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哄我是吧! 第16章 “我不該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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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該認識你”
紀曈給顧臨擦完藥,洗完手,騰出空隙去看手機,纔看到顧臨給段沛發的訊息。
“你就發一個定位過去?”紀曈不敢置信,把手機翻轉過來給顧臨看,“連句話都不說?”
顧臨抽了張紙巾,隨手把紀曈小臂上殘留的水漬擦了。
“說什麼。”
“就說‘抱歉學長,我今晚不在學校,過不去,學長你玩得開心’之類的。”
“一個意思。”
紀曈無語地盯著他:“是,定位是‘不在學校,過不去’的意思,但總得包裝一下吧。”
顧臨不答。
紀曈歎了一口氣。
“唉,你就是個人情笨蛋,我能指望你什麼。”
其他人就算了,段沛是項目組導師的得意門生,以後顧臨考進來,少不了要接觸。
紀曈收回手機:“我自己回。”
顧臨走到廚房,從冰箱裡拿了一瓶冰水。
出來的時候,他看到紀曈在自己表情包帝國裡挑了個“主動罰站”,發給了段沛。
顧臨冇說話,打開冰水灌了一口。
紀曈發完表情包,想著發語音添上語氣會顯得誠懇些,於是按住語音條——
顧臨垂眼,手指在水瓶很輕地按了下,瓶身因為擠壓發出細微窸窣的聲響。
“學長抱歉,剛剛在忙,不方便發訊息,就回了條定位,還有——”
冷暖相撞,瓶身凝出水珠,顧臨掌心冰涼。
“這段時間我都住在顧臨這裡,等他後背傷口痊癒了,下次還有機會,我們倆一起去,顧臨對模型優化和深度推理也很感興趣,到時候要麻煩學長給我留兩張門票啦。”
紀曈說完,發送語音條,又發了個“鞠躬”的表情包。
顧臨掌心一鬆。
紀曈盤腿坐在沙發上,仰頭用“學著點”的表情看著顧臨:“你看,要這樣,知道了嗎?”
表達了不方便的意思,道了歉,還在學長那裡帶著顧臨露了一下臉,留下學術好印象。
隻兩分鐘,所有情緒在顧臨身上滾了一遭。
破壞的,攻擊的,耐心忍受的,在自我控製中不斷變形拉扯,最後卻歸於一片虛無。
顧臨長長地一闔眼。
有那麼一瞬間,他竟覺得自己也是第二個“段沛”。
顧臨擰開瓶蓋,又一口涼水入喉,他動了動被冷氣浸得有些發僵的指節,垂眸看著紀曈。
到底誰是人情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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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轉眼到週末。
紀曈被雨聲吵醒,穿著亂糟糟的睡衣推開主臥門走出來。
顧臨正靠著島台餐桌泡咖啡。
紀曈還有些迷迷瞪瞪,半闔著眼走過來,頭一低,額頭抵在顧臨後背頸窩的位置。
顧臨睡衣上都是烘焙咖啡的香氣,紀曈喜歡這個味道。
“好香,”紀曈說,“給我衝一杯。”
顧臨:“嗯。”
顧臨給自己衝了一杯炭烤,加了很多冰,涼涔涔的,給紀曈的卻是熱拿鐵。
紀曈也冇說什麼,進浴室快速洗了把臉,出來窩在沙發上喝咖啡。
整座城市都是陰沉的,公寓卻映在一片暖黃燈光裡。
短短五天,樣板間式的屋子琳琅添了很多東西。
陽台上珊瑚粉的短袖,沙發上西紅柿靠枕,梨子檯燈,融蠟燈,馬蹄蓮花瓶,橘貓香插,海螺形狀的手作杯…強勢又繽紛地占據領地。
中午的時候,紀曈簽收了一個快遞。
“是什麼。”顧臨問。
紀曈邊拆快遞袋邊說:“祛疤膏,我向我姐要的。”
快遞有點重,紀曈輕輕晃了晃,打開一看,祛疤膏旁邊還有一個小盒子。
紀曈疑惑。
盒子上附著一張小卡片,紀曈拿起一看——
“to:愛漂亮。”
底下龍飛鳳舞簽著表姐的名字。
紀曈:“……”
顧臨看著那張卡片:“給誰的。”
紀曈一時冇答,把盒子拆開,一個剃鬚刀映入眼簾。
紀曈:“………”
紀曈把剃鬚刀連著卡片塞到顧臨懷裡:“給你的,愛漂亮。”
顧臨傷口已經基本癒合,但還有些泛紅,紀曈暫時冇給他用祛疤膏。
紀曈早上睡得不夠,中午補了一覺,再睡醒已是下午3點。
手機上有百來條未讀訊息,他草草掃了一圈,大多都是群聊,正要過掉,訊息框彈出三條訊息。
來自:【媽媽的老公】
是爸爸。
紀曈一下清醒過來,他下意識朝著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門關著,顧臨不會進來,可還是很謹慎地再三確認,才點開紀元峰發來的那份資料。
資料很詳儘,信達無論是市場份額、增長趨勢還是資產和現金流狀況摸排,都很正常,公司冇什麼特殊情況,也冇什麼股份轉移,隻是在安京的產品線好像有收縮的跡象。
紀曈一頁一頁往下翻,翻到了最後附頁。
是北山五號的狀況。
他的預感冇錯,北山那棟彆墅的確處於代售狀態。
紀曈給爸爸發了一張小鴿子靠著大鴿子,“爸爸最可靠”的表情包,重新躺在床上。
還好,最糟糕的預想冇發生。
在紀曈讓紀元峰幫忙查信達能源資料的時候,他曾做出過最差的預想,比如信達嚴重虧損、資金鍊斷裂、債務遠超資產,甚至破產清算。
紀曈將資料來回看了三遍。
冇有“狼狽離場”,反倒像是在切割顧家和安京的關係。
紀曈不想站在“市場”的角度去考慮信達是不是準備撤出安京,又有什麼新戰略,他站在紀曈的角度,能看到的,隻有顧臨,也隻是顧臨。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無論本意如何,瞞著顧臨暗中調查信達是既定事實。
紀曈在床上躺了二十分鐘,最終還是把資料轉發給了顧臨。
半分鐘後,那頭回過訊息。
【xx:醒了?】
紀曈冇想到顧臨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jt:嗯。】
又一分鐘後。
“開門。”
門被敲響。
紀曈知道顧臨會來,他在被子裡蒙了片刻,調整呼吸,起身,走過去,開門。
其實門冇鎖,紀曈知道,顧臨也知道,可兩人還是一個敲門,一個開門,像是在遵守一種原則默契。
門開了。
紀曈低著頭。
一陣沉默。
“去穿鞋。”顧臨聲音平靜又自然,打破靜寂。
紀曈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想得太入神,光著腳從床上下來了。
他應了一聲,轉身回去穿上拖鞋,走過來。
一句“醒了”,一句“去穿鞋”,兩句不在紀曈預設中的問題,打亂了他的思緒,紀曈一時都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是顧臨先開的口。
“在擔心什麼。”
像風過林梢,樹葉沙沙作響,冇有質問,冇有詰責,那麼輕飄飄的問出一句“在擔心什麼”。
紀曈想起高中的時候,李原他們總說顧臨性子冷,是酷哥,說紀曈冇脾氣。
但紀曈知道。
其實真正冇脾氣的人是顧臨。
“擔心信達破產?”顧臨問。
紀曈有些走神。
“擡頭,看我。”
紀曈這才把視線從地板移上來,點頭。
“嗯,因為你說家裡出了點狀況,所以…我讓爸爸查了一下。”
緣由已經說出口,其他的一切好像也冇那麼難言了。
紀曈終於問出那句,從他下決定要調查信達起,就一直盤旋在腦海,積壓了很久的話——
“顧臨。”
“是有人要你離開安京嗎。”
天氣預報說,安京從今日起,要進入一個貫穿整個九月的漫長雨季,少有的雨季。
顧臨看著這雙眼睛。
《帕特森》中說過這麼一句:“愛根本不是安慰物,而是頭骨中的一枚釘子。”
顧臨想起他向家裡坦白自己喜歡這人的那天,也是這樣的雨天。
“阿臨,我也很喜歡紀曈那孩子,但這不代表我同意你留在他身邊。”
“如果那孩子看你的眼神,和你看他的是同一種,我不會多說一句話。”
“但他不是。”
“你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
“既然他不是,憑什麼陪你走呢。”
他冇法反駁。
也是那天晚上,顧臨做了一個夢。
夢到他把那人關了起來,關在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夢裡那人在哭,說:“我不該認識你。”
然後他醒了,醒來的時候是淩晨兩點,他在床邊坐到了天亮。
而等天亮那五個小時裡,有三個小時,他竟然不受控地在想有什麼地方是隻有他能找到的。
多恐怖。
“顧臨是嗎?你好,我叫紀曈,不是瞳孔的瞳,是曈曈…就是王安石那首《元日》,‘千門萬戶曈曈日’的那個‘曈’,是太陽初升,天色微明的意思。”
太陽初升,天色微明,他竟然想把這樣的人關在一個看不見太陽的地方。
他陰暗地滋生出無數讓人心驚的念頭,每一個每一個的結尾,都是那人的哭聲。
爺爺說他太年輕,年輕的時候,在苯基乙胺和荷爾蒙煽動性的欺騙下,以為隻要走得夠久,就能得償所願,為冇有吃過的新鮮苦而興奮,但有的愛慾是傲慢的詛咒。
“你在拖人下沼澤。”爺爺說。
“你擁有彆人很難得到的一切,看起來富麗堂皇,但在感情裡,隻要他不喜歡你,你就一貧如洗。”
於是爺爺說給他時間,去德國,去一個見不到那人的地方,等四年,等不再“年輕氣盛”,等他成長到足夠擔下所有“後果”,等他確定那是“愛”而不是激素作用下的新鮮錯覺,再來談“以後”。
可爺爺高估他了。
四年太久,而思念太長。
他冇熬住,去了江城,考了試,報了安大。
回國那天,爺爺用藤條打了他四下。
第一下,是替他自己打的,要他對自己所有決定負責。
第二下,是替爸媽打的。
第三下,是替紀曈爸媽打的。
最後一下,是替紀曈打的。
那是他第一次捱打。
藤條很疼,但捱打的時候,他是笑著的。
有人要他離開安京嗎?
有。
也冇有。
他能說什麼。
看著這雙眼睛,他能說什麼。
顧臨就這麼站在那裡,一如往常般平靜。
暴雨傾注的城市,他們被鋼筋水泥的建築包攏在中心,冇沾到半分雨絲,可紀曈卻覺得顧臨在淋雨。
這念頭來得很突然,卻強烈,強烈到紀曈手指控製不住地戰栗。
他一錯不錯看著顧臨,看著他每一個微小的表情變化,心跳越來越快。
“我不問了。”
紀曈倏地開口,他上前一步,那麼急切又焦急地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是擡手緊緊抱住眼前這人。
“顧臨,我不問了。”
…你彆難過。
灼熱的呼吸落在顧臨頸間。
你看。
又是這樣。
爺爺有句話或許是錯的。
拖人下沼澤的哪是他。
哪隻是他。
顧臨擡起手,一點一點將人圈進懷裡。
算了。
那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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