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114章 越過紅線
省檢察院辦案工作區的審訊室,永遠彌漫著一股消毒水混合著舊紙張和焦慮汗液的獨特氣味。時間在這裡的流逝似乎格外緩慢,尤其是當審訊陷入僵局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凝固的空氣中艱難爬行。
劉慶祝再一次被帶了進來。他穿著那件略顯寬大的灰色夾克,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依舊是那副經過精心除錯的表情——三分無奈,七分無辜,甚至還帶著一絲被無端捲入是非的委屈。他熟練地在被審訊的位置坐下,雙手規整地放在桌麵上,目光平靜地看向對麵的侯亮平、陸亦可,以及今天同樣在場的郭自剛。
侯亮平盯著劉慶祝,試圖從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裂縫。陸亦可秘密調查的進展,像一團熾熱的火,在他胸腔裡燃燒了兩天。雖然更具體的證據還在覈實中,但“劉慶祝之子在美國留學且消費異常”這個核心資訊,已經足夠讓他確信自己抓住了對方的命門。他今天特意讓郭自剛也在場,潛意識裡或許帶著一種想要證明自己判斷正確的意味,或者說,是想讓這個總是唱反調的家夥親眼看看,他是如何攻破這個頑固堡壘的。
“劉慶祝,我們又見麵了。”侯亮平開口,聲音刻意保持著平穩,但熟悉他的人能聽出底下壓抑的激流,“關於山水集團賬目上那幾個往來頻繁、用途不明的境外賬戶,你還是沒有什麼想補充的嗎?”
劉慶祝微微歎了口氣,語氣誠懇得令人惱火:“侯局長,陸處長,郭處長,該說的我真的都已經說了。集團業務涉及海外投資,有一些資金往來是正常的商業行為,相關的合同、協議我們都按要求提供了。至於您說的‘用途不明’,可能隻是因為我們財務表述不夠清晰,或者存在一些理解上的偏差。我以我的黨性和人格保證,山水集團的財務運作是經得起檢驗的。”
又是這一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侯亮平心中的火苗蹭地躥高了一截。他強忍著拍桌子的衝動,冷笑一聲:“經得起檢驗?劉總監,你所謂的經得起檢驗,就是靠著這些看似完備、實則經不起深究的表麵文章嗎?你真的以為,靠著死記硬背好的台詞,就能矇混過關?”
“侯局長,您這話我就不太明白了。”劉慶祝臉上適當地浮現出一絲被誤解的無奈,“我是在積極配合調查,如實陳述情況。如果組織上認為哪裡不清楚,我可以繼續解釋,直到組織滿意為止。”
“解釋?你拿什麼解釋!”侯亮平的聲音陡然拔高,旁邊的陸亦可下意識地繃直了身體,而郭自剛的眉頭則微微皺了起來。侯亮平身體前傾,目光如刀鋒般刺向劉慶祝,“解釋你兒子在美國加州大學爾灣分校每年高達七八萬美元的學費和生活費?解釋他開的那輛嶄新的保時捷911跑車?解釋他賬戶裡那些來路不明的、用於購買奢侈品的彙款?!”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在審訊室裡炸響!
劉慶祝臉上的鎮定瞬間凝固,像是精美的瓷器表麵出現了細密的裂紋。他的瞳孔劇烈收縮,放在桌麵的手指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雖然極其細微,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喉嚨裡隻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無意義的音節,臉色在燈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
有效!果然有效!侯亮平心中狂喜,如同獵人終於看到了獵物踉蹌的腳步。他乘勝追擊,語氣更加淩厲,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般砸向劉慶祝:“怎麼?說不出來了?劉總監,你和你愛人都是工薪階層,就算你是山水集團的高管,憑你們合法的工資收入,能支撐得起你兒子在美利堅合眾國如此揮金如土的生活嗎?那些錢到底是哪裡來的?是不是山水集團賬上那些‘用途不明’的資金,換個方式流到了你兒子的賬戶裡?!說!”
“我……我兒子的情況……那是……那是他學習成績優秀,拿的獎學金……還有他課餘時間打工……”劉慶祝的聲音失去了之前的平穩,帶著明顯的顫抖和慌亂,眼神躲閃,不敢與侯亮平對視。這套說辭顯然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
“獎學金?打工?”侯亮平嗤笑一聲,站起身,繞過審訊桌,一步步走到劉慶祝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形成巨大的心理壓迫感,“劉慶祝,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嗎?什麼樣的獎學金能覆蓋掉他所有的學費外加一輛保時捷?什麼樣的打工能讓他過上堪比富豪的生活?!我告訴你,你不要再抱有任何僥幸心理!”
他猛地一拍劉慶祝麵前的桌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筆錄紙都跳了一下。陸亦可下意識地想起身勸阻,但被侯亮平用眼神製止了。而郭自剛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他緊緊盯著侯亮平,右手已經握住了桌上的執法記錄儀。
“劉慶祝!”侯亮平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扭曲,連日來的壓抑、焦慮、不被理解的憤懣,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他理智的堤壩,“你給我聽清楚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你繼續這樣負隅頑抗,拒不交代問題,等待你的,就不僅僅是你自己玩忽職守、涉嫌經濟犯罪的問題了!”
他彎下腰,臉幾乎要湊到劉慶祝的眼前,一字一頓,帶著冰冷的威脅意味:“我們會把你兒子在國外的所有資金往來,查個底朝天!每一分錢的來路,都要清清楚楚!如果查到任何與你、與山水集團非法所得有關的證據,那麼恭喜你,你不僅要在國內的監獄裡度過餘生,你那個寶貝兒子,也休想在國外安安穩穩地當他的富家少爺!他的學業,他的前途,會因為你今天的頑固,而徹底毀掉!我會讓他跟著你一起身敗名裂!”
這番話,已經遠遠超出了審訊的策略範疇,那是**裸的、針對無關家屬的威脅和株連!是黨紀國法明令禁止的紅線!
“侯亮平同誌!”郭自剛再也無法忍耐,他霍地站起身,聲音嚴厲,甚至直接喊出了侯亮平的全名,“請注意你的言辭!你現在的言論已經嚴重違反了辦案紀律和法律規定!”
侯亮平正在氣頭上,被郭自剛這麼一打斷,更是火冒三丈。他猛地轉過身,怒視著郭自剛:“郭自剛!這裡是我在主持審訊!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我是本案的承辦人之一,我有責任維護審訊的合法性和規範性!”郭自剛毫不退讓,他指著執法記錄儀,“你剛才的言論,已經構成了對當事人家屬的非法威脅和精神壓迫,這是嚴重的違規行為!我要求立即中止本次審訊,並對你剛才的言論進行記錄和糾正!”
“放屁!”侯亮平徹底失控了,他指著劉慶祝,對郭自剛吼道,“對他這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老狐狸,講那麼多規矩有什麼用?!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隻要能撬開他的嘴,拿到證據,手段激烈一點又怎麼樣?!我看你是被某些人灌了**湯,存心跟我過不去,跟辦案過不去!”
“侯亮平!”郭自剛的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你這是在狡辯!辦案不是江湖鬥氣,必須依法依規!你現在的行為,不是在突破案件,而是在破壞法治的根基!我再次鄭重要求,立即中止審訊!否則,我將對剛才發生的一切,向上級如實報告!”
“報告?你去報告啊!”侯亮平被“報告”兩個字徹底激怒了,他感覺自己作為局長的權威受到了最嚴重的挑戰,一種被孤立、被背叛的瘋狂情緒攫住了他,他口不擇言地吼道,“我是反貪局局長!這裡我說了算!還輪不到你來教我怎麼做!你想報告誰?高育良嗎?你去啊!看看他是信你這個隻會死摳條文的書呆子,還是信我這個在一線拚死拚活辦案的局長!”
“侯亮平!你簡直不可理喻!”郭自剛看著眼前這個麵目猙獰、完全失去理智的上級,眼中充滿了失望和憤怒。他知道,再爭論下去已經毫無意義。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看侯亮平,而是轉向同樣被這場突然爆發的衝突驚得目瞪口呆的書記員,沉聲道:“記錄,北京時間上午十點二十三分,因審訊主持人侯亮平同誌發表嚴重違規言論,並拒絕糾正,承辦人郭自剛依法提出中止審訊要求被拒。本人將對本次審訊過程中的違規情況,向上級機關作正式報告。”
說完,郭自剛不再有任何猶豫,拿起自己的筆記本和錄音筆,轉身大步走向審訊室門口,用力拉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後“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也彷彿將侯亮平徹底關在了一個由他自己憤怒和偏執構築的囚籠裡。
審訊室內,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侯亮平粗重的喘息聲和劉慶祝壓抑的、帶著恐懼的抽氣聲。陸亦可站在一旁,臉色煞白,她想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卻發現自己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看著侯亮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和寒意。
侯亮平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過了好幾秒鐘,他才似乎從那股瘋狂的怒意中稍稍清醒過來一點。他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一絲後悔的念頭剛剛萌芽,就被更強烈的、不肯認錯的固執壓了下去。他轉過身,看向麵如死灰、渾身發抖的劉慶祝,試圖重新找回剛才的氣勢,但說出來的話,卻帶著一種外強中乾的虛張聲勢:
“看……看到了嗎?劉慶祝!這就是對抗組織的下場!沒有人能保得了你!更沒人能保得了你兒子!說!那些錢,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這一次,他的威脅似乎失去了部分魔力。劉慶祝雖然依舊恐懼,但眼神深處,除了恐懼之外,似乎還多了一點彆的東西,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被逼到懸崖邊後的死寂。他緊緊地閉上了嘴巴,低下頭,不再看侯亮平,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彷彿變成了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
侯亮平看著重新歸於沉默、甚至比之前更加頑固的劉慶祝,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郭自剛剛才坐過的位置,一股莫名的、冰冷的空虛感,突然攫住了他的心臟。他感覺自己好像贏了剛才那場與郭自剛的爭吵,但又好像,失去了一些遠比爭吵勝負更重要的東西。
那條代表著紀律、程式和底線的紅線,在他暴怒的踐踏下,已然碎裂。而命運的絞索,也在此刻,悄然收緊了一圈。審訊室頂燈冰冷的光線,將他孤零零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