧好念恩。”淑德注視著他們,“請一定要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答應你。”

“你可以帶著她出發了。”她微笑著,眼睛亮閃閃地望著韋溫雪,“快去吧。”

韋溫雪沉默地注視著她。

他突然走到了她麵前,在雨聲磅礴敲打房頂的這一刹,在帝國絕望的狂潮中,在無情的世代與繾綣的告彆中,她坐在高高的金座上,而他站在她麵前,很近很近地對視著。

黑衣公子低下頭。

這是很安靜的一個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頭上。

一個卑微的、克製的、少年般乾淨的吻,他獻給他高高在上的女王,她眼中微笑卻流淚。

最後一麵,結束了。

他轉身抱起小女孩,黑色的背影瘦削如一把鋒利的劍。

“再見。”

“再見。”

她盛裝坐在幽深的宮中,雙手相疊,安靜地注視著他離開。

這是那個名叫漣漪的女人一生最美麗的時刻,她褪去了三年的喪服,插了滿頭的花。傍晚暴雨淋漓,金光芒在暗室內一絲一絲湧入,映在她年輕的麵上,眸子熠熠地注視著遠方,靜靜等待著深夜中那個王朝的闖入者到來。

在韋溫雪的記憶中,淑德太後永遠定格在那一幕,那麼典雅,那麼驕傲,那麼悲傷,那麼安然。

她永遠是他美麗的皇後,他卻不是她生死同穴的情人。

他相信,在她活著的每一刻——

她是自由的。

空氣中潮濕蔓延,大雨的傍晚刮風又明亮,他走在這一場銀白的大雨中,金黃的琉璃瓦,明綠的枝葉,鮮紅的宮牆,天色甚至是淺藍的,一切景物像是拚湊起來的剪紙,他是被粘進裡麵的小人,他本不該在這裡,他本不該渾身濕透地走出漫長的宮牆。

後天早上雨停的時候。

他抱著孩子走在四川的泥道上。

而她的屍體,在白綾上飄蕩,如瀑的黑發上插滿鮮花。

“老闆,你這一生有沒有真正愛過什麼人呢?”

“我不是就很喜歡你嗎?”十三年後,韋溫雪坐在銅雀樓裡,望著麵前的金小山笑了,“熱熱鬨鬨的人間,如花似玉的美人,我都很喜歡。”

“不是這種輕浮的喜歡,是那種深刻的愛。”

“那我就不知道了。”身旁巨大的魚缸緩緩旋轉,他低頭拚湊著一顆顆色彩各異的寶石,“但有一個人——我也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愛她,但這麼多年,我時常想起她。”

“誰?”

“我不想說。”

我常想——

我不應該那麼聰明,我本該像個少年一樣,帶她走。

寂寥壓抑的宮牆內,黑衣的皇後與喪服的公子,在亂世絕望的狂流中尋歡作樂。四下愈發昏暗,他慵懶地抽著煙,她搖散一頭發髻,海棠石榴芭蕉葉,金色的黃昏雨水淅瀝。他們喘著氣,眼睛對著眼睛,背上寫滿千古的罵名。

“所有女人都會嫉妒得想殺了我。”

淫蕩的妖後。

年輕的渾身熱氣的男人。

“那又怎樣。”他把發顫的她抱到桌上,撕掉一片漆黑的裙擺,埋下了頭,“對抗荒誕的孤獨者,要擁有一切,權力,世界,嘲笑,一切,毀了整個世界的聖人。”

房簷在滴水。

她光潔的手臂,伸出黑夜的黎明。

他吻乾她手背上的雨水。

“地獄裡,修羅會把你切開,分給兩個男人。”

“那你完了,你不夠分。”

他們大笑著,躺在長安心臟的大床上。

頹廢。

他們在昏暗的房間裡撕紙,一冊冊經書變成潔白的碎片,轟轟烈烈的雪花灑落。公子單手甩火石,用《論語》點燃了手中的長煙杆,青煙嫋嫋中她在閉著眼轉圈。

“我這樣不守貞德的女人,死後會下地獄的。”

他抱著她旋轉,黑裙在夜裡飛蕩,露出潔白的足踝。

“正好,我就在地獄等你。”

他從床上抱來柔軟的貓,擺著長長的尾巴,紅色的狐狸邁著四隻腿,在枕榻之間優雅地走來走去,他和她躺著一杯接一杯地喝血紅的葡萄酒,身旁毛茸茸的腦袋攢動,她醉倒在柔軟之中。

他們在黑夜裡在紅牆上漫遊,像巨大世界裡的兩個夢遊症患者,她在冷風中走著走著突然流淚,他裝作沒有看見,高高地扔起石頭砸向清晨灰藍色的大湖,水花四濺,一聲聲越砸越遠。

天亮後,他們沉默地背對彼此穿上喪服,又恢複了謹慎的衣冠楚楚的形象。

彷彿那些癲狂的故事,從未在他們之間發生。

他們的故事,看上去和所有男人與女人的故事都沒有不同。從**中開始,在權力中纏繞,於離亂中結束。

他和她之間的秘密承載在古舊的宮牆中,被叛亂者的炮火和新史冊的紙堆永恒地埋葬。

從此無人知道那些漆黑的夜裡——

黑衣的皇後和喪服的公子在宮牆下的風裡抽著煙夢遊。

而他摟過她痛哭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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